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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束金冠雏凤问天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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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郎上前去先抚摸他额头,见略有汗水,但不再发烧,心中放下了一半,又惊又喜:“这下可得了朱雀神保佑,谢天谢地!”
逸飞笑道:“也要谢谢我自己,我这个药方果然见效了。爹爹你看,孩儿这医术学得也不差,如今已经可以自顾了!”
吃了早饭,逸飞又去桌边,拿过一张素笺,提笔又写一张药方。冬郎凑近看他写,只见药材差不多还是那些,只是其中几味的剂量稍有更改。
他心中有些惊讶。
昨日那张药方,明显也不是逸飞从哪里抄来背来的,而是自己调配的,这两天写药方时,逸飞会小声喃喃自语,边思索边下笔,谨慎的小模样,简直像做过几年的坐堂医似的。
想不到小小的逸飞,不但会给自己的病开药方,还能根据病体变化增删药量。更妙的是,这药方竟比御医开的还管用些。
想到此,冬郎不禁又有些恼火。
这些宫中请出来的御医,也都是供职多年,名声在外的老医官,怎的连一个小儿发热的毛病都治不好?
从逸飞屋里出来,他一直紧紧攥着手,心中的怨愤难以名状,恨不得现在就进宫去问问,这是不是有人授意为之?是谁这么冷血,隐在暗处,为难一个孩子!
可是他不能用这种方式去碰硬。因为这样做,不但不能为儿郎讨回公道,反倒会落下善王府跋扈的名声。
在善王殿下的身后,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作为善王府内务的当家人,一定要守住这府中的安宁,不能让殿下担心。
冬郎入主善王府已经这么多年了,一路大风大浪走到如今,也不会在细节上过度纠缠。他默默压下火气,表面若无其事一般回到自己的卧室,直到全然冷静下来。
然后,他找来赵勰询问:“赵先生,这两日逸飞身子不快,竟然自己开了张药方吃。他这么个小家伙,是怎么学了些医术在手?你曾听他提起过什么,或者见他读了什么医书吗?”
赵勰回想起逸飞最近确实对医书感兴趣,只是此时恍然:“确有此事。郡主这半年来,对医术颇有兴趣,读了《内经》,又读《本草》。有时候,那些修身养性的词句写得玄奥,他不是很明白,我也解了不少给他听。”
冬郎听着,确实像逸飞能做出的事。
这小家伙,除了正经文章不爱看,对什么都感兴趣,研究过不少杂七杂八的玩意。只是这次看起来,对医术很是上心,还急着要证明自己能够看病开方,和从前是有些不一样,好似是认了真。
不过,男孩儿家学医,就是再认真,无非是知道些医术药理,往后嫁人管家时,在伺候长辈的事上更明白些罢了。
学就学吧,也不是什么坏事。
冬郎对逸飞这边心里有了数,便放下了一半的心。至于御医所治不好孩子的事,若是落于纸上传递出去,只怕徒增被人拿住把柄的隐患,他一心只等善王流霜在外边办完了事回来,再与她细细商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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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转眼过了一年的时光。
平治二十三年,贺翎皇太子宜瑶年满十七周岁,授号“均懿”。云皇在宫中为她举行了盛大的及冠礼。
贺翎户部律条规定,以周岁为限,十六岁视做成年。
女子十六岁可行及冠礼。礼成之后,便可以主理家宅祭祀,将大名写在族谱,计入户籍官册,从此便要交一份人丁税了。男子十六岁可行束发礼,若早于此礼便成婚者,礼后才得以入妇家之籍。
只要行过此礼,一个孩子就告别了童年和少年,步入了成年,成为独立的人了。
及冠之礼,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礼节,再穷困的百姓也会简化行礼,何况皇室贵胄?皇家自有一套复杂的礼制,太子均懿之及冠礼,筹备得颇为繁琐。
首先是紫微观大国师,需要为均懿实行一系列的观星、批字、望气等流程,确认她的天命和运数,是否能担当得起社稷大业。再以卜卦问爻之术,测算出行礼的吉时。
接下来,由灵巫在神庙起坛,焚烧占卜的结果,与掌管神界的朱雀上神、掌管人界的女娲圣母、掌管冥界的泰山元君沟通,得到三界主宰者的神谕,再行举办这场皇家仪式。
仪式当天,礼乐响彻皇城。
从朱雀禁宫一路向南,清街净道。皇室宗亲、文武百官打出全幅仪仗,浩浩荡荡一路列队前往南郊祭天台。
礼部早已在祭天台布置完备一切祭礼,仪式按部就班,一项一项地进行下去。庄严肃穆的气氛里,这么多人鸦雀无声,只听得传令声,便跟着行礼跪拜。
繁杂的一系列仪式之后,太子均懿终于束发受冠,交接了宝印,将名号登入皇家玉牒。
接下来,她还需要亲自登上祭台,投递金简,敬告上苍。在此过程中天人相感,得到一份天象预示,才算圆满完成。
金简入匣,灵巫吟唱起古老的曲调。
均懿跪在祭台之前,垂下双眼,在心中默默地问:“若三位神母,当真灵应,今日就请告诉我个明白,我究竟有没有天命庇护,是否能做未来的贺翎君主!”
祷告三遭,她忽然觉得身上一暖。
她睁开眼,抬头望去,只见太阳光芒炽热,凌空普照。在旁边烘托的云朵边缘,闪耀出五彩的光晕。正有一束光芒,仿佛是从太阳上直接照射在她的金冠顶端,直照得那赤金的展翅凤凰昂首挺胸,似乎要从她灵魂之中飞上天际。
她身体虚弱得久了,常常闷坐在宫中,心情也是阴郁的。如今被这束光芒照耀着,把她和天地直接连在一起,心中有源源不绝的喜悦和豪情,随着这束光,把她上下照了个透亮,说不出地舒展快意。
“祥瑞现世,天命所归!”
结论既出,百官伏地,高呼太子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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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来,关于太子并非天选之人的谣言,在贺翎的朝局里一直有些影响力。云皇应对的方式,就是将另外两个女儿的后路安排清楚,让她们离开京城,避免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但这样做始终有些弊端,那就是官员不能站队皇子,便和善王派系走得近。善王本人不进宫、不上朝,但朝堂之中有三分之一的官员,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善王的利益。
云皇一直对这个局面非常头疼。
如今,均懿在束发之礼上引动了五色祥云的故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周故地,不用云皇和公孙皇后再费什么心思去引导舆论,各种谣言、揣测全都被打破了。
说起大周故地,那是因为,从前在这里,世代更替的并不是贺翎王朝,而是一个繁荣的社稷,国号为“周”。
大周本是一个实力雄厚的大国,由东海到沙漠无人之地,莫非王土。
在它的周围,还散碎地分布着一些小势力——北方草原上和雪山下的牧族各部,南海之滨、山寨丛林之中的百越各部,海中岛国繁衍生息的南夷族群……都对大周称臣纳贡,万里来朝。
大周并非一家之天下,而是在一段乱世之后,由两家强者合并而成的。权衡之下,由男女二位帝王共掌大权,各自以玄龙神与朱雀神为敬仰,共牧天下之民。
大周帝位是禅让制,并不局限在二帝亲生的后嗣之中。需要培养继承人时,便会由二帝亲自指定各自宗族和势力之中适合的人选,男性继承者称为龙子,女性继承者称为凤雏。
天下大势,周而往复,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大周运行了大约一百二十余年,在一次政局动荡之中,男帝和女帝的势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致使女帝被刺杀,两家势力从此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权力中心位于大周西北的男帝势力,迅速自立的大旗,联合西北外沿的那些牧族部落,建立了如今的祥麟王朝。
当时的女帝势力被动反击,先将年幼的凤雏推上了皇位,再离开故都长安,向东迁都于如今的朱雀城,昭告南方各诸侯和南夷部族,合力讨伐祥麟反贼。
两股势力战一阵,合一阵,依附于大周的各家部族、地方郡守等各自为政,将一块大地分割得支离破碎。
三十余年混战,暗天无日,民不聊生。
打破这个局面的,是祥麟王朝的核心战力,雁氏一族。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雁氏忽然就跟祥麟王朝决裂,转投女帝势力。阵营一改,便立刻以精锐之师,对祥麟倒戈痛击。
雁家军作战骁勇是出了名的,又通晓祥麟的薄弱之处,大军威逼势如破竹,祥麟无人能与之匹敌,节节败退。
女帝势力以雁家军为先锋,集合陈氏、公孙氏、权氏、方氏几大世家豪强的力量,联手出击,彻底将祥麟流放于大西北贫瘠之地,划定了两国的分界线。
战局才定,陈氏的当家人陈翩,在雁北飞、公孙蒙、权子臻、方馥四位女家主的合力支持下黄袍加身,将凤雏请下王座,从此陈氏登基称帝,改朝换代,称“贺翎皇朝”。
经过几十年的战争,祥麟与贺翎民生凋敝,资源消耗殆尽,再也无力正面冲突了。但双方在口头上仍然不肯互相让步,都坚称自己这边才是大周正统。
大周故地仍在,只是一分为二。当初男女共治的平等景象,再也不可能实现,演变制度之后,贺翎以女子为尊,祥麟以男子为尊,伦常互相对立,态度水火不容。
如今,两个国家的平民已经再不知大周盛景。
贺翎男子身上的束缚增加起来,被百恶加身,被提防打压,婚姻也再无自主,只能被女子挑选。
祥麟女子像是被圈养一般,只剩下孕育后代的作用,被动地以男子为天,困于后宅方寸,任男子生杀予夺。
这平静而暗潮汹涌的对峙,已经历了百年之久。
一场新的变局,正在悄悄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