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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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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
许陆一直以为,先离开的那个人会是自己。
然而命运,大概是玩笑的别名。
许陆很不喜欢体检。
他每次要去参加飞行员定期例行体检的时候都不情愿,他是害怕,他害怕从一张薄薄的单子上看到噩梦。
他常说,体检就像是在等着听阎王的判决。生,或者死,只有两扇门。
而他害怕死。
许陆脑袋里长了一颗瘤,紧紧挨着神经。
多可笑,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卓奕天那么胆儿大的人反倒是健健康康的。
体检抽血的时候,卓奕天把手覆在他眼睛上。他问,“奕天,我会不会生病啊?”
他还记得卓奕天跟他说,“不会的,那么小概率的事怎么会发生在你身上呢。我保证,陆陆肯定不会生病的,别瞎想了啊。”
那么小概率的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呢……许陆觉得讽刺得想笑出声来,可鼻尖又发酸。
“许陆,你怎么停飞了!”卓奕天刚飞完一趟国际航班回来,拎着拉杆箱进门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问。
“许陆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许陆突然觉得很委屈,那颗瘤已经快要把他压垮了。
他就像是心上埋了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嘴里冒出火星。
“我……我就是,起了点疹子。”可他一张口眼泪就往下掉,就像是他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冷静又理智地瞒着卓奕天,一半悲伤、难过,像被氢气球涨破的心情。
卓奕天被许陆的眼泪惊到了,连忙扔下箱子跑过来环住他,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头一边柔声地哄他,“乖,陆陆没事了啊,别哭了,没事的。”
许陆挣脱了他,一言不发地回到卧室上了锁。怎么可能会没事的,卓奕天他自己没事难道就觉得别人也和他一样?许陆指甲几乎要攥进了肉里,胸膛起起伏伏半天都平静不下来。
卓奕天这种健康的人,又怎么能体会到我的痛苦呢?他第一次对这长达九年的感情产生负面的情绪。
一天晚上,许陆忙前忙后烧了好几个菜,他打电话给卓奕天。
“奕天,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今天?”卓奕天皱眉想了想。
许陆有些心凉,“今天,是我们第一次接吻的九周年纪念日……你忘了,对吧?”
“接吻?呃……”卓奕天有些呆滞。
许陆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从心底往上蹿的失望,“我做了几个菜,你现在能回来吗?”
“陆陆,我……现在还在上海等回程的航班呢。”
“就不能现在回来?”
“这……”
许陆听着卓奕天为难的沉默,心一寸一寸地往下沉,他冷冷地扔下一句,“行,卓奕天,那你他妈以后都别回来了。”
他在厨房呆呆地站着,流下来的眼泪一滴滴打在瓷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菜凉了。
卓奕天没有回来。
后来,因为这件事卓奕天回来之后整整哄了他半个月,他才让卓奕天回卧室睡。
他开始越来越敏感,越来越脆弱,就像是有个小锤子一点点敲碎了他坚硬的外壳。
医生说,必须要手术了。虽然风险很大,但如果再不手术的话,就真的来不及了。
那晚许陆趴在床角哭了一夜。
他不想死。
他想和卓奕天一起,再走过好多好多个九年。
他想活下去。
第二天,许陆在手术承诺书上签了字。
手术的那天卓奕天是回程的国际航班,刚好能在他手术之前赶回来。他问,“奕天,你能不能陪我做个小手术?”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卓奕天大概是在纳闷,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湿疹也要做手术吧。许陆甚至自嘲地咧咧嘴,随即,远在太平洋彼岸的声音传进他耳里。
“好,陆陆,等我。”
手术当天。
卓奕天说“等我”,呵,他不是让我等他的吗?可是现在他人呢?
许陆眼睛干涩,心倒是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湿漉漉的。
“许先生,该进手术室了。”
卓奕天没来。
或许……他进了手术室之后就再也出不来了。或许……这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可是,卓奕天没来。
许陆不曾想过,自己一语成谶。
他只是失落地走进了手术室。
天色阴沉,大朵的云像是灰色的野兽张牙舞爪,电闪雷鸣。
许陆缓缓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右眼皮一跳一跳的。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身边,心情像是被水泡的稀碎,卓奕天还是没有来。
一个医生走了进来,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许陆摇头。医生说,“许先生,您的手术非常成功……”之后他再说什么许陆都没听进去了。
手术非常成功。
他活下来了。他能和卓奕天一起,再走过好多好多个九年了。
旁边病床的大妈在看电视,有些嘈杂。许陆只是满脑子高兴,他甚至手都高兴地微微发抖,想给卓奕天打一个电话。
“嘟……嘟……嘟……”电波的杂音令他心乱如麻。
“喂,您好。”
“你是……?奕天呢?”
对面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响起翻东西的声音。“您是卓奕天先生的伴侣许陆先生,对吗?”
“我是。”许陆突然就感觉到心慌,慌得他不知所措,抬头看向了电视的方向。电话里的声音也同时响起声音,“CA7712次航班发生了事故,卓奕天先生……壮烈牺牲,请节哀。”
电视波影交错,上面正映着卓奕天笑得很灿烂的脸庞。他甚至还听得到旁边的大妈在感叹,“哦呦,瞧这小伙子,长得真俊,可惜了……”
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斑驳,耳边也嗡嗡作响。是梦吧,这是梦吧?许陆又睡了过去。
一年后。
许陆抱着大一簇满天星,靠坐在了墓碑前。
卓奕天。
他伸出手指去描绘那三道沟壑,仿佛触摸到了与深秋格格不入的温暖。“奕天,你冷吗?”
奕天没有回答他。
“奕天,你是不是在怪我那段时间对你脾气太差了啊。奕天,我错了,你原谅我吧好不好?来,我给你披衣服。”许陆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墓碑上。
“奕天,你是不是怕我忘记你啊?没事的,你别担心,我一秒钟都不可能忘记你的。我不能……”
“我被辞退了,没有工作,现在是领着你的补助金活着。”许陆有些凄凉地勾唇道,“奕天,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为了不让我忘记你,故意这样折磨我。我吃饭的时候,会想起你,这是用奕天的钱买的菜。我早上起床穿衣服的时候,也会想起你,这是用奕天的钱买的。甚至我开灯的时候都会想,啊,这是用奕天的钱交的电费。”
“我一秒钟也忘不掉你了。”
“奕天,你想我了吗?”
“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想你了。”
“我想活着的你了。”
滴答。滴答。
水滴落在许陆的手臂上,他恍惚,“下雨了吗?奕天,那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许陆摇晃着站起身,放下手中的花簇,也没有拿回外套,就转身走了。
可是,明明万里晴空。
大概,是许陆的眼睛下雨了。
卓奕天,你注定是留在了天空中。
而我许陆,却只能拘于陆地。
活在这没有你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