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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十六、歌谣(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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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玩乐一整日的伙伴们终须一别。
送走了柴家的人,澹台澈仍留在顾家避难,扈江离却嫌夜路难走,要顾玹护送回去。
顾玹半推半就,托顾琛向长辈们知会一声,便陪扈江离走了。
回私宅路途遥远,小厮牵来两匹马,顾玹自顾自骑了一匹。
扈江离却不急着动身,看小厮退下了,到顾玹身边悄声道:“玹郎,我们共乘一匹马如何?”
顾玹吹胡子瞪眼:“你少得寸进尺!”
“月黑风高,又无行人,你怕什么?”她一面说,一面伸出爪子扒拉顾玹的大腿。
“别扯我裤子!”顾玹怒喝一声,将她提起来放在身前,双臂环着她,牵稳了缰绳。
扈江离心中暗喜,身子往后一仰,微微靠在顾玹胸膛上。
今夜星辰明亮,银河浩瀚。扈江离抬眼望了望,转向顾玹道:“玹郎怎么不说话?”
顾玹转头看向她,她望着顾玹墨玉般的眸子:“有心事?”
顾玹轻声一叹:“北方胡人前不久发生内乱,王位易主。那场内乱中有个王子黯然溃败,最近将会来朝避祸。”
扈江离听罢眨眨眼:“你的忧心与这有关?”
“你知道那王子的母亲是谁吗?”
“嘉盛元年,胡人入境,我朝军师节节败退,芝兰长公主和亲。”扈江离侃侃道,“我与师父云游,也曾至塞外,听闻长公主早已逝去,但因国王宠爱,不让其回归中原,就葬在那儿了。据说还为她大修坟陵,每年春风到达塞外时,都有漫山遍野的鲜花陪伴她。王子既是长公主的孩子,来了也算与皇家有血缘之亲,何至于关系太紧张?”
“问题就出在这长公主,她……”顾玹欲言又止,抿了抿唇,才道,“当年若非长公主和亲而去,伯父该是驸马。”
“我还听说那王子生得有如天神般俊俏……”扈江离猛然一惊,赶忙伸出手指,掰着数胡人王子的岁数。
顾玹瞪一眼:“别算了,伯父不是那种人,那王子是长公主嫁去好几年才生的。”
扈江离默默放下手,打了个哈哈,又道:“既如此,你又替伯父担心什么?难不成二十几年过去,长公主故去,他自己也成家立业,还是放不下?”
“观他近日神色,恐怕是的。”顾玹道,“伯父身体不好,实不忍看他见了故人之子伤心。”
“有我在,伯父身体不会有事的。”扈江离握了握顾玹的手,他竟没躲开。顿了一顿,扈江离又疑惑:“可是二十几年前,不正是茂爷英勇善战的时代吗,怎么没听说他出征的事迹?”
“这是另一桩恩怨。”顾玹摇了摇头。夜幕下,他的神色黯淡,“让你知道也无妨。那前后几年,我爹因当年拥立贵妃为后,遭皇上猜忌,不得重用。”
“宁愿妹妹入胡远嫁,也不愿相信手下能臣?”
“是不是很荒唐?”顾玹冷笑。
“好了,玹郎。”扈江离的手突然一凉,将顾玹的手抓得更紧,“我不该多嘴,你也不要再说了。”
为人臣子,就算憋屈,说也说不得。扈江离只知帝王或许无情,却没想到他负了顾家这么多。
这天夜里,扈江离睡下后,辗转反侧,梦中飘飘渺渺都是顾静霖的呢喃。
她唱的仿佛是一首有韵律的歌谣,其中的内容却总是含糊不清。
梦中反反复复,思来想去,最后终于脑中一个霹雳闪过,扈江离听出结尾处的最后三个字:玉花宫。
东方雄鸡唱明,扈江离猛地惊醒,撑着身子坐起,微微感到头疼。
她不肯放过这个得来不易的线索,一面轻揉额角,一面更用力思索歌谣的其余内容。
“朱雀门,含章殿……”待她将歌谣悉数解读出来以后,眉头不由得蹙得更紧,“这不是皇宫布局吗,最后的终点指向玉花宫,莫非……”
她静了一静,披衣起身,趿着鞋子跑到顾玹房门外,一手拉起滑到肩头的衣襟,一手扣了扣门:“玹郎,我有件事儿和你说。”
房间里寂静无声。
扈江离继续扣门:“玹郎,你再不应声我可推门了!”
仍旧无声。
扈江离索性推门,入内一看,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无。
被衾叠得格外整齐,大约是他多年行军养成的习惯。
“玹郎走得这么早?”扈江离略感失落,走出来掩上门,呼吸间忽有一阵艾草香。她抬了抬眸,意识到今日正是端午。
前些日子,柴锻还为此汲汲忙碌。顾玹也曾告诉扈江离,端午之日,皇家将会泛江游兴,只是皇上龙体欠安,大约去不得,今年便由太子代为主持。而他供职御前,也要留在皇上身边守卫的。
换言之,皇上在宫中,而太子不在。
自从上次太子眼神不对,举止轻佻之后,扈江离都不再进宫。今日可不正是进宫的好机会?
扈江离立时整衣梳妆,从柜中摸出先前太子赐予的腰牌。她将腰牌托在手心看了看,出了回神,便动身去往皇宫。
此时此刻,顾玹在宫中百无聊赖,倚着一根红柱子发呆,胡思乱想间,脑海中扈江离的身影蹦了出来。
顾玹心思细得针尖似的,总觉得扈江离近来魂不守舍,必定有事瞒着他,而且非同小可。但他咬紧牙关,死不开口,否则哪怕一句漫不经心的话,扈江离也会兴高采烈逼问是不是喜欢她。
顾玹又羞又恼,撇了撇嘴,忽听身后有人唤他。回头一望,是个与他年龄相仿的戎装男子。
“狄郎。”顾玹唤道,“许久不见,这才回来没几日,又要去哪儿?”
“胡人王子入中原,圣上派我前去接应。”狄飞一手按着剑柄,悠悠走来。
狄飞的相貌在一众年轻子弟中算是相貌出挑的,可惜出身寒微,仕途并不顺利。三年前,他与顾玹结识,肃清薛氏也出了一份力,因此得到提拔。
顾玹与狄飞颇有些交情,蹙了蹙眉:“怎么是你去?”
“无人可差派,因此我义不容辞了。”狄飞笑了笑,“没有油水可捞的事情,一个个都往后躲。”
“……”
“不过半月行程,我去去就来。”狄飞说着一拱手。
顾玹抱拳回礼:“保重。”
狄飞走远,顾玹仍发着呆。忽然间一道淡青身影从眼角余光闪过,他回头一看,见是扈江离神色匆匆,正往皇上寝宫走。
冷不丁见到她,顾玹一颗心揪起来,快步跑去拉住她:“你怎么在这儿?”
扈江离被他吓一跳,倏而回过神来:“我有事想问皇上。”
“皇上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君王之威不同别处,顾玹担心她惹上麻烦。
扈江离道:“我为皇上看过诊,如今是复查。”
“你胡说八道!”
见顾玹不好蒙骗,扈江离只好将歌谣复述一遍,却不提是顾静霖所唱。
顾玹不听则已,听罢愈发紧张:“你从哪里知道这些宫殿?”
“不就是皇宫吗?”
“江离,”顾玹冷冷地盯着她,“辞镜亭二十多年前已倒塌,此后凌波桥荒废失修,如今一块砖都看不到。揽月阁与玉花宫相邻,同样毁于火海。这些都是陈年遗迹,你无端提起作甚?”
“陈年遗迹……”扈江离始料未及,她仅仅猜想这歌谣是“狐仙”教顾静霖唱的,而歌谣最终指向玉花宫,进一步推测“狐仙”的身份与玉花宫有关。然而宫殿二十年前已毁,难道“狐仙”的年龄其实不小了?
“何事喧哗?”沉思之际,一个尖声尖气的嗓音从房中飘出来,二人同时望去,是个宦官眯着眼,手持拂尘立着,“打扰皇上休息,你们该当何罪?”
“是江离想见皇上。”扈江离堆笑上前,顺手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偷摸给那宦官,“惊扰公公,还请公公海涵。”
那宦官拿了银子,在掌心掂了一掂,收在袖中,怒气消了一点儿。
扈江离继续道:“既然皇上正休息,江离便在此等候。待皇上醒来,劳烦公公通报。”
“嗯。”宦官鼻子里哼一声,道,“安心等着吧。”
“是江离吗?”皇上的声音嗡嗡传来,“让她进来。”
长廊上数人都怔了一怔,那宦官将拂尘一挥:“扈姑娘,请吧。”
扈江离颔首,转头对顾玹安抚似的一笑,随宦官入内。
进到房中,拂开重重帷幔,扈江离见到了皇上。
皇上刚睡醒,仍坐在床上。他的眼睛有些红肿,许是这段时日病痛缠绕加上悲痛所致。
扈江离矮身行礼:“江离冒昧前来,求皇上恕罪。”
“何罪之有?朕正想念你。”皇上一面说,一面让宦官搀扶着下了床,“平身吧。”
扈江离谢恩起身,抬眸看一眼皇上,又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皇上慢悠悠道:“朕最近好多了,正可以和你谈谈心。你今日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皇上就算老眼昏花,到底是不能小觑。
扈江离抿了抿唇,道:“为玉花宫往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