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问道》于朝

6、双生之惑

　　葬骨岭崩塌的轰鸣仍在耳畔回荡，楚湘背着昏迷的林殇一路奔逃，直到双腿发软，才在一处溪流边停下。
　　林殇的呼吸微弱，但颈侧的鳞片已经停止蔓延，那些诡异的黑色纹路甚至略微褪色，像是某种力量暂时退却。楚湘将他放在溪边的岩石上，自己则跪在溪水旁，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
　　冰冷的水流滑过脸颊，让他混沌的思绪略微清醒。他低头看向水面——
　　倒影里的自己，左眼变成了与魔尊一模一样的竖瞳。
　　“什么……？”
　　楚湘猛地后退，手指不自觉地摸上左眼。触感正常，没有异样，但当他再次看向水面，那只冰冷的竖瞳依然存在，正冷漠地回望着他。
　　“这是什么时候……”
　　他想起魔尊的话——“第一个容器已回收”。难道自己身体的异变，与葬骨岭的封印被破有关？
　　手腕上的第七弦突然收紧，勒出一道血痕。楚湘吃痛，低头看去，发现那根银色的琴弦正在吸收他的血液，表面浮现出细小的符文。
　　「天音锁魂」
　　四个小字一闪而逝。
　　“天音谷的封印术？”楚湘喃喃道。母亲柳心婵出身天音谷，这琴弦上的符文风格确实与她的手法相似。
　　身后传来一声呻吟。林殇醒了，正挣扎着坐起身。
　　“楚湘……我们这是在哪？”他的声音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不再是那种被附身时的诡异状态。
　　楚湘迅速用袖子擦了擦脸，确保左眼恢复正常，才转身回应：“离葬骨岭已经二十里了。你感觉怎么样？”
　　林殇摸了摸颈侧的鳞片，脸色难看：“它们……没有继续长，但也没有消失。”他抬头看向楚湘，突然皱眉，“你的眼睛……”
　　楚湘心头一跳：“怎么了？”
　　“你的左眼……有血丝。”林殇指了指，“像是受了伤。”
　　楚湘松了口气——看来竖瞳的异变只有在水面倒影中才会显现。他正想敷衍过去，林殇却突然盯着他的手腕：“那是什么？”
　　第七弦不知何时已经隐形，只在楚湘手腕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但林殇的目光异常锐利，仿佛能看透伪装。
　　“没什么，擦伤而已。”楚湘转移话题，“你还记得在葬骨岭发生了什么吗？”
　　林殇的表情变得困惑：“只记得我们进了山……然后我就又听到了铃铛声，之后的事情全是一片空白。”他握紧拳头，“那个东西……它又控制了我，是不是？”
　　楚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取出那根第七弦——此刻它已经显形，悬浮在他掌心上方，散发出微弱的银光。
　　“你认识这个吗？”
　　林殇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琴弦？”他伸手想碰，却在即将接触的瞬间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它在排斥我！”
　　“因为你不是它的主人。”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从林中传来。
　　楚湘瞬间拔剑转身，轮回剑直指声源方向。
　　树影晃动，一个紫衣少女缓步走出。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容与楚湘有七分相似，只是眉眼更加锐利。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胸口——衣衫破损处，隐约可见一个与楚湘心口完全相同的九头蛇胎记。
　　“莫情？！”楚湘震惊地喊出这个名字。在葬骨岭的幻象中，他曾见过这个被锁链禁锢的少女。
　　少女冷笑一声：“看来第七弦已经给了你一些记忆碎片。”她的目光落在楚湘的左眼上，表情突然变得复杂，“果然，封印已经开始松动了。”
　　“什么封印？你到底是谁？”楚湘的剑尖纹丝不动。
　　莫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抬手，一道冰晶从她指尖射出，直取林殇咽喉！
　　“你敢！”楚湘挥剑格挡，冰晶被斩为两半。但莫情的真正目标根本不是林殇——被斩碎的冰晶在空中拐了个弯，径直飞向楚湘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第七弦突然暴起，在楚湘面前织成一张银色光网，挡住了冰晶。
　　莫情露出满意的笑容：“反应不错，弟弟。”
　　“弟弟？！”楚湘的剑尖微微颤抖，“你胡说什么！”
　　莫情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完整的九头蛇胎记。然后她指向楚湘的心口：“你敢露出你的胎记吗？”
　　楚湘下意识按住胸口。这个胎记从小就有，父母告诫他绝不能示人，甚至连林殇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所知。”莫情冷笑，“二十年前，幽冥海底诞下一对双生子。一个继承魔君血脉，一个承载天音灵韵——就是你和我。”
　　她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残破的玉佩，丢给楚湘：“认识这个吗？”
　　玉佩入手冰凉，上面的纹路异常熟悉。楚湘猛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给他的那半块玉佩，能与这块严丝合缝！
　　“不可能……”他喃喃道，“父母从未提过我有姐姐……”
　　“因为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亲生父母！”莫情的声音突然拔高，“楚宁枫和柳心婵只是偷走我们的叛徒！他们把你当成工具养大，就为了今天！”
　　“你撒谎！”楚湘怒吼，轮回剑爆发出刺目灰光。
　　莫情不闪不避，反而上前一步，让剑尖抵住自己的咽喉：“杀了我，你就永远不知道真相了。”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你以为九幽琴和轮回剑为什么选择你？因为它们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
　　就在两人对峙时，林殇突然发出一声痛呼。楚湘转头看去，只见好友跪倒在地，身上的鳞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林殇！”
　　莫情却厉声喝道：“别过去！他体内的‘守铃人’正在苏醒！”
　　“守铃人？”
　　“一个比魔尊更古老的存在。”莫情快速解释，“它寄生在这个少年体内，就为了监视你的成长。现在葬骨岭的封印已破，它要完全苏醒了！”
　　仿佛印证她的话，林殇突然抬起头——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金色，没有瞳孔，只有一片冰冷的金属光泽。
　　“终于……见面了……第九个容器……”林殇的声音变成了完全陌生的语调，低沉而沙哑，像是千百个声音同时开口。
　　他缓缓站起，身上的鳞片已经覆盖了半边身体，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最可怕的是，他的右手——已经完全变成了某种非人的利爪，指尖滴落着黑色的液体，腐蚀着地面。
　　“楚湘……”林殇——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存在——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你终于拿到第七弦了……不枉我引导你这么多年……”
　　楚湘如坠冰窟：“引导……我？”
　　“你以为我们的相遇是偶然吗？”‘林殇’轻笑，“从你五岁起，我就以这个身份陪在你身边，就为了确保你能在正确的时间，拿到所有的钥匙。”
　　莫情突然拉住楚湘的手臂：“快走！他现在还不是完全体，我们有机会逃！”
　　但楚湘甩开了她的手，轮回剑直指曾经的挚友：“你把真正的林殇怎么了？”
　　‘林殇’的笑容扩大了，嘴角几乎裂到耳根：“他？早就死了。在你七岁那年，你们一起去河边玩，他不慎落水……真正的林殇那时候就淹死了。”
　　楚湘的剑尖开始颤抖：“你……胡说……”
　　“不信？”‘林殇’的利爪轻轻划过自己的脸颊，撕下一小块皮肤——下面没有血肉，只有蠕动的黑色雾气，“这具身体，不过是具皮囊罢了。”
　　莫情突然出手！她指尖凝聚出数十根冰晶，如同暴雨般射向‘林殇’。同时她朝楚湘大喊：“用第七弦！它能暂时禁锢守铃人！”
　　楚湘本能地听从，手腕上的琴弦自动飞射而出，在空中化作一张银色大网，朝‘林殇’罩去。
　　‘林殇’——或者说守铃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利爪撕向银网。两者相撞的瞬间，爆发出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周围的树木齐齐折断！
　　“走！”莫情抓住楚湘的手腕，拖着他向密林深处逃去。
　　身后传来守铃人愤怒的咆哮：“跑吧！第九个容器！幽冥海上，我们终会再见！”
　　两人一路奔逃，直到彻底听不见守铃人的声音，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停下。
　　楚湘瘫坐在地，呼吸急促。他的左眼又开始隐隐作痛，视野边缘泛起诡异的血色。莫情蹲在他面前，突然伸手按住他的眼皮。
　　“别动！”她喝道，指尖泛起冰蓝色光芒。
　　一阵刺骨的寒意涌入眼眶，楚湘痛苦地闷哼一声，但那种灼热感确实减轻了。当他再次睁眼时，莫情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你的魔君血脉正在觉醒。”她低声道，“每次使用轮回剑，都会加速这个过程。”
　　楚湘推开她的手：“告诉我真相。全部。”
　　莫情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幅画像。画中是两个婴儿，被分别放在一座祭坛的两端。一个婴儿心口有九头蛇胎记，另一个的眉心则有一点朱砂。
　　“这是我们。”她指着画，“二十年前，魔尊在幽冥海举行‘九世归一’大典，需要九个特殊体质的容器。我们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双生子。”
　　她翻过画像，背面写着两行字：
　　「魔血铸剑，天音成琴」
　　「九世归一，轮回可逆」
　　“你继承了魔君血脉，是轮回剑的真正主人。”莫情指着楚湘，“而我承载天音灵韵，本该成为九幽琴的器灵。”
　　楚湘的喉咙发干：“那为什么我们会……”
　　“因为楚宁枫和柳心婵。”莫情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他们是上一代的‘钥匙守护者’，奉命阻止魔尊的计划。但在最后关头，柳心婵心软了，她偷走了我们，用分魂秘术将我们分开抚养。”
　　她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一道剑疤：“这是楚宁枫留下的。当年他本想杀了我，只留你一个，但柳心婵以死相逼，最后他们把我封印在葬骨岭，用第七弦镇压。”
　　楚湘的脑海中闪过葬骨岭祭坛上那具孩童白骨——原来那就是莫情被封印的躯体。
　　“所以……林殇……不，守铃人一直潜伏在我身边，就为了确保魔尊的计划顺利进行？”
　　莫情点头：“守铃人是‘九钥’的看守者，每个容器身边都有一个。我的守铃人已经被我杀了，但你的……”她看向楚湘，眼神复杂，“他伪装得太好了。”
　　楚湘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那半块玉佩：“那父母……楚宁枫和柳心婵，他们真的……”
　　“他们不是我们的父母。”莫情冷声道，“但确实养育了你二十年。”她的语气稍稍软化，“柳心婵甚至不惜用九幽琴为你补全魂魄……这点上，我承认她对你确实有感情。”
　　洞外突然传来一声狼嚎，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莫情警觉地站起身：“守铃人派追兵来了。我们得立刻离开。”
　　楚湘却坐着没动：“去哪？”
　　“剑阁。”莫情斩钉截铁地说，“楚宁枫是紫渊剑传人，剑阁藏经楼里有关于‘九世归一’的全部记载。而且……”
　　她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那里有能暂时压制你魔血的东西。”
　　楚湘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左眼：“什么东西？”
　　“紫渊剑的剑鞘。”莫情看向洞外的夜色，“剑鞘上刻着天音谷的镇魂曲，能延缓你的魔化。”
　　她伸出手：“合作吗？弟弟？”
　　楚湘看着那只手，恍惚间想起小时候，林殇——不，守铃人——也曾这样向他伸出手，笑着说：“我们一起逃课去抓鱼吧！”
　　原来二十年的友情，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他深吸一口气，握住了莫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