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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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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大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屋子里很温暖,此刻我正躺在柔软的床上,感受自窗外撒入的温暖阳光。它们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令我不想动。
大黑的鼾声如雷,这货越来越不像话,就知道打扰主人休息。这些天我的睡眠质量本就极差,几乎瞪眼到天亮,好不容易能睡着,却每每都要被它吵醒。
我在心底第一万次琢磨着哪天炖了它。缓缓睁开眼,一线天光撞入眼底,而一道淡青色的影子也随着那天光自门外撞过来。
魏长风像是脚底踩了油很难立住,一路飞快地滑过来扑向我的床,“我刹不住脚啦......”
我动也不动,看戏般看着他发疯。
那厮并没有刹不住脚,他及时止住身形,耸肩叹气道,“你就不怕?”
“怕什么?”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怕我真的扑上来。”
“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不把我当男人?”
“我是相信你人品,你绝不会强人所难。”
闻听此言他并未展露半点笑意,反而有些意兴阑珊,“你这给我戴的帽子够高,令我真的想动点小心思都难。”
我不说话,只是将目光自他身上移开。
窗外一片春色,想不到仅仅三日,北疆的春便轰轰烈烈的到来了。
“天气真好。”我自言自语。
“嗯,天气真好。”魏长风没话找话,他突然朝我眨眨眼,一扫先前的意兴阑珊,“不如我们踏青去吧。”
我摇摇头,不想动。
“你都快烂在床上了。”
我依旧不动。
便见魏长风的大脸凑过来,他瞬也不瞬地看着我,明知故问,“你别告诉我你这副死样子只因为没买到他的画像。”
我终于动了。
一个爆栗准确无比地敲到他头上,那厮便夸张地“嘶——”一声。
“真打啊?”
“废话。”
“他就那么好?”
“对,就那么好。”
我无比肯定的回答他,“以及,我最后告诉你一次,他有名字。”
“沈南青么,我知道。”魏长风撇嘴,似是沉吟着,终于开了口,“小段,其实有些话我早就想与你说,只是我说出来你别生气。”
我知他要说何,看着他那张俊俏的脸,我张了张口,没忍心阻止他将话说出来。
“你说吧,我不生气。”良久后,我方说道。
“小段,我知道这些年沈南青对于你的意义。可是你想过没有,不空山是什么地方?那是修仙的地方,那里的人最终都要飞升成仙的,这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咱们只是凡人。换句话说,沈南青就是那天上的星,咱就是这脚下的土,别说你俩会有什么机缘,恐怕这辈子你都未必能够再次见到他。”
“只要我活得足够久,你怎么知道不能再见?”我笑了笑,赖在床上令那温暖的春日阳光抚着我头脸,恍惚间又回忆起晕倒之前那道白影。
我是否真的见过一道白影?是否真的嗅过一股清远的檀香气?
这一切似乎都成了一个迷,我只记得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就已好端端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大黑也不知何时回来的,而屋子里本已熄灭的火炉重新燃起,床.上并没有软乎乎一坨屎,好像黎明之前那段时间什么都不曾发生。
那些仿佛都是我的一场梦。可我知道,那绝非梦境。
距离那次收妖已经过去整整三日。三日来我站着时琢磨,躺着时琢磨;吃饭时琢磨,就连梦中都在琢磨。
我到底如何全身而退的?
对此我郑重其事问过大黑,然而它一如既往地瞪着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看着我,像个天字第一号白痴。
为此我也正面侧面打听过魏长风,那厮一副别问我我不在的鬼样子,比我知道的还少。
若不是我手腕上还有一条浅浅的伤口,我差点要以为我发了癔症,一切都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了。
可是,那条伤口便是最好的证明。这一切都曾真实发生过,我只是丧失了一段记忆而已。
我到底,是否真的见过一道白影,伴随着那股清远的檀香气飞入我的小屋?
“喂,喂?”魏长风又开始聒噪。他的手在我眼前摆来摆去,手指修长。
我收回早已飘远的思绪,翻身起床,“有没有吃的?”我问他。
他喜形于色,却故意端着架子,单手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哪里有吃的,这几日你这么懒都不出去赚银子,早就没米下锅了。”
“那就不吃了。”我下床利落的披上斗篷,朝门外走去。大黑依旧再睡,我常常怀疑它之所以这么傻就是睡得太多。
身后传来魏长风的干咳声,“那个,小段,虽然没米下锅,可是昨儿下午我钓了一条鱼,小火慢炖熬了一锅鱼汤,好喝得不得了。”
我回头,朝他呲牙笑,“我就知道一定有吃的。”
坐在桌子前,那厮很快端上一碗鱼汤,果然是用了大工夫,鱼汤成奶.白色,香气扑鼻。
我深吸口气,这才惊觉饿得慌。大咧咧要去端碗,伸出的手却被轻轻拍了一下。
“烫。”魏长风说着话将手里的汤勺递我。我接过汤勺勺了一大口,将要喝,他又提醒我,“烫嘴。”
我抬眼瞧他,笑道,“我知道,你真当我是小孩子?”
那厮便不再说话,我小心翼翼地吹凉勺子里的鱼汤;尝了一口,立刻发自内心赞叹道:“真好喝。”
那厮便搔头,一副扭扭捏捏小娘子架势,“我还怕太咸了呢。”
“还别说,真的有点咸。”
“真的?”
“假的。”我再也忍不住笑,朝他眨眨眼,“我逗你的。”收了笑意,我正色道;“谢谢你。”
这话真心实意,这些年若不是魏长风照顾我,恐怕我在人界活得会更艰难。他是个好人。
魏长风最怕我一本正经的样儿,果然他有些慌了,“小段,你怎么了?”
“没有啊。我只是突然有点感慨。”我又勺了口鱼汤,小口慢咽,享受香气满喉。
魏长风便又搔头,他似有些尴尬,干咳了几声,说道:“我最讨厌你这副好像今天不说明天我就死了听不到的怪样子了。哎呀,晦气晦气,你快喝吧。我去找明珠去去晦气。”
他不等我回答便像被七八头狼撵着似的,快速地窜出了我屋子。我看着他一阵风似去得匆匆的背影,发现即便他跑得急,还不忘替我关合好门。
紧闭的门将一屋子的暖意留住,就像魏长风,总在不知不觉中令我心底暖意升腾。
鱼汤很好喝,一碗汤很快便见了底。我收拾好自己拉开门出了我这间温暖的屋子。
今日阳光正好,到处春意融融。
一路朝南走,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不空山脚,我看着不空商铺的金字招牌,摸摸自己瘪瘪的袖管,不由叹了口气。
我身上仅有几枚铜钱。
捉妖那夜我连自己如何脱险都搞不清,更别提去换赏钱。今日我本不该再来这里,可是,我实在很想念。
实在很想念那个眉眼温柔的画中人。
在门外鼓励自己一回,我这才进了屋。老板是个圆脸的中年男子,腆着巨.大的肚子,像是怀着个随时都要生的孩子。
“小姑娘又来看沈南青?”胖胖的老板有着典型的奸.商嘴脸,我看着他满脸堆笑的样子,不由替我之前那些铜钱感到悲哀。
“不是我说你啊,小姑娘,那张画像你再不买走恐怕我就替你留不住了。”
“为什么?”我心猛地一跳。
胖胖的老板笑得像只老狐狸,“你也知道不空山的弟子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喜欢,那可是沈南青的自画像,自画像啊!天底下独一份。那张宣纸,那些墨汁,那可都是沾染着沈南青香气的。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我诚实地摇头,那胖老板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代表着你买回了它就是把沈南青带回了家。你想想,你把它挂在床头,那可就是沈南青看着你入睡——”
我觉得脸发烫,胖老板还在喋喋不休,我却有些不敢往下想。干咳着打断他的话,我小声说道,“能不能再给我看一眼。”
“这也就是你,换个人我都不肯再拿出来的。你知道这些纸多娇贵,拿来拿去的万一弄坏边边角角我也没法交差。”
“我懂我懂,我自袖中掏出几枚铜钱,放在他柜台上。胖老板立刻喜笑颜开,“等着啊。”他笨拙地穿过随意堆放的杂货,在最角落翻出了一卷画轴。
“别弄坏了。”他把那画轴“啪”的一声扔柜台上,我忙小心翼翼地拾起,加着一万倍小心,慢慢打开画轴。
那眉眼温柔的人便映入我眼帘。
我深吸口气,仔细端详早已看过无数次的眉眼五官,甚至连衣衫褶皱的小细节都不放过。
“行了行了,看挺久的了,小姑娘不是我说你,我要是你倾家荡产都买回去。”胖老板伸出肥手向我要画。
我依依不舍地再看一眼,把画凑到鼻子底嗅了嗅。我的心差点停跳。
胖老板方才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他的香气。”香气,香气!我居然在这画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股极其浅淡的檀香气,清远绵长。为何之前我从未发现?
我又忆起那夜晕厥之前最后嗅到的檀香气以及那道白影,难道那夜,我看到的是沈南青?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头脑一热,便摘下了脖子上挂着的玉坠子,“老板,这幅画我要带走。”
这块玉坠子胖老板觊觎已久,他曾提出过以物换物,只是之前我一直舍不得。可今日我有了必须以物换物的理由。
胖老板脸上的褶皱都要笑开了,他飞快的自我手中接过玉坠子,揣进怀。好像生怕我反悔似的,“小姑娘,你可不能后悔啊。”
“不后悔。”
我抱着那画像出门,将出门便见胖老板关闭店门,提早收摊。心中暗骂这奸.商,又觉得他一口一个小姑娘实在肉麻。
若我说我已三百岁,不知他是何表情?
终于得了日思夜想的画我说不出的舒心,虽有些舍不得那块自我有神识起就戴着的玉坠子,可在我看来,今日的决定并没有错。
大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我眯着眼仰起头看向那云雾深处的不空山,只觉得说不出的心情。
“咯咯,咯咯。”
自不空商铺后院传出一阵鸡叫,我是知晓胖老板养着几只鸡的。之前我从未留意过,只是此刻却突然觉得那鸡叫声格外刺耳。
“咯咯,咯咯。”鸡叫声像是某种奇异的鼓舞,我突然自心底生出一种要命的渴望来。
大太阳高照,在碧蓝苍穹上洒下万道金光。这样的时辰,人很容易渴。是的,兴许是我喝的鱼汤太咸,兴许是我太过兴奋。我只是觉得渴,要命的渴。
我想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