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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献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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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慈离去,钟琴将书房门重新合上,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今日殿下第一次让他参与议事,发生了太多,听了太多,他还没有完全消化。回过头来,正见萧璟与秦清相对而立,正如府里人常见的那般,双影相谐,风流缱绻,可是与往日却有种说不出的不同。
  萧璟的手轻轻抚上秦清的面颊,“清,你这个婢女可不便宜呢,本王若因此与梁刺史交恶,你打算拿什么来补偿?”
  秦清微微一笑,尚未答话,詹思元已猛地站起身来,“殿下,切莫受她蛊惑!”
  “詹先生勿急,何妨听听她的说辞?清的话向来是有趣的。”萧璟悠然说道,手指修长光滑,抚着她的鬓发,生有薄茧的掌心摩挲着滑过腮边,在冰凉的肌肤上轻轻擦出一丝燥热。
  “殿下何须明知故问?”秦清强忍着躲开的冲动,望进萧璟幽若深潭的双眼,“此事或许费些周折,但妾身得到的不过是个称心如意的丫鬟,怎及得上殿下拿回封地十三郡实权?”
  巨石入水惊起了层层波澜。钟琴圆圆地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秦清,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詹思元意外之下也不禁露出了错愕的神情,面色阴晴不定,念及她竟知晓了如此重要的机密,心头杀意更盛。
  萧璟却是神色自如,“哦?此话何解?”他的面孔靠得实在太近,几乎占据了秦清整个视野,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秦清心里一慌,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忽然偏过头,从萧璟掌下挣脱出来。
  “殿下韬光养晦多年才得以离京,想必不是为了来这太湖边上做个闲散亲王,”秦清竭力保持平静的语气,“要与冯氏抗衡,必需借助沈氏,但只能是‘借助’,而不是‘依附’——一来沈氏近些年已较冯氏势弱,即便与殿下联手,也未必是冯氏对手;二来……妾身虽不明内情,也看出沈氏对殿下另有所图,一味依附纵不落得鸟尽弓藏,也是永为傀儡。”
  “吴地十三郡乃大元最富庶之地,物产富饶,兵强马壮,殿下坐拥宝地,怎能甘心冯氏鸠占鹊巢,而自己却归附沈氏、朝不保夕?”秦清顿了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萧璟,“殿下欲成大事,剪除梁皓党羽、夺回军政大权,势在必行!”
  萧璟与她对视,声色不动,目光愈加幽深。钟琴听得心神震荡,难以置信,不知不觉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詹思元对秦清戒心大炽,目光闪烁,“时机未到,殿下万不可轻举妄动!”
  “谁说时机未到?”秦清道,“以方氏冤案为引、妾身为由,如今正是与梁皓翻脸的良机!扳倒梁皓、取信沈氏,殿下二者兼得,朝中势力此消彼长,从此宁王与太子势均力敌。”
  “清与本王心意相通,倒是不谋而合。”萧璟唇角一勾。
  “殿下切莫听她巧言煽动!”詹思元大惊而起,“梁皓势力盘根错节,贸然对其发难怎能得手?一旦失败,不是二者兼得,而是二者俱失,多年苦心前功尽弃啊,殿下!”
  “先生莫要惊慌,本王心里有数,绝不会轻举妄动,”萧璟道,“但清既然胸有成竹,本王想先听一听她的妙计。”
  “殿下岂能听信妇人之言?!”詹思元实在按捺不住,狠狠地看住秦清,“低三下四的妾婢,怎敢一再放肆,竟试图妄论殿下机要大事?”萧璟的一再回护,令他对秦清忌恨到了极点,恨不能立刻扑上去掐断她的脖子。
  秦清见他如此情状,也不禁冷冷一笑,“詹先生运筹帷幄,妾身向来佩服。然而行军布阵不同于权力谋算,你便是天纵奇才,也不必将世人都小觑了!”
  詹思元先是勃然大怒,未及发作出来却又愣住,“你是何人,怎知我行军布阵之事?”
  “先生何必如此惊讶?”秦清淡淡道:“先生的姓名虽未传世,却也算本朝以来的一位传奇人物——昔年齐王殿下纵横沙场、所向披靡,除了他本人的武功才智,身旁的一位谋士功不可没。只可惜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齐王身故之便不知去向。今日妾身有幸在此地见到先生,虽说见面不如闻名,但观殿下对先生之信任倚重,妾身若还不知先生身份,岂非有眼无珠?”
  这番话八分褒却两分贬,秦清说得绵里藏针,詹思元脸色阵红阵青,既不想应承也无法否认,憋了一口气,重重一甩袍袖,怒哼一声。
  “清,不可对詹先生无礼!”萧璟眉头微蹙。
  秦清浑身一顿,双手微微握紧。醒起自己身份处境与詹思元的天壤之别,心底冰凉,瞬间浇熄了怒火,默然片刻,对詹思元行下礼去,“妾身一时措辞不当,冒犯了先生,这厢给先生赔罪。请先生看妾身一介无知女流,身份卑微,宽宏大量,莫与妾身计较。”
  有萧璟为他出声训诫,秦清又已认低服软,詹思元一时也不便再发作,但见秦清能屈能伸,心中的杀意却是不减反增,再次甩了甩袍袖,让到一边。秦清缓缓起身,面上看不出神情。萧璟凝视着她垂在身侧握紧的双拳、木然的表情,还有那如秋湖般清亮却再见不到底的双瞳,胸口忽然一阵闷痛。
  “其实先生与妾身都是为殿下打算,即便有些意见不合,也何必动气,”秦清放低了声音,“为策殿下之万全,总要集思广益,先生便听一听妇人胡言又何妨呢?”
  詹思元眉头一动,没有出声。秦清知是打动了他,立刻进入正题,“妾身听先生之意,是欲借沈氏之力铲除梁皓,这确是一番担心殿下安危的好意。但沈氏与殿下毕竟不是精诚无间,由沈氏动手,最后封地实权也必落入其手,恕妾身斗胆问先生一句:届时殿下两手空空,要如何从沈氏那里夺回自己的封地?”
  詹思元一震,他之前的建议乃仓促而成,并未想到这一层。“先生对殿下一片赤诚,妾身相信您绝不愿看到殿下沦为沈氏傀儡,”秦清露出极浅的一丝笑容,“因此,先生可否容妾身说说一己之陋见呢?”
  詹思元不出声,秦清知他默认,轻轻一福告了谢,转而又对萧璟一福,缓缓开口,“吴地富饶,是各方势力必争之地,冯氏得吴地多年,沈氏必觊觎已久,一旦殿下应承了沈氏,即使殿下不开口,沈氏也必会要殿下相助,或蚕食、或发难,取代冯氏——然而无论以何种方式,以殿下无心政事之名,都只能坐视权柄旁落。”
  “因此,铲除梁皓务必要在应承沈氏之前,且要速战速决,在冯沈双方都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间内,用自己的势力取代梁皓。”此刻已无人反驳,秦清顿了一顿,“待到木已成舟之后,冯沈必会互相牵制,任何一方都不再在封地插足,军政大权便牢牢握在殿下自己手中——沈氏对殿下已观望多年,只要殿下与梁皓翻脸的借口合理,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合作。”
  秦清终于将话说完,心中暗暗吁出口气,从最反对她的詹思元的反应来看,她知道,她的性命已有八成回到了自己手中。绷紧的神经微微一松,抬头去看萧璟,却一眼望进他深不见底的双眼。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没有错过她面上的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化,看见她努力的掩饰着,低下眉眼,披上一层迷雾般的轻纱,然而如同晨风吹散浓雾,阳光终是照了进来,穿透轻纱,显出明珠般温润夺目的光华。那一刻,萧璟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神魂震荡难以自已。
  秦清从未在萧璟脸上见过那样恍惚的神情,眼中的情愫是如此不容忽视,如惊涛骇浪般涌向她,似要将她裹卷而去。她的心猛地一跳,再也不敢与他对视,几乎慌乱地转开脸去。
  “你就想以区区强抢民女之罪,扳倒吴郡刺史?何况作恶的不过是他儿子——妇人之见,还真是异想天开。”詹思元道。
  “强抢民女之罪,不过是请君入瓮的理由,贪污赈灾款与军费之罪,才是将之一网打尽的关键,”秦清强自镇定心神,“先生适才可有听清方慈所言?”
  “小慈年幼天真,方有德却不糊涂,梁皓一手遮天,手底冤案何止千百,何曾听闻有人上过王府?他敢来王府伸冤,必有所持——他在梁府做了十几年账房,先生说他所凭持的会是什么呢?”
  詹思元微微一愣,渐渐回忆起早先方慈提及的细节,神情大震。
  “账目!”旁边钟琴也明白了,忍不住惊呼出来,“梁皓贪污赈灾款与军费的账目!”
  “不错,”秦清笑了笑,“方有德前来王府告状,中途拦截他的不是梁超,而是梁皓,派人上门搜查并抓走方文嘉的也是梁皓,能让他如此大动干戈的,绝非区区强抢民女之罪。”
  富贵险中求,詹思元不是不明白,但此事风险着实太大,由不得他不瞻前顾后。钟琴也是且喜且惊。三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萧璟身上。
  萧璟微微一笑,“清的计划丝丝入扣,叫本王如何拒绝?”
  饶是詹思元早有准备,闻言忍不住惊道:“殿下,此事非同儿戏啊!为一名宠姬如此大动干戈,沈相岂能不起疑心?
  “詹先生在外太久,对王府的很多细节或许不太了解,有此疑虑也不奇怪。”秦清淡淡道。
  詹思元脸色一变,“好,你又有什么说辞,我倒想听听!”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两件事,先生听了或许会有不同的想法。”秦清的神情不自觉地冷了几分,“其一,詹先生一定听过轻尘这个名字吧?在所有人眼中,殿下为她做任何事都是正常的。而妾身之所以得殿下违抗圣意相护也无人见疑,是因为……”她的嘴角扯出一抹奇怪的笑,“妾身无比走运,据说与轻尘姑娘竟有好几分相似。”
  “二来……”似乎全未察觉到萧璟投过来的目光,“此时知道的人虽寥寥无几,但以沈氏的耳目之便,绝不可能不知,那就是——妾身遭遇和处境与柳倩大同小异。”虽然竭力维持平静,秦清的声音仍是忍不住带出一丝轻微的颤抖,“推此及彼,妾身对方氏一家格外怜惜,一定要殿下替他们做主,这是否算是小题大作?”
  詹思元万没想到秦清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十分诧异,抬眼看萧璟脸色,知她所言不虚,心思大为松动,耳听得秦清又说“先生的到来正好成为此事的契机,先生善谋天下皆知,在您的指点下,殿下收回封地以自保合情合理,反倒一味示弱更惹人疑心了。”终于再无可辩驳。
  话已说尽,书房里乍然安静下来。窗外树叶轻响,微风从身畔吹过,背心一片冰凉,秦清才发现早先干了的罗衫不知何时又已汗透。西斜的阳光投上眼睫,连日的疲倦令她有一瞬的晕眩。心里的弦仍然绷得笔直,她在等着最后的答案。生与死的答案。
  “就按此计行事,”像是过了千万年,萧璟的声音终于响起,“本王主意已定,个中细节,请先生多多费心,若需配合,随时可吩咐钟琴。”
  那一刻,秦清的心跳几乎停止,手脚蓦地发软,连站直都觉得困难。然后,她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慢慢走回了清园。她没有听见身后詹思元与萧璟的对话。
  “殿下,此计的确可行,但仍有改进的余地……若能将先前之计与之合二为一,更加天衣无缝。”
  “本王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殿下!难道您真对这个女人动了情?”
  “……有何不可?”
  “这个女人如此心计,表面恭顺,内里桀骜,留下她是养虎为患,必须尽早除去啊!”
  “詹先生,你初遇大哥之时,也是智谋过人,桀骜狂傲,大哥也并未不容——若为这种猜忌便要杀人,今后还有何人敢为本王所用?”
  “这不同!殿下,您对她就像当年……”
  “她不是秋丽容,本王也不是大哥!詹先生,当年之事,本王希望你再不要提起。”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