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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论罪 ...

  •   哗啦啦一阵水声,秦清跌入幽绿不见底的湖水之中。

      园中一阵骚动,所有的人都围了上来,待得看清落水之人,露出了各种奇异的表情。园中刹那寂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呼救。

      五月底的湖水并不十分冰凉,但是落水的一瞬间秦清还是一个激灵。她看着岸上的人们,脚下踩着水,身体在湖中不住浮沉,心却一点点直入湖底——这世情百态,竟比湖水还凉。

      昨日菊香忽然说起南海采珠女,问她会不会泅水,她便心有所觉,故意给了她错误的回答,但一直还希望是自己多心;今日她们如期出现,她仍试图息事宁人,没想到最终还是到了这个地步。她不可能如她们所愿去死,但望让她们出口恶气,能还她一些太平时日,应对萧璟接下来的变数。

      “救命!”秦清在水里狼狈地挥舞起手臂,大声呼叫起来,“救命,救命!”

      声音传到桥上,没有一个人动弹。只有蝶舞失声道:“不是说她水性很好吗?”她的目光落在司棋脸上,司棋看一眼面露得色的菊香,淡淡道:“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蝶舞有些吃惊地看着她,惊惶地望向四周,“有人会水吗?下去救救她啊!”

      没有回音,湖岸上出奇地宁静。蝶舞焦急地看着一张张没有表情的面孔,突然跺一跺脚,转身便想往园外跑。司棋一把拉住她,“你想让她告诉殿下是你推她下水的么?“

      司棋的嘴紧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很轻很轻,可是飘进耳中却像一声惊雷,瞬间震得她面色惨白。脚下犹豫着进退不得,眼里泛起了惶急和恐惧的泪光。

      真是定要置我于死地么?秦清的脸埋在水中,笑得惨淡。我死了,你们真那么快活?没了秦清,你们到底能得到什么?宁王只有一个,秦清这样的女子却有千万个啊……

      心沉在湖底,她的人也慢慢向水下潜去。从对面上岸吧,她不想再见这些脸。她们认为是受了骗也好,认为她大难不死也好,她不在乎了。这一刻,她只想快快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头顶没入水中的一刻,远处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桥上立刻死一般的寂静。

      萧璟大步走到桥上,正看见湖中沉下的人影,“是何人落水?为何无人来救?”

      还是没人应声,他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萧璟目光一扫,见到众人噤若寒蝉的样子,心蓦地收紧,闪电般的目光射向菊香,“清夫人呢?!”

      菊香浑身颤抖,几欲晕厥。萧璟多日未曾踏足嘉畅苑,今日更已出府赴宴,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在这样的时刻?牙齿不自禁地打战,哪里还能说出一个字来?

      秦清在水下听到萧璟的声音,心中暗暗叫糟,呼吸一乱,立即喝进了一口湖水。她一面调整呼吸,一面祈祷着此刻千万不要有人会水,一面拼了命地往对岸潜去。

      潜出没有几尺,岸边忽然一声水响,有人大声惊呼:“殿下!”

      秦清大吃一惊,悄悄浮上水面一看,顿时呆住。一个紫色的人影已飞快地向她游了过来。事到如今,真是骑虎难下了,若自己再游回去必成一场超大的闹剧,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了。

      萧璟很快就到了身边,一只手从水下伸出,用力搂住她的腰向水面带去。秦清心里微微打鼓,但也只能将眼睛一闭,放松身体摊开了四肢;萧璟将她的头固定在自己颈窝,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她的心跳的更快。

      上了岸,秦清只这里的人不懂急救的知识,将她送回房间,谁知萧璟却将她平放了下来,心中不由警铃大作。桥上众人纷纷涌上前来,七嘴八舌表达着惊讶和关心,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自己成了目光的焦点,偏偏还一动也不能动,秦清心里叫苦不迭。

      “清!清!”萧璟对众人的吵嚷充耳不闻,焦急地唤着秦清。他水性好,竟然也颇有救人的经验,见秦清没有反应,当下将双手叠放在她的腹部,用力按压起来。这本是要挤出胃中积水,可是秦清除了之前呛到的一口,哪里有喝到水?萧璟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过了许久,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秦清感到他的手从腹部离开,然后紧紧握住了她的肩。他不住地摇晃着她,唤着她的名字,听到他声音里的颤抖,她的心里忽然也是一抖,莫名心慌起来。

      他僵硬地坐起身来,手指慢慢伸到她的鼻端,由于指尖的轻微抖动,直过了半晌他才终于探到了鼻息,心里一松的同时,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

      秦清的呼吸平稳而有力,甚至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急促。萧璟凝视着她的脸,见她脸色微微发白,但除此以外并无丝毫异像。他的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慢慢变得沉重,四周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秦清知道已被识破了,心里有些发紧,但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硬着头皮准备起身,肩膀刚刚一动,萧璟忽然放开了她。

      “菊香,清夫人是如何落水的?”

      菊香被他冰寒的目光吓破了胆,腿一软跪倒在地,舌头直打结,半晌才说出:“是、是、是……蝶夫人……”

      萧璟冷冷地看向蝶舞。蝶舞早已面无人色,这时蓦地哭出声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作弄她一下,我明明听说……”她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抬着泪眼求助地去看司棋,司棋却根本不看她。

      “来人,”附近的侍卫已闻声赶来,萧璟打断了她的哭诉,“将蝶舞杖毙。”微微一顿,又道:“菊香护主不力,重责四十。”

      菊香面色惨变,同蝶舞一样委顿在地,被家丁拖到一旁。

      “钟琴,”萧璟不再看其他人,俯身将秦清抱起,“你在此监刑,完了叫大夫来清园。”

      “清夫人没有……”钟琴惊喜地叫出声来。先前见秦清与萧璟的模样,在场无人不以为秦清已经溺水而亡,如今听萧璟这么一说,才知道竟只是昏迷。钟琴大喜过望,其他人却情不自禁地露出失望的神色,当着萧璟的面,又赶紧低头掩饰。菊香更是崩溃般地大哭起来。

      秦清在萧璟怀中睁开了眼睛。萧璟正低头看她,四目相对,他眼里的神情幽暗莫辨;他的鬓发浸了水,更显得墨玉般乌黑,水珠一点一点滴落在秦清脸上,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微微垂下眼睛,轻声道:“请殿下放妾身下来吧。”

      萧璟一言不发地看了她半晌,默默松手放开了她。

      “请殿下宽恕蝶舞,她无心之失,罪不至死。”

      众人被这边的动静惊动,纷纷望了过来,准备行刑的家丁也露出惊讶的神情,木杖拿在手中,一时不知该不该打下。蝶舞被绑在条凳之上,本哭得声嘶力竭,此刻瞪大了模糊的泪眼,呆呆地看着她们。

      “清什么时候学会了以德报怨?”萧璟面无表情。

      “妾身愚钝,从不理解以德报怨,”秦清没有错过他眼中隐隐的怒色,放低了声音,“只是蝶舞无罪,妾身不愿见殿下妄杀无辜。”

      “无规矩不成方圆,不追究蝶舞,便是纵容他人更加放肆——你应该明白其中厉害,莫再为她求情了。”萧璟并不看她,目光从旁观众人脸上扫过,“谁若效仿蝶舞,都是一样的下场。”

      在场人人噤若寒蝉。萧璟冷冷吐出两个字:“行刑。”

      木杖击下,菊香一声凄厉惨叫,蝶舞花容惨淡,泪痕未干,却连哭也哭不出来了。她死死地闭上眼睛,狠狠抠住身下的木凳,等待着疼痛和死亡……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却并没有降临。

      “你做什么!”耳边传来萧璟的一声厉喝。

      蝶舞颤抖着睁开眼睛,却见秦清已不知何时到了身边,粗重的木棒被她抓在手中,但余力未歇,沉沉压下,逼得她连退两步摔倒在地。萧璟大步走到跟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妾身明白……也感激殿下的厚意,”秦清轻声道,“但是不能眼见蝶舞因妾身而枉死。”

      萧璟凝视着秦清,面沉如水,秦清仰着头与他对视,湿衣裹在身上被风一吹有些发冷,她微微地瑟缩,眼神却并不退缩。蝶舞怔怔地看着他们,脑子里一团模糊,却见秦清突然转头看向她,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蝶舞,你告诉殿下,是不是有人骗你说我精通水性,又唆使你推我入水出丑?”秦清的声音很柔软,像是生怕惊吓了她。

      蝶舞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张她一直讨厌的脸,却不知为何突然在满园冰冷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温暖,听见那句问话,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那人是谁,你能说出来吗?殿下会为你做主的。”

      绝望中升起一线希望,蝶舞本能地抬头向人群里望了一眼。司棋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蝶舞收回目光,拼命地咬着嘴唇,哭着摇头,“她是无意的……她没有教我这样做,是我自己讨厌你……是我自己不好……”

      生死之际,她竟然选择了保全别人……秦清看着蝶舞,心里莫名地酸楚。本性如此天真善良的姑娘是如何沦为他人的利刃?华丽的红墙青瓦,竟使困住的人面目全非。

      “蝶舞遭人误导利用,罪不当诛,请殿下收回成命,从轻发落。”

      萧璟沉着脸看着她们,一言不发。秦清等了一会,忽然朝着他缓缓地跪了下去,“妾身有一不情之请……”裙上的水沿着双膝淌到地上,在青石板上晕出大片的水痕,发梢的水滴在地上打出一个个圆点,“斗胆恳请殿下暂停对蝶舞的责罚,将她与司棋、菊香分别收监,一日为期,容妾身查明真相——届时无论殿下如何惩处,妾身绝无多言。”

      一石激起千层浪。旁人一片哗然,司棋与菊香齐齐变了脸色。秦清紧紧地抿着唇,寸步不让地跪在蝶舞身前。萧璟不言不动地看她半晌,终于开口,“让月霞和你一起。”

      秦清面色微微一变,垂下头去,“谢殿下成全。”

      三人被押往王府地牢。月霞赶来,替萧璟带来了更换的衣裳,钟琴接过,随着萧璟去了书房。她还领来一个丫鬟让秦清带回清园伺候,秦清以菊香只是暂时关押为由,婉言谢绝了。两人一团和气地寒暄了几句,秦清先回了清园。

      那盘残局还静静地躺在桌上,秦清看了半晌,忽然抬起手来用力一拂,棋子噼噼啪啪地掉在地上,再看不出原来的局面。

      “瑜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该怎么办?”

      时间一点点过去,秦清在桌前坐成了一座石雕。萧璟的态度很清楚,这场事故,必须有人付出代价,甚至……生命。接下来审判,无关律条,无需铁证,更没有陪审团,却要彻底改变某些人的命运。

      秦清不是不恨,只是她从不认为自己有定人生死的权利。但是她已别无选择——如果一定有人要死,那就不能是最无辜的那个!三条人命攥在她的掌心,让她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夕阳将她的身影渐渐拉长,西方的天际被霞光映得鲜血般猩红,秦清平静地起身,向外面走去。

      她先去了菊香的房间,又到文缘轩逗留了片刻,才找到月霞。月霞正在进膳,见到秦清,立刻露出一个微笑,“妹妹还没进膳吧?不嫌弃的话就在姐姐这里随便吃点吧。”见秦清摇头,略微疑惑,“妹妹可是落水受了凉,没有胃口?”

      看着她轻松镇定的笑脸,秦清心里一阵发凉,“姐姐请慢用,妹妹不想打扰,想先去地牢看看。”

      月霞目光微不可觉地一闪,笑着站起身来,拉住秦清,“看妹妹说得。妹妹不想吃饭,姐姐难道还饿不了这一顿?正事要紧,我们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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