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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落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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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秦清在榻上辗转反侧,想着李瑜和自己,也想起萧璟。每个人都在煎熬,可谁做错了什么,谁又亏欠了谁?这强权的世界竟容不下简单的心愿和幸福。
窗户敞开着,她望着天边的残月,零散的星子有些黯淡,像那曾经温柔似水的眼睛。瑜哥哥,别这样,秦清在心里说着,我很庆幸你不在我身边……你那样温柔善良,这深不见底的漩涡、如履薄冰的日子,你永远不要走进来。
泪水从眼角静静淌下,在冷寂的暗夜里倒映出破碎的星光。
房内的阴影里,萧璟也不曾合眼,静静注视着窗下纤弱的人影,直到天边泛白,她带着泪痕倦极睡去,他才轻轻转了个身,阖上眼幕,掩上了满目复杂的情绪。
晌午时分,菊香端来清水毛巾替秦清梳洗。铜镜中,她梳理着秦清的长发,笑得格外高兴,“殿下真疼夫人,出府时特别吩咐说您昨晚睡得不好,让奴婢不可吵醒您。”
“殿下出府去了?”
“嗯,”菊香替她挽了个十分雅致的发髻,“听钟琴提了一句,像是出府赴宴去了。”
秦清没再说话。近来沈氏的人求访更加频繁,见萧璟闭门不出,也想出了投其所好的法子,请了才女名媛、名伶艳妓在府中设宴,或直接相邀青楼楚馆。没想到萧璟真的去了……他是要有所行动了么?
秦清低头沉吟着,不经意地扫过铜镜里别致的发式,微微一怔。菊香志在其他,侍奉向来散漫,今日这般殷勤,反而叫她留上了心。
萧璟难得不在清园,秦清一个人站在竹廊上看着湖水与荷花,觉得四周异常寂静,走到湖心亭坐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不知竹姐姐用过午膳了没?不如我去与她同食吧。”
“清夫人不可!”秦清才刚走出一步便被菊香拉住。“清园是单独开伙的,与大厨房时辰不同,您忘了?竹夫人也许早用过膳了。”菊香笑着道。
“那也无妨,”秦清笑道,“我就去看看竹姐姐也好。你一会替我将饭菜取来,总之我在翠云居用午膳就是。”
“这……”菊香神情有些焦急,“您就不怕打扰竹夫人吗?”
“好好的怎么会打扰……”秦清的目光落在菊香额角微微突起的青筋上,心里一动,后面的话便没接着说下去,慢慢地坐回亭里,“你不说我都忘了,竹姐姐这两日精神不好,午后总要小憩半个时辰,我还是莫打扰她,晚些再去吧。”
“清夫人真是周到。”菊香暗自松一口气,秦清看在眼里,没再说话。
午后秦清又提起要去翠云居,被菊香又一次拦下,说现在日头正毒,易中暑热,不如歇上一阵,等阴凉一些再出门。这一次秦清二话没说就应下回了房。
从窗户一角斜斜望出,刚能看见菊香松懈下来的表情和陷入思虑的脸。默默地看了一阵,秦清忽然出声唤道,“菊香。”
菊香沉思中被她打断,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她从窗后露出的脸,不知在那看了多久,心里不由有些慌乱,脸上流露出一丝紧张。
秦清轻轻打个呵欠,“我有些犯困,想打个盹,半个时辰后你记得叫我。”
菊香见她神色如常,放下心来,连忙笑着应下。
秦清点点头,将窗户放了下来。然而并未躺下,而是找出前两晚与萧璟对弈的残局在桌上摆好,看着散落的黑与白,静静回想当时的得失。
她并没有想太多菊香的事,菊香和她身后的人无疑要有动作了;她在想萧璟的目的。一个多月来,他对自己宠到极致,后院姬妾忍无可忍在意料之中,可这不会是他在意的,他刻意造成种局面,必有更深的图谋。他在布一个什么样的局?他今日破例出府了,这是一步新棋,那下一步又是什么?她这颗棋又被摆在哪个位子,要起怎样的作用?
秦清抓着棋盘的手微微收紧。她要如何做,才能保全自己?
过了她吩咐叫起的时辰,菊香并没有叫她,她也没出声。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门外才响起菊香的声音,“清夫人,您醒了么?是时候起身了。”
秦清用清水洗了脸,开了门,淡淡问了句:“怎么这么晚了?”
“您昨晚没睡好,奴婢想着让您多歇一会也好。”菊香低头赔笑。
“这样……”秦清深深看她一眼,心里叹息一声,“那么,走吧。”
从清园去翠云居,从嘉畅苑过是最快的,秦清每日早出晚归都爱在花苑里逗留上一会,掬一捧花瓣上的晨露,感受傍晚拂过荷叶的凉风,是失去自由的生活力难得的单纯美好。可是下午她从不踏足于此,因为那是王府姬妾出门最多的时候,嘉畅苑的美景与凉爽是她们最爱的聚会之所。
今日秦清打算绕道而行。然而才刚走上岔路,菊香又开口了,“夫人怎么不从园子里走了?方才奴婢不好,让您起身晚了些,若再绕道,岂不让竹夫人等得着急了?”
“我与竹姐姐并未相约,何来着急一说?”秦清淡淡说着,继续前行。
菊香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唇,忽然道:“府里人都说您心里有愧,怕见殿下的其他夫人,难道是真的?”
秦清慢慢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你就这么希望我见她们?”
菊香被她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安,目光闪烁了一会,笑道:“奴婢见其他夫人对您误会,心里难受得很,总是盼着您与她们能冰释前嫌的。“
秦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默默了看了她一会,调转方向朝嘉畅苑行去。
下午的景致不同于早间的清新和晚间的朦胧,艳阳高照之下,花红柳绿,美得鲜明娇艳。湖边树下的女子如枝头群花,三两成簇,绮年玉貌,姿态万千。
而秦清的出现就像一股不合时宜的风,吹到枝头,令花容色变。从小径上走过,佳人们纷纷向她看来,本来的娴静雍容被各种复杂的目光所取代,秦清在这样的注视里目不斜视,慢慢地走着,等待那费尽心机引她来的人出现。
苑中有湖,湖上有蜿蜒长桥,桥中有一亭唤作“听风”。
”清妹妹!“秦清还没有走近,亭中有人已迎了出来,都是熟悉的面孔。
琴棋歌舞四人脸上挂着亲热的笑容,没有半点生分,拉着她的手便将她接到亭中坐了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家常,就像早就约好叙旧的亲姐妹。而亭中早备好的酒水点心,更让这场面自然亲切,让人不忍拒绝。
菊香在见到四姬时就明显地放松了下来,替秦清斟上一杯清茶递进手里,甚至没注意到她根本不曾送到嘴边,连桌上的糕点水果也完全没有碰过。
寒暄之后,秦清等着她们切入正题。果然没说几句蝶舞便忍不住道:“自妹妹进府以来和殿下一直是形影不离,怎么最近却转了性,总是一个人往书阁跑呢?”
秦清微微怔了一下。她本料定她们今日有备而来,必会巧言麻痹,是以时时提防,可眼下如此轻易便显露了恶意……难道她料错了?
“姐姐们不是不知道,殿下风流才俊,向来只爱才貌双全的女子,”秦清低下头去,“妹妹蒲柳之姿,不过遇上殿下贪一时新鲜,才有幸得了几天眷顾。眼下日子久了,殿下也乏味了,我怕惹他生厌,便自己躲得远点,再……”说着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再识几个字、读几本书,盼着、盼着殿下一高兴,留我在跟前多侍奉几天……”
如果示弱能消弭一些敌意和一场祸事,秦清不介意去尝试。
四人听完果然神色稍松。一番话暗合了众姬妾背后的猜测,虽让她们有少许意外,但却并未起疑,更多的是感到幸灾乐祸,还有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秦清察言观色,暗暗松一口气。
“清夫人,您这么说就不对了!”菊香突然道,“明明是您每天将殿下一个人扔在清园,怎么反倒冤枉殿下不想见您?您知道殿下有多惦记您吗?他怕您看书看得忘了进午膳,又怕饭菜从清园送过去会凉,便吩咐最近的大厨房每天按时替您做好专门的饭菜再让我去取;他见您爱看书,怕他平日在清园读的书不合您的心意,便让书阁的下人留心您常读的书,然后将类似的书送到清园,方便您随时取阅,更期望您可以多留在园中!您怎么能颠倒黑白呢?”
这些事平日菊香从没告诉过秦清,可眼下却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语速极快,透着浓烈的嫉恨。秦清听得愣住;而琴棋歌舞的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
司棋咯咯地笑了起来,“妹妹可真是被宠坏了,竟敢这么编排殿下,也不怕殿下生气,还拿我们这几个笨人来寻开心,真是该打,你们说对不对?”她笑得前仰后合,其他几人脸色更加难看。
“菊香这丫头什么也不懂,”秦清叹口气,“她不知道,姐姐们难道也没打听过?殿下这人是最怜香惜玉的,他宠爱哪位姐妹时不是这个样子?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人看似的。从前是这样,对我是这样,将来对姐姐们也都不会差上分毫——若不然为何姐妹们听说来宁王府都那样高兴呢?”
这话顿时说进了几人心里。秦清见她们有所动,立即又是一声叹息,“可惜这多情的人也最易移情……姐姐们还不知道吧?今日殿下不在府里,去了“百花阁”,前几日我便听说有人重金请了吴地十三郡各郡的花魁,只为邀殿下前去,为此我还……”秦清的头越埋越低,“还哭闹了一场,结果扔是没拦住殿下……”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辗转在富家大户、王孙公子之间,这些薄命的女人心里其实最知道这个道理。一时不由得心有戚戚,脸色都黯了下去。
“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再带回几位姐妹来?”蝶舞轻声道。
“怎么会?”菊香提高了声音,“除了清夫人,殿下谁也不会要的!”
“殿下明明就很不情愿去那什么’百花阁‘的,今早我还听见他说只是去应酬!走的时候特地叮嘱我说您天亮才睡着,让我绝对不可以吵醒您,要让您好好睡一觉。其实我看他自己精神也很差,定是怕您像刚才说的这样误会他!他还让我转告您说他会早点回来,叫您记着等他一起用晚膳。”
“呵呵,”秦清忽然看着菊香笑了起来,“殿下原来做了说了这么多,我都是今天才从你这里听到呢。”
菊香的脸色变了变,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奴婢的心也是肉长的,看不过您这样冤枉殿下。”
秦清不再说话了,话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可驳?
司棋是几人里唯一还在笑的,她看一眼秦清,拉起蝶舞的手,“蝶妹妹,你看清妹妹多伶俐,光哄我们开心,就把我们几个逗得团团转;亏咱们以前还以为她不会说话,敢情人家是瞧不上我们这些蠢人,不爱搭理我们罢了——也难怪殿下为了她连命都不要呢!谁都别不服气了,我们确实比不过人家。“
蝶舞重重地哼了一声,甩开司棋的手。司棋笑着拉她,“好了,都回自己的院子去吧。刚才清妹妹哄咱们本就是看咱们无恩无宠,可怜咱们,咱们自己就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听风亭里一片尴尬的寂静。蝶舞脸孔涨得通红,半晌之后,突然一甩袖子,跑到亭外桥栏旁,拾起一块小石子,狠狠扔进水里,气呼呼地看着鲤鱼被惊得四散逃窜。
秦清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我还是先走了,留在这里徒惹大家不快。”
司棋一把拉住她,“怎么清妹妹这样小气,姐姐说两句玩笑话就生气了?”见秦清不语,笑着一指蝶舞,“你可别和她计较,她就是个小孩脾气,尽爱冲动,清妹妹你占尽了殿下的恩宠,总不能连一点脾气都不让姐妹们发吧。”
听她口口声声叫着“妹妹”又说着蝶舞,秦清面无表情,缓缓抽出了被她拉着的手。
“一条金色的鲤鱼!好漂亮!你们快来看!”栏边的蝶舞叫了起来。
“你看我说的是不是?”司棋推一推秦清,“早说她是孩子脾气了!咱们快过去吧,不然一会她又该闹了。”
“是啊,这湖里的锦鲤可漂亮了,清夫人快去看看吧!”菊香在旁边出声附和。
秦清的目光轻轻扫过她,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紧张兴奋之色,心中忽然涌起一种疲倦和悲哀,面上却淡淡地应着,勉为其难地随她们走到栏边。
“快看快看!”蝶舞似已忘了刚才的不快,一手拉着秦清,一手指着水中。
秦清走上前去,耳听得司棋道:“哪里啊,怎么看不见?”
“在桥下呢,要弯下身才看得到!”
司棋依言走上前,弯腰探头看向桥下,回头看秦清一眼。秦清深深地吸一口气,也学着她的样子俯下身去,然而就在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见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蝶舞的一声轻笑,随即脚腕一痛,后腰传来一股大力,身体顿时失了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