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旁观 ...
-
逃课的结局，当然是挨罚。因为俞诚的背景，两人没被处分，却也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被批评了一顿，又被责令写三千字的检讨。
昨晚他们紧紧拥抱着睡去，一夜好眠，何倚楹心情愉悦，在办公室里写检讨的样子也显得轻松。
靠窗的办公桌上洒满了清晨的阳光，他就坐在那里，下笔飞快，嘴边挂着懒懒的笑。
一份检讨而已，难不住他，何倚楹还一心二用地回味着昨天的种种。
办公室里只有在靠近门的地方坐着一位老师，何倚楹歪过头，想要跟俞诚悄悄说话。
他却只看到俞诚冷峻的侧脸。帅自然是帅，但俞诚就像感觉不到他的目光一般，眼神始终落在桌上的白纸上。
他的样子有一点让人捉摸不透。既不像是对这周围一切漠不关心，又不像是真切地置身于此处。
总之，尽显出些格格不入来。
何倚楹心一跳，正要迅速地收回视线，俞诚却看了过来。
目光会刺痛人。这是何倚楹的领悟。
俞诚对他笑了一下，是一种充满魅力的笑容。嘴角弯起的弧度、眼中些微露出的亮色，都无懈可击的完美。
可何倚楹清晰地感知到，那是演练过无数遍的笑容，是名为“我要让你知道我很在意你”的刻意的笑容。
要是何倚楹不那么喜欢俞诚，不那么了解俞诚的话，他是一定察觉不出来的。
啊，头疼。
何倚楹轻轻咬一下笔尖，冲着俞诚眨了一下左眼，又看回自己的检讨。
白纸黑字，这强烈的对比度使他眼中烧灼起来。眼前很快起了一大片雾气，是大火在空气里狰狞的形状。
他竭力地逼迫自己睁着眼睛，冷静又平常地在这炫目的白纸上继续写字。
他昨天就知道了。俞诚又不是真的就从此爱上他，日复一日都像昨天一天温柔真诚地待他。但是……
俞诚真的翻脸翻得好快。留给他怀恋的时间，竟只有一天。
可恶。何倚楹写得快了些，笔尖用力地在纸上划过，宣泄着他的郁闷。
因为就算这样，他还是觉得俞诚这男的冷硬又果决，好他妈酷。
这他妈的该死的无理取闹的爱情啊！
一点点多余的理智都不给他留。把他活生生变成小说里那种“渣男虐我千万遍，我待渣男如初恋”的彻头彻尾的蠢货。
好吧，何倚楹停止沉默地发脾气的行为，拯救自我的方式就是——把这个自以为是的渣男绑紧了，成为他一辈子的初恋。
雄心勃勃地定下目标的何倚楹几乎要忍不住向俞诚投去挑衅的目光。但没等他将之付诸实现，裤兜里的手机却震动了一下，带来一桩烦心事。
他爸爸发短信来了:
“儿子，你们班主任跟我说你昨天逃课了？”
何倚楹扔开笔，拿食指按着太阳穴。手机又连着震动几下，他的心烦躁异常。
“是身体不舒服吗？”
“还是认识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了？”
柳琳也给他发了微信:
“小楹，你没事吗？”
跟她的聊天界面其实有点凄凉。上一条还是她给他发了新家书房的照片，用着讨好的口气问他喜欢不喜欢。
当然，何倚楹没理她。
柳琳是个天真的年轻女人，不见得多么聪明，却也没什么坏心思。这一点何倚楹是清楚的，但他不就是待见她。
刚到他们家时，柳琳见他不吃黄瓜和胡萝卜，还像对小孩子那样，夸张地用着保健品广告里的语气，说:“挑食的话会长不高哦。”
这未尝不是一种关爱。
但何倚楹觉得很可笑。她尚未孕育生命，甚至没有自己的孩子，又怎么能奢望一下子就能做一个即将成年的孩子的母亲？
更何况，何倚楹这种人，太不适合给她练手了。想要完成从单身女人到母亲的角色转换，以她的能力，恐怕并不简单。
何倚楹讥讽似地翘了下嘴角。
可他的父亲无疑十分喜欢她。这个年轻的女人，给他多年来显得沉闷的父亲带来了快乐。
难以想象，这个年过五十的男人，有一天会开心地使用卖萌表情包，甚至发朋友圈都会配上与妻子的自拍合照。
这就是令何倚楹痛苦的根源。他常常觉得，自己是爸爸和妈妈爱的结晶，他身上流着妈妈的血，他要负责带上妈妈的那部分，让他们一家三口一起生活下去。
所以他不能容忍，这个陌生的女人闯入他们的家庭，分去原本属于他和他妈妈的爱。
但柳琳的的确确给了他爸爸快乐！
他妈的。她办到的，是何倚楹此前未能办到的事情！
懊丧、自责、不甘与妒恨纠缠在一起，使得何倚楹极度地厌恶她。
一定是这个女人在他爸爸身边吹枕头风，不然他爸爸怎么会说出“是不是认识不三不四的朋友了”这种话？
这话刺耳难听，还十分缺乏教养。怎会是他那个温文尔雅的爸爸说出来的话？
何倚楹近乎恶毒地揣测着柳琳的所作所为。
他紧紧攥住手机，思索着如何应答。在柳琳故意表现得大度温柔的情况下，他不能显得太过叛逆，这样就会加重他爸爸的怒火。
居心不良的女人！
何倚楹轻蔑地想，她是故意的。明知道我讨厌她，却又来找存在感，就是想引起我的反感，让我冲动地行事，惹得爸爸讨厌。
那么，很抱歉，我不会让你如愿。
何倚楹清清冷冷地笑着，从容地将最后一排检讨写完，然后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那他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好了。因为我心情不好，因为我心里难受，所以我逃课了。
但我真诚地为我的行为检讨。
爸爸啊，你得知道，你的儿子有着一颗痛苦的心灵。他为你抛弃他的行为感到心烦意乱，又纯真地为自己的莽撞感到自责万分。
何倚楹简直想要大笑。
太妙了。装可怜得恰当好处，悔过得又让人不舍苛责。
正当他要把照片发过去时，他爸爸又发送来了一条长信息。
何倚楹对着屏幕怔住。
“对不起儿子，爸爸说错话了。我怎么能怀疑你交的朋友品行不端？太过分了。爸爸想了很久，你是不是不高兴了？这么多年，我出差也最多一周，一直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待太久。这次却要走小半年，你心里肯定难受。你从来都是个好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地迟到早退，更别说逃课了。一定是爸爸伤害到你了。
孩子，爸爸想要坦诚地跟你说句话。本来我早该说了，却因为害怕和懦弱迟迟未能告诉你。我们是典型的中国式家庭，向来羞于表达情感，可年纪渐长，爸爸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沉默是一种错误。
真的，儿子，爸爸很爱你。我一直觉得，你是我的骄傲。
逃课这件事可大可小，但它不会影响你的人生。爸爸相信我的儿子，可以过好自己的人生。
想要逃课，就逃吧，那是你的决定或者是你一时的冲动。但冲动也有它的意义，冲动也可以造就美。
儿子，爸爸再也不会随随便便质疑你了。请你原谅一个父亲的慌不择言。其实爸爸也会感到害怕，我常常害怕自己是否教育好你。
但我不希望这成为我们父子之间的负担。爸爸之后给你写信好吗？用你喜欢的书信的方式，你跟爸爸聊聊天，让爸爸知道你在想什么。”
何倚楹慢慢地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抬起手臂遮住了双眼。
该怎么办呢？
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灵魂堕落史。即使到这种时候了，他在感动之余，仍清醒地明白:他父亲从羞于开口到坦诚谈爱的转变，都是柳琳促成的。
这不得不叫他珍惜并痛恨。
何倚楹开始悲凉地觉得，他是这个家庭的旁观者。在节日的欢乐气氛里，他灰头土脸地趴在窗台上，看那两个家人其乐融融地享用晚餐。
他们欢乐、正直并善良。
而他，卑鄙、自私，无可救药。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旁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