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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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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元庚二十四年初秋,齐天子巡边时忽遭蛮人与周国合围于三国交界边境,敌众我寡,情势危急,天子以金牌急招勤王之师,大齐西北魏王,云南穆王轻装简骑,马不停蹄千里奔袭,与两国联军决战于边境,拼死保天子杀出重围返朝,而两王的勤王之师惨遭重创,全军覆没,与他们一道殉国的,还有齐国四王子高携和他统辖的京畿劲旅,王牌之师,自此,齐国实控兵权的四大王中已去其三,四柱擎天之势名存实亡。
至年底,齐天子因惊吓过度,中风不朝,由二王子高执总理朝政,次月,齐天子驾崩,高执继位,改年号修平。
那天韩啸和他姐姐韩月把那个半大少年带回深山里的家后,着实忙了个焦头烂额,那孩子伤得极重,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算,更有一道致命伤从脖子左侧直至他锁骨下方,凶险异常,只要再偏少许,一旦伤到大动脉,大罗金仙亦无力回天。
不过话说回来,血流了那么多,这少年竟然还能有一口气在,也是奇迹。
姐弟俩折腾了整整一晚上,总算给他止了血,但是情况非常不乐观,两个人又衣不解带地守了三天三夜,几次在那少年差点去鬼门关报到之前奋力将他抢了回来,三天之后,那命悬一线的少年终于有了平稳的呼吸,虽然赢弱,但小命可算是保住了。
眼圈熬得黑黑的姐弟俩抓紧时间轮流补了觉,又投入到各种忙活之中,韩月以往救治的伤患里,以这少年的伤势最重,她再怎么自诩医术,亦不敢丝毫大意,采药配药,忙得昏天黑地。
她给那少年敷药时说道:“这一刀的位置太险,连声带亦有损伤,怕是一段时间之内,这孩子都无法开口说话了。”
韩啸问:“多长时间能恢复?”
“不好说”韩月想了想“少则半年,或者更久。”
如果不能开口说话,那他是谁家的孩子,小小年纪为什么上战场这些问题都没法问他,也不知道这少年读没读过书,识不识字,有没有可能文字交流。
他们给那少年洗净血污,换上干净衣物时就发现他年纪虽小,模样生得却极好,眉眼轮廓好看得很,只是因为极度的伤痛,紧紧地蹙着眉间,表情让人望之心生怜悯,恨不得替他分担了那痛楚去。
而那少年身无长物,没有任何可以识别的物件傍身,只有一柄黑不溜秋的乌金小刀揣在怀里,韩啸帮他擦拭干净后,估计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怕他醒来后会寻,干脆就放在他枕头底下。
每天姐弟俩个走马灯似的围着这个半大孩子打转,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慈悲之心,救治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竭心尽力,终于在第七天上,等到了一双向他们睁开的眼睛。
正巧韩月去山里采药,走前吩咐她弟弟把人看好,韩啸手拿一本破旧的兵书,正看得昏昏欲睡,一抬头间,就瞧见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苍白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映出的是一片茫然。
韩啸又惊又喜,瞬间从坐着的床边弹起:“咦,你...你醒啦?”
那少年乍闻人声,一惊之下,眼底闪过淡淡的一道寒光,身体却不由自主微缩,似乎想躲开韩啸骤然伸向他的手,偏偏一点力气都没有,实在动弹不得,根本避无可避。
好在韩啸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安,在空中停住手,第一时间解释道:“这位小兄弟,你不用害怕,此地虽处边陲,仍属齐国之境,大家都是齐国子民,我们家是山中猎户,不是坏人,真的,你放心。”
那少年呆呆地望他,似乎好一会儿,才听懂了他的话,一口气一松,眼帘疲倦地垂下,复又昏昏沉沉睡去。
“哎”韩啸刚想继续说下去,见人已经没了反应,心道:“是了,他伤得这样重,不可以多费神,现在还是少说或者不说为妙。”
韩月回来后,听说人醒过来过,很是欢喜,又是煎药,又是做饭,姐弟俩个好不容易吃了顿安心饭。
第二天那少年再次醒来时,发现韩啸还是昨天那个姿势,拿着同一本兵书,居然已经看书看到睡着,那少年想动一动僵硬的身体,依旧做不到,伤口的剧痛让他从鼻子里轻微的哼出一声,也就是这一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没办法张嘴说话,连动动嘴唇都牵扯到颈中伤痕,痛得眼冒金星,几欲作呕。
细微的声响将韩啸惊醒,忙丢下书,凑过来道:“是不舒服?还是口渴了想喝水?想喝就眨眼睛,先别说话,伤口会疼。”’
那少年确实疼到喘不上来气,却又不想在不认识的人前示弱,硬是忍住了眼眶里几乎就要流出来的泪,强迫自己咽回肚子里去。
韩啸当然看得出来,安慰道:“别担心,我姐姐医术高明,她一定能治好你,她说了,只是时间问题,会好的。”
那少年无法开口,脖子也被固定住,连点头摇头都不能,仿佛除了眼睛,浑身上下,就没他自己能控制的地方了,他茫茫然地呆了片刻,将眼神从韩啸脸上移向屋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再看韩啸时,他仍在一旁站着没动,年轻的脸上很是真诚,重复刚才的问题道:“要喝水吗?”
那少年只得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不眨,表示目前不需要。
韩啸点点头:“小兄弟,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问题想问,其实我也一样,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伤了喉咙,不能说话,对了,你能写字吗?”
那少年赶紧眨了眨眼,韩啸道:“那好,等你伤好些,有些力气后,再说,好不好?现在,养伤第一。”
的确,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那少年默默地在心中叹气,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几日,又开不了口问,神智一清醒,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那天战马的嘶鸣,连天的箭雨,无边的旌旗,甚至还有那砍向自己的致命一刀。
最后的记忆,是那位素不相识的大哥拼死护住了自己,硬生生被敌人从背后一剑穿胸,他倒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温热的血,就那么流了自己一身。
他知道自己不是被吓晕的,而是疼晕的,有身上的疼,更有心里的。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场恶梦,那么清晰,又那么痛,痛彻心扉。
原来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以身殉国的决心都抱定了,他不怕死,一个人怕不怕死,本来就与年龄无关,却没想到......
老天爷的这个玩笑,开得真大,却这般残忍!
站在床头的那个猎户家的少年,年纪不大,看起来英姿飒爽干干净净的,不像坏人,应该可以相信。
自己的伤有多重,自己最清楚不过,这样都被人家从阎王殿前拽回来,简直算恩同再造了,可是......
如果人家只是山中猎户,那就是本本份份的老百姓,普普通通的老实人,所以,有些事情,即便可以开口,也不能说,绝不能说!
当然,这会子想什么都是枉然,现在该操心的是,这该死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那猎户家的少年仿佛能看出他所想,很温和地说道:“请相信我姐姐,几乎没有她治不好的病人,你只需要好好休息,就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这猎户家的少年眼睛很亮,身板很直,矫健挺拔,虽然粗布麻衣,却天然一股英气,语音平和,不急不躁,这山野村沟的边境之地,原来,也有这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