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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凛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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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绮霞承认的十分坦然:“是啊,反正跟你没关系。所以请您另觅佳偶吧。”
这样被人彻底拒绝,方哲洲却仍然保持着良好教养的微笑,弯起眼睛端详着面前这个夭桃秾李的女孩,继续说:“韩小姐还真是性子纯真。高门贵族里,哪里有什么青梅竹马的长久情谊?即便楚浔愿意娶你,也不见得是真的中意你。难道不是因为韩家手里的兵权?”
“其实我理解韩小姐的为难。韩小姐性子如此潇洒不羁,是否是惧怕成婚之后会有所约束?”
方哲洲循循说着,有意无意的看着韩绮霞脸色。
见她并无什么抵触厌恶的表情,他又继续说:“这点请韩小姐放心,两家结为秦晋不过也只是做给其他人看的,我们只需在一些场合联袂出现即可。我不会干涉韩小姐。”
他说着,朝着南台岸上一处轻轻扫了一眼,转头看着韩绮霞,道:“韩小姐自可与心仪之人长情永久,同样我也能流连柳巷寻欢作乐。这样做,不是也很好么?”
他说的话十分刺耳直白,听得韩绮霞蓦地停住了脚步,澄澈眼眸里泛起了厌恶,望着面前这个芝兰玉树的贵族青年,陷入沉默。
他生的像一块无暇白玉,他举止骄矜而风度,浑身散发的都是帝都贵族从小钟鸣鼎食的优雅气质。可这一切都像是一张精致的面具,让人看不清面具里包裹着的真实模样。
纵使周围人山人海喊声震天,韩绮霞此时身着厚重戎装,站在冰封湖面上,她也感觉到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意,直钻后背。
并不是自己不明白这些,不过是自己从不屑以这样的心思揣度别人罢了。
回过神来之后,韩绮霞极为生气。他所说的完美联姻不啻是对于她、对于楚浔的侮辱。她当即挥手,木杆在地上重重一划,唰的一声带起了一片冰渣,在阳光下闪着绚烂的光芒,随后全数扑在了方哲洲的脸上。
“好你个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看你第一眼就不喜欢你了!虚情假意冠冕堂皇,说的话也让人恶心!我明年的心愿就是,不要再见到你!”
她满脸怒色,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此时桥上又响起一阵鼓声,刘禾高举一面红旗,大声喊道:“戏止!比平领赏!”
这时韩绮霞才看到,在她和方哲洲争论之时,那只圆鞠已然自行越滚越远,不过也没进任何一家旗门。
此时方哲洲表情略有些冷讽,好整以暇的拍掉了脸上和肩上的冰碴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韩小姐如此讨厌我,可见我们实在少了些缘分。”
他微微挑眉,言语间多了些戏谑:“祝福韩小姐如愿以偿,嫁与意中人。”
说罢他转身离去,再不看身后一眼。
在桥的另一头,南台九宫的某一处。
春苗在空无一人的庑廊里跑得很急。
她能听到自己急促的抽气声,还有身后紧追的催命脚步声。
回廊曲折,宫苑深深,似乎没有求援的机会。然而挣扎的求生欲望压过了心里摇曳的犹豫恐慌,她大喊:“有刺客!”
在这同时她也听到了血液喷溅的声音,生命的温度也正从那个脖子上的裂口慢慢流失。
这要命的好奇心,一定不要有了……
春苗最后这么想着,阖上了眼。
那个穿着一身宫人衣裳的刺客拖着春苗的尸体,把她往院中一处石井带去。
“明雅。”
宋尘站在不远处叫她,显然目睹了刚才的这一场杀戮。
明雅瞟了她一眼,道:“姑娘怎么来了?”
宋尘心里有些发紧,她走到古井旁,看着明雅在春苗身上搜着什么,说:“我们可以用其他办法。”
明雅从春苗腰间扯下一只木质腰牌,拿到眼前端详,正面刻着“沉碧”二字,背面写“三等洒扫春苗,不许借失。”
她明白这是帝都大户人家里为了方便管理成群的仆婢而特制的牌子,默默收进怀中。又很快的扒下了春苗的外衣,随后她拎起春苗冰冷的尸身,扔进井中,见宋尘在一旁似乎是有所感想,她说:“可这是最快的。我知道姑娘有法子周转安排,不过眼下情形,姑娘参与的事情越少越好。” 她又从怀中拿出一只瓶子,倒了些许液体下去,瞬间从井底升腾起一阵白烟。
“我以为逃出来就会不一样的。”
宋尘长长呼了一口气,穿廊而来的风有些猛烈,吹得她鬓发散乱。
明雅此时在蹲在地上清理血迹,听见宋尘的话,轻笑一声:“宋姑娘何时会多愁善感了?”
宋尘没有回答,淡淡的说:“快些走吧,别让韩府的人疑心。”
明雅应了一声,一边换上春苗的外衣,似乎是无意间提道:“那夜首座大人嘱咐我将金笛送去观月落,是否是那花楼里有可信可靠之人,竟让大人将姑娘的性命赌在那人身上。若是那人没有去找你,也许那夜姑娘就命丧街头了。”
宋尘略有怔忪,纷乱思绪如同纸片一样纷至沓来。
其实她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竟不曾想到,血液在冷夜凄风中渐渐凝固之时,后颈一处地方烫的厉害,心里也莫名鼓涨着。这样奇特的感受,却让她保住了最后一口气。
又想到奕晗楚浔虽并未见面,两人却有一种诡异的默契,竟然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相信对方。
濒死之时,奕晗说的话仍然于脑中深刻——只不过宋尘死了,你还能活。
那就无论如何,活下去吧。
只是不知这接下来走的,是生路还是死局。
“平身吧,让朕看看墟琨的大好儿郎。”
楚佚倚在銮舆上,语气里听不出有多喜悦,一双锐气眼眸深深望着匍匐在地上的韩绮霞。
虽然从小长于天子脚下,韩绮霞却也是第一次见得天颜。圣驾威严,她本也是李代桃僵混进来图个乐子,此时真的站在楚佚面前,她心里也是轻轻敲着小鼓,盼望着今天皇帝心情好,不会过于责怪她。
方哲洲笑得诡谲,恭敬陈请:“陛下,刚才夺鞠之时,我身旁这位小公子格外卖力,不依不饶的要与我争这第一,微臣想他定是有什么心愿想要实现。正蒙陛下恩泽今日赏赐我们两人,不如先请这位小公子说说,想讨什么彩头啊?”
韩绮霞瞥了一眼他笑眯眯的脸,心里痛骂这个小人给她落井下石来了,同时脑子里也在飞快的转着,思考着该如何应付才好。
这时刘禾也在一旁附和出声:“报上姓名家邸,陛下会好好褒奖你的。”
韩绮霞轻轻呼出一口气,上前一步跪在楚佚脚边,抑扬顿挫道:“臣女韩绮霞谨见天颜。请陛下恕臣女冒名顶替参加圆鞠赛不恭不信之罪。”
此话一出,众臣也都议论纷纷,入耳皆是“胆大包天”、“不知礼教”、“缺乏管束”之类的话。
楚佚紧紧攥着手炉,没有说话,脸色变换莫测。
刘禾佯怒道:“你可知这是欺君?”
韩绮霞傲然抬头,挺了挺腰身,笑得坦然自若:“刘大人为何言重此事?陛下,臣女不曾欺君。”
方哲洲冷冷开口:“巧言令色。众人皆知,这圆鞠赛从来都不曾有女子参加,你不但坏了这规矩,还一身出格打扮欺瞒陛下,如此作为,怕是有其他的什么目的吧!”
韩绮霞不理会他,转头再拜向楚佚,声音诚恳:“臣女从小仰慕帝都那些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我父兄也都是征战沙场,令敌骑胆慑的勇武将士。臣女今日之举,并无其他用心,只是希望能以男子身份同大家真正的一比高下。墟琨泱泱大风万国来朝,墟琨的女子也肯定要和别国不一样的!”
她这番话满载了豪情壮志,听起来又捎带着小女儿家的天真傲慢,倒是引得周围一片哄笑。
韩绮霞也不惧不恼,继续说道:“至于这欺君,臣女斗胆认为并不存在。陛下慧眼如炬,怎会认不出臣女的女儿身份?然而陛下却宽慈仁爱,仍是允了臣女赏赐,臣女感念帝心深广似海,在此敬谢。”
说完这一席话,韩绮霞其实也出了一身汗,她并不了解这位陛下的脾性。方才那些幼稚纯真的慷慨陈词她自也是故意说的,既表达了自己不成熟的爱国理想,也让楚佚不要疑心。自己不过还是一个未长成的小丫头,只是爱玩不服输所以才来了这比赛,顺带夸奖一下这位天子的好脾气,这样,他应该不会觉得生气了吧。
韩绮霞默默在心里捋着,忐忑的等着楚佚发话。
楚佚脸色依然冷淡,长长的眸子轻轻眯起,问:“那你想要什么赏赐?”
这是过关了?
韩绮霞舒了口气,阴霾尽散,思绪也活跃起来。这时候得寸进尺要不得。韩绮霞眼珠子转的飞快,突然瞟见身边的方哲洲一脸憋闷,似乎极为不得意。
“陛下,今日盛会本来也是为了扫除寒冬憋闷沉重之气,让大家舒展筋骨,开怀一笑。我刚才与方公子比试中,发现他技艺精湛,可惜时间短促没能习得精髓。微臣想,陛下能否下旨,再让方公子施展绝技,满足臣女这求知欲呢?”
韩绮霞笑得人畜无害,声音甜软。
居然只有这么一个像是稚童才会提出的要求,果然也只不过是个无知少女。众人都忍俊不禁,都看着楚佚如何决定,看着方哲洲气得青白的俊脸。
楚佚眼眸中愈发意味深长,他轻轻摩挲着手中金炉上细密的纹路,似笑非笑。
“准。”
韩绮霞起身,掩饰不住的欢喜雀跃,她仰着头看着俯身领旨的方哲洲,故意咬着字说:“有劳方公子了。”
两人便又到了湖面上,韩绮霞背风向阳站着,神采奕奕,如桃夭灼灼。
方哲洲却面色阴沉,直直的看了韩绮霞好久,道:“在下小瞧韩小姐了。”
“你不用装模作样了,心里肯定恨死我了吧。”
韩绮霞对他嗤之以鼻,看也不看,冷着脸命令:“刚刚看方公子腿脚甚是灵活,不如把那膝上运球再多表演几遍吧。”
刘禾站在高处,看着韩绮霞硬是要方哲洲一遍又一遍的演示着那个简单的动作,连他这个外行都要看着会了,韩绮霞仍是坚持不懈。他都能看见方哲洲脖子上滚出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泽。
“这丫头,还挺记仇。”
刘禾忍不住评论了一句,心里为方哲洲默哀着。
“她今年可是适龄?”
楚佚突然问道。刘禾愣了愣,立马明白,回道:“年方十八,据说和弼德王的世子许过娃娃亲呢,不过眼下还没听到两家的动静。”
楚佚看向远处,远空高阔,慢慢卷动着一大片阴云过来。
“韩挚,新年时又该赏他了,赏些什么呢?”
楚佚的脸被銮盖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一半,让人难以看清他的眼神何如。
刘禾小心回答:“韩挚将军战功勋卓,精忠纯良,实乃陛下之福幸。”
楚佚的眼光慢慢下移,冰封的湖面上,韩绮霞笑得张扬无忌,芳华妙龄,正是最好的年纪。
他自言自语:“明年春天,会很冷吧。”
在冰湖岸边,筑着一排避风的曲廊,廊下站着两人,正在交谈。
“你想问什么?”
宋尘见楚浔屏退了左右,想起他之前提过的,要她解一个谜。
“顾昂之,你们为什么杀了他?”
宋尘略一沉吟,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楚浔点头表示相信,接着说:“不过他的死因,和你们有关。”
不是也许,是一定的,和圣光教有关。
宋尘总觉得哪里听着别扭,皱着眉反驳道:“和我无关,我现在可是个被除掉的叛徒。”
楚浔看向她略微沾染怒意的双眼,轻笑:“我好像对姑娘提过很多问题,先回答哪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