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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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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过后,傅晚晴在十八哥傅予宸的护送下出府前往马行街北“许家应症”药铺治疗脚伤,对外则说是先生临时加了一节课。因傅晚晴行走不便,傅予宸便作主让迎霜、晓露、田氏三人都跟着去了以便在路上看觑,另外又叫了两名仆妇随行以便在不能用轿子处背着她。待到了先生家中,说明原委,验过伤处,许叔微的反应却比傅晚晴料想的大得多,可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怎生这杠子的哎,一下子不得看你便麻里木凿!”(怎么弄成这样,一时看顾不到便让人不省心!)他瞪大了眼睛深皱了眉头,连胡子都要一根根地竖起来,说话发音又变成傅晚晴听不懂的那一种模式了。一向开朗乐观的许安娘也连连唉声叹气,一时指摘郑皇后的缠足之令不通情理,一时埋怨傅晚晴性子太软竟任凭她们动手。傅晚晴也不多作辩解,只微笑着说道:“师父、师姐放心,以后再不会了。”一旁傅予宸道:“她原是身不由己,心下又岂是情愿。好在自家们现已有了一个法子,可以遮掩得过去,还请许先生和许小娘子二位代为保守秘密,并连今日治伤之事也一概不要对人提起,否则舍妹与小可均将身处不测之地。”接着将遮掩方法简要说了。许叔微和许安娘听了先是惊讶随后自是为傅晚晴欢喜,当即答应下来。傅予宸替妹妹诚心谢过,迎霜、晓露、田氏三人亦连连道谢。许叔微摆手止住,即开始为傅晚晴疗治伤处,许安娘在旁帮手。
许叔微医术精湛,动作娴熟,用不多时将伤处处理停当,又将换药方法与傅予宸等人交代明白了,最后对傅晚晴道:“你关节拗折严重,已经伤及骨骼,所幸来得还不算太晚,经我医治加你自己静心养护后可以恢复如初。若是再过得几日,即使我医治了你也养不回原样,那便为终身之憾了。”傅晚晴听了真是又觉庆幸又感后怕,克制住以手加额的冲动,说道:“多谢先生,弟子会得了。”
傅予宸转头看看窗外,见离天黑还早着,心想若这时便回府不免令府中人生疑,因对傅晚晴道:“廿三姐,既然先生看过你的伤了,那自家们就告辞罢。我带你到街上转转,晚上再回家。”傅晚晴明白傅予宸话中之意并且确也很想去领略一下向往已久的坊间风貌,但她更不愿舍弃掉这一次能学习的机会,微一沉吟,说道:“十八哥,我先前读医书时有几个地方不甚明了,想趁此机会请教先生,只是——”她转向许叔微道:“今次并非是来上课的,不知先生可有闲暇为学生施教解惑呢?”许叔微看了看她,道:“你自己觉得脚上伤处还好么?我现在说你听得进去?”傅晚晴微微低了头,轻声道:“还好,无大碍了。”许叔微又看了她一眼,稍稍顿了一下,然后道:“那好罢!左右今日下午也没甚要紧的单子,你便留下罢。”傅晚晴喜道:“多谢先生。”许安娘执起她披帛一端笑道:“小师妹用功得紧,又有爹爹这个名师加意调教,将来何愁不能悬壶济世、惠及众生呢?”傅晚晴听了垂眸浅浅一笑,并未接言。当下傅予宸等人被留在客房待茶,傅晚晴随先生至怀古斋课读,傍晚时分辞出,众人一同回转相府。傅予宸又护送傅晚晴到眠月阁中后方离去。
妍奴近前给傅晚晴端了茶,道:“廿三姐,相公下午差人过来给你送物事呢。”傅晚晴微微一惊,心想怎么恁地赶巧,忙问:“你们如何回应的?”妍奴微笑道:“廿三姐放心,自然是按照十八哥之前的交代说你去许先生家上课了。”傅晚晴放下心来,又问:“送来的物事呢?”妍奴道:“常朱说相公吩咐他须亲手将物事交给你,因此见你不在便直接回去了,并未将物事留下。想必他今日晚间或明日会再过来。”傅晚晴听了心中疑惑,迎霜等人亦纷纷猜测不知是个甚贵重物件。
至晚间掌灯时分常朱果然来了眠月阁,呈上一个黑漆小匣。傅晚晴启开匣子,见内中是一个浅碧色半透明琉璃小瓶,瓶内装得有物。常朱解释道:“此物名‘雪魄丸’,乃去除邪毒、延年养生的丹药,相公命我送给廿三姐服用。”再递过一张对折着的淡黄色小笺:“这是用法用量。”傅晚晴打开笺纸大概一看,上面写着“每十五至二十日服用一次,用时以温水化开,用后宜冷水沐浴,忌热食冷酒”等字样。
略一沉默,她问道:“不知爹爹从甚处得来此药?”常朱道:“相公新结识了一位羽衣方士,此药是他拜入相府的见面之礼。”傅晚晴甚觉诧异,心想爹爹自来笃信佛家,甚时候又结交道士了,因问:“那方士唤何尊号?甚个来历?”常朱答道:“小的只知他道号唤做‘重九’,是前些时廿三姐入宫期间进府的,备细来历就不清楚了,因小的也从没见过他,是听相公说起才知有这么个人。听相公的语气,似乎对其颇为信任。”傅晚晴又沉默了一瞬,然后问道:“爹爹自己可曾留下服用吗?”常朱道:“没有,因这丹药的分量只够一人,相公命我给您送来。”傅晚晴道:“恁地想来这丹药必是珍贵无比、极其难得的了,而但凡有大人在堂,我为子女者安敢贪受?你将物事带回并代我禀告爹爹,就说我多谢他心意,女儿只盼望他可以保重身体、福寿永年,则女儿自然怡情开怀,胜过百种良药。”
常朱听她这么说却笑了,道:“廿三姐,相公早料到您会这么说,之前已经吩咐过我了。相公让我和您说明三点:其一,雪魄丸固然难得但有个特性便是只对年少者方有助益,对相公这等成年人并无功效,甚至对十八哥这般年岁的也已收效甚微,所以府中只有您和廿七姐适宜,至于为甚是给您而非廿七姐,那我也不必说了;其二,夫人在世时身子一直不好,当初导致病势急转直下的因由之一便是邪感上身,而您自小体质亦是阴虚怯弱,相公担心您遗传了夫人的秉质,将来终于身体有损,因此须提早防范调理为好;其三,相公知道您近来很受了些委屈,有些事情他能做的自会为您做了,若没有做的那委是无能为力,唯有请您善自珍重。此药得来不易并且是在确定了没有问题后才给您用的,希望您领会他的一片苦心莫要辜负。”
傅晚晴认真听他说完了这番话,心中疑惑稍解,随之感慨即生。浅浅叹了口气,她道:“恁地我会得了。物事留下罢,你回去代我谢过爹爹,说过几日我脚上稍好些便去给他老人家谢恩问安。”常朱道:“是。”行礼后离开了眠月阁。
众人围拢上来。迎霜先开口问道:“廿三姐,你要用这药吗?”傅晚晴看她一眼,从匣中将琉璃小瓶取出来握在手中慢慢摩挲着道:“常朱方才的话你们也听见了,我若不用,岂不是辜负了爹爹的一片心意。”迎霜蹙眉不语。晓露细看了看那张记着用法用量的小笺,道:“不会是寒食散罢?”傅晚晴面色一沉,斥道:“休得胡言!爹爹怎会恁般不智?”晓露吐了吐舌头。田氏道:“这倒奇了。若说为廿三姐调理身子,相公往日也没少赏过物事,但不过是些燕窝阿胶之类的补品,像今日这般直接予以药物的还是第一次,虽说本心自是好的,可毕竟是药三分毒,廿三姐还应慎重才是。”珠珠也道:“是啊,而且自家们相府一向只礼遇和尚,甚时候也礼遇起道士来了?相公这回本钱可下得大啦。”
傅晚晴想了一下,问田氏、妍奴、珠珠等人道:“适才常朱说那名叫做重九的道人是在我入宫期间进府的,那这段时日你们可曾见过此人吗?”田氏摇头道:“没有,我也是刚刚听了常朱之言才知道有这么个人的,更别说见过了。”妍奴、珠珠等亦异口同声地道:“自家们也从未见过。”
傅晚晴将瓶子放回匣中,道:“我相信爹爹的心意和眼力,因此会用这药,不过你们说的也有道理。恁地,我下次出府时带着它让许先生再查验一下,以策万全,这样你们可以放心了罢?”众人听了都道:“恁地甚好。”
数日后傅晚晴往许叔微家去时果然记得带上雪魄丸请先生查验。查验的结果不出她所料,确是去邪补津、滋阴润肺的良药,且与傅晚晴本身体质颇为合宜。傅晚晴又问起为何其禁忌用法与寒食散类似,许叔微道:“凡热性发散药物皆有此等忌讳,非只寒食散一味,而此药性主温热与寒食散之燥热全然不同,更有解毒补中功效,本质绝非一类。”她这才完全消了疑虑,遂按方服用。起初两次并无甚感觉,一个多月后渐觉气血顺畅、神智安宁,因忧思而难以入眠的次数渐渐少了。有了好的身体条件,又不用当真缠足,傅晚晴每日除将本职课业做好外便是全心研读医书,概如《素问》《灵柩》《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针灸甲乙经》等书的重要段落皆能于讲授前成诵,用功勤奋加上天资颖悟,故而进境极快,许叔微看在眼里口上虽没说甚的但心中自是暗暗称许。
这日傅予宸来到眠月阁中拜望傅晚晴,二人闲聊,傅晚晴谈起自己习医的心得,道:“《内经》中载‘经脉者,人之所以生,病之所以成,人之所以治,病之所以起。’又说它‘所以行血气而营阴阳,濡筋骨,利关节者也。’人之双脚作为足三阴之始、足三阳之终,重要地位不言而喻,据此想来,倒难怪缠过脚的女孩一个个都病怏怏的、有气无力的样子。这不是单靠调整饮食和作息便能改善的,只因其身体根本经络已然受损,唉……”她蹙了双蛾浅浅轻叹。傅予宸安慰道:“好在廿三姐只缠了五日并无大碍,经许先生妙手疗治如今也未留下甚伤痕。”他只道傅晚晴是因自己曾经历过缠足而觉得伤心,迎霜和晓露却知傅晚晴是在为赵缨络和赵巧云等人感到难过。迎霜遂劝道:“廿三姐莫多想了,自家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不能做的想也无用啊。”晓露道:“我明日便托人将廿三姐新拟的药膳方子送到扶玉阁和绿绮阁,顺福帝姬和显福帝姬用了,虽然治疗不了根本,但于身子总能有所补益。”傅晚晴勉强一笑,道:“好。”
这边傅予宸听了三人对话,明白了傅晚晴为何感伤,心下也不自禁地为宫中那些身不由己的帝姬们叫了一声不平,口中却是无话可说,而傅晚晴则开始低头出神,室中安静了下来。片刻,尽欢打破沉默,开言道:“十八哥廿三姐休只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廿三姐,我和您说一件趣事,便是几日前发生在自家少主人身上的,好不好?”傅晚晴回过神来,稍一转念,微笑道:“你是指前日十八哥上书房迟到偷调漏刻箭杆被先生发现的事情罢?这个我已知道了。”
傅予宸将手中撒扇一合,朝尽欢额头虚点一下,假意横眉斥道:“就你会编排我!既然知道我是你少主人,还敢多嘴多舌!”尽欢因自小跟随傅予宸深知他为人性情,故而并不惧怕,嘻嘻一笑躲了开去。傅予宸见状亦一笑作罢,转向傅晚晴问道:“廿三姐是如何知道的?想必是听妮子们闲话传的?”傅晚晴抿嘴笑道:“不错,是听妮子们传的,不过十八哥,话说在前面,你可莫问我是哪几个小妮子。”傅予宸听她这么说即显出泄气的模样,夸张地哀叹了一声,道:“天哪晚晴,难道十八哥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成这样啦?我便是知道了谁传的闲话,还能去故意为难她们不成?”傅晚晴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十八哥你别总逗我行不行?你在我心目中是甚形象你自己不知道?现下再想更改已然迟了。而我之所以不想你问却是因为怕损坏了她们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毕竟你可是自家们相府中的明珠宝玉,不知有多少小女孩为你幽思难遣、对你芳心暗许呢?”傅予宸听了此言转“哀”为喜,展开手中折扇边摇边微笑道:“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傅晚晴见状连忙端起案上青瓷盏抵在唇边以免笑出声来,一旁迎霜、晓露、尽欢、对月四人亦各自或侧身或低头以遮掩面上忍笑神情。
傅晚晴将茶水浅浅沾了沾唇,放下瓷盏随口问道:“那十八哥,你这回是为甚的迟到呢?又是因为沉迷于研究那些古怪物件而忘了时辰吗?”傅予宸先是沉默一瞬,然后回头看了身后的对月一眼,道:“你替我说罢。”对月将傅予宸的眼神看在眼里,心下会意,因向傅晚晴三人笑言道:“廿三姐,二位小娘子,这事我说了你们三位可得保密。其实十八哥那日是因为在街上瞧一名卖艺的小娘子打把势,瞧得失了魂儿,所以忘了时辰耽搁了回府。”傅晚晴颇出意料,问道:“街上卖艺的小娘子?何方来的?长得很美吗?”对月道:“何方来的未曾见说。长相么,美是一方面,主要是眉宇间那份英气、动作间那个利落,端的是巾帼不让须眉!加上她又披着件红袍子,活脱儿一个当世的张红拂,在场围观众人都誉不绝口呢!”傅晚晴闻言一怔,道:“你说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