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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三章 ...

  •   傅晚晴一怔,问对月道:“你说甚的?甚的当世的张红拂?”对月佯装误会她的问话,想了一下,赔笑道:“是了,红拂女之所以得名是因手执红拂而非身披红袍,是我言语不当了。不过廿三姐,除却这个,那卖艺的小娘子可真比得她,的的确确是个胆识过人的奇女子呢!正是江湖中人,自来多草莽豪杰——”他还要往下说,被傅予宸打断道:“行了对月,你说话也没个准头。你不过远远地看了那小娘子几眼,怎么便知她胆识过人了?又如何是个奇女子了?再者,走江湖人的事体到底登不了台面,既然廿三姐问了,你约略讲讲也就成了,怎好详述?”说完看向傅晚晴,目光中多少带上了几分探究。
      傅晚晴又是一怔。她看了看傅予宸,再瞧瞧对月,稍一思索明白了二人之意,却不生气,而是白了傅予宸一眼,笑道:“十八哥,左右此间并无外人,你又用得着使甚狡狯?我便是详问了,你叫对月详述罢!”傅予宸闻言展眉一笑,朝对月点了点头。对月遂将卖艺女的情形细细描述了一遍,容貌体态、言语行止等都说得十分精彩。傅晚晴认真听了,道:“若果如你所言,这等超逸洒脱的女子委是难得,怎会是登不了台面?我只恨自己没机缘亲睹其风采。”痴痴出了一回神后,对傅予宸调笑道:“想当初自家们在官家天宁节典礼上看到一名身披红袍扮作将军的女伎人,十八哥也曾大加赞赏,看来十八哥是欢喜这一款呢?”傅予宸微笑道:“廿三姐还记得?”傅晚晴一笑,说道:“不过是半年多前的事情,又不是过去了很久,我自然记得。”心中则暗道:“虽然是半年多前的事情,却感觉已过去了很久呢……”
      对面傅予宸转为端颜道:“我欢不欢喜倒是其次,只这等有真本领的女子埋没于江湖市井之间委是可惜。”傅晚晴听他再次提到“江湖”一词,知他用意,加上此间不必掩饰,因直言相问道:“十八哥,你说‘江湖市井之间’,则是不是在你看来,‘江湖’便等同于‘市井’呢?”傅予宸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傅晚晴道:“那依十八哥之见,江湖一词谓之何解?”傅予宸不答,反问道:“晚晴以为呢?”傅晚晴思索一下,答道:“庄子谈到涸辙之鲋时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个江湖自然是三江五湖之意;唐诗如杜甫‘欲寄江湖客’、杜牧‘落魄江湖载酒行’的江湖应为指代民间市井之意;至国朝范文正公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中的江湖,我觉得更接近于隐退的意思。”傅予宸听后一笑,不置可否,再问道:“那太白诗中‘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贾岛诗中‘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高适诗中‘千场纵博家仍富,几度报仇身不死’描绘的可是江湖中的侠客吗?”傅晚晴笑道:“这些人虽也称得上江湖中的侠客,可未免太野蛮了,又是磨剑、又是报仇、又是杀人的,我不喜欢。”傅予宸道:“除暴安良,替天行道,乃侠者所当为也,如何便是野蛮了?”傅晚晴不赞同道:“除暴安良倒也罢了,但说到替天行道,他们又凭甚的代表天道进而将武力施于人呢?若能秉持清净平和之心,做一个有侠骨、侠气而无暴行的侠客,不是更好吗?”
      她这句话虽是反问,但语气并不强烈,用意在于和傅予宸探讨见解,哪知傅予宸一听霍地立起,冷笑道:“原来在晚晴眼中施以武力便是暴行了,你这与外面那些人‘侠以武犯禁’的说辞有甚分别?清净平和是好,可若天道已经歪了,单靠着老庄那一套能扶正吗?”傅晚晴吓了一跳,忙也立起身来,道:“十八哥怎么了?出甚事了?”傅予宸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先是有瞬间的迟愣,然后他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说道:“没事……是我不应和你说这些了。”傅晚晴道:“不,十八哥,你没错,是我说错了话惹你生气了。”傅予宸注视着她,柔声道:“还是我错了。廿三姐连红拂女张出尘的故事都不知晓,又如何会知晓真正的江湖和侠客,我不应一再要你相答。你说不要强施武力于人是因为你的心地良善,我应为你感到欣慰才是。”傅晚晴莞然一笑,道:“只要你不生气,那便好啦。”
      二人重新落座。傅晚晴道:“我已答允了李宫人和俞宫人无事不离开相府,故如今能出门的时辰、次数都局束得很,并不舍得花费在贪恋玩耍上,也没工夫听街上人说话,所以——”她慧黠地眨眨眼睛,压低声音道:“要想知道这些,自家们还须要用老办法了……十八哥不会拒绝罢?”傅予宸轻笑一声,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从前都是我求着你从我这里拿书去看,今日是你第一次主动要求,我欢喜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拒绝。”傅晚晴笑道:“那就多谢十八哥啦。”迎霜插言道:“廿三姐,你如今除了要做府里各位先生的课业外还跟着许先生学医,功课亦十分繁重,另在宫中时郑皇后还让你多读史书,十一娘那边又常与你书信往来、谈诗论词的,这些都把你的时间占得满满的了,哪里还有工夫看闲书啊!”言下显是拦阻之意。
      傅晚晴稍一沉默,然后微笑着对迎霜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时间这个东西呢,只要是人有心,便能挤出来,若真的是实在挤不出来了,我可以把一些不太要紧的课业放一放,先做这个不就可以了么!”迎霜惊讶道:“廿三姐——”还待再劝,晓露碰了她一下,道:“莫说了,既然廿三姐想看,那便让她看嘛,你又不是她郎君,管那么多做甚。”迎霜脸上一红,嗔道:“胡说甚的呢,我只是担心廿三姐过于耗损精神伤了身体。”傅晚晴柔柔一笑,侧身拉过迎霜的手,和言道:“放心罢,我心里有数,不碍的。”迎霜面上红晕未褪,低下头去不再多言,倒是傅予宸忽道:“晚晴和以前不一样了。”傅晚晴听在耳中,回眸笑道:“是吗?或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罢。”傅予宸淡淡地道:“这与年岁无关的。”
      说话间傅予宸又问及傅晚晴道:“沈先生的《笔谈》看得如何了?一直没见你去我那儿取其余卷册。”傅晚晴道:“——噢!挺好的。虽然看得还不多,且不是每一句话都能理会,但仅凭看过理解的部分已经颇为收益,正如你之前所言,此的确是一部通贯古今、包罗万象之作,只是因为我近来事情不断,用来研读的时间很少,所以至今尚未读完器物一卷,待读完了自会去十八哥那儿再取。”傅予宸道:“好。”拂袖起身:“天色不早,我回去为廿三姐准备点心了,希望能合廿三姐的口味。”傅晚晴浅笑道:“哥哥既然是个好厨子,妹妹我又何忍心做个挑剔的食客呢?”傅予宸听了会心一笑,迎霜、晓露、尽欢、对月四人亦是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当晚傅予宸果然以给傅晚晴送点心为由让尽欢送来一个春盛食罍。那食罍如往常一样分为上中下三层,傅晚晴屏退闲杂人等打开来看时,上层的青釉刻花碟子里盛着梅子姜,中层的青釉刻花碟子里装着薄荷绿豆凉糕,下层则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青釉刻花碟子,上面搁着本约两寸厚、用蓝布函套包裹的线装书册。傅晚晴扑哧一笑——虽然这情景已不知见过多少次,但每次都会令她忍俊不禁。待将书从食罍内取出拆去函套见到浮签上的“太平广记”四字,她却是心中一动,一时沉吟不语。
      一旁迎霜和晓露看到书名,迎霜便道:“‘太平’广记,是国朝太宗年间的书?”晓露说道:“廿三姐不是读过一点《太平御览》吗?大概和那个差不多?”傅晚晴顿了一下,答道:“是都是太宗命人编纂的类书,但内容不同。《太平御览》讲的是事物,类似于沈先生的《梦溪笔谈》,而这个《广记》,从下午十八哥的言语来看,讲的应当是故事。”晓露见她双眉微蹙,神色间似有失落之意,因问:“那廿三姐是有哪里不喜欢吗?”傅晚晴叹了口气,道:“不是,我只是想起来前年我曾和十八哥提过想看这本书,他和我说没有,原来是瞒着我呢。”迎霜和晓露听了都道:“廿三姐莫多心,断不至于。”
      晓露道:“这书定是十八哥在前年廿三姐问过之后才得的,所以他那时自然没有。”傅晚晴道:“便算恁地,十八哥也可以在那之后给我啊,可他一直没有,又怎生解释?”晓露语塞。迎霜接口道:“那想必是十八哥觉得廿三姐课业繁重、少有暇时,故不想你再被这些课外闲书占用了光阴。”傅晚晴摇摇头,道:“不会是因为这个。”沉思片刻,轻轻一笑:“我想还是因为我自身的缘故。十八哥不是说我和以前不一样了么,或许……以前的我还真没眼力看这书呢。”
      迎霜和晓露听了此言,晓露是不明其意,迎霜则误会到了另一层意思上,问傅晚晴道:“廿三姐,你刚刚说这是本讲故事的书?”傅晚晴道:“是。”迎霜便显得扭捏起来,咬了咬唇,说道:“那或许是这书中有些故事不适合廿三姐‘小时候’读。”她说‘小时候’三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傅晚晴当下明了,不禁有点尴尬,转见晓露一脸懵懂神色似欲开口相问,忙打岔道:“好了,既然书籍在此,自家们不必凭空猜测。迎霜,你将点心摆在几上,着人把空食罍送回去。晓露,你到外间守着,我现下就看看这书里都记了些甚故事。”迎霜和晓露二人答应了各自行事不提。
      这边傅晚晴拿着书坐到案前,拨了拨烛火,借着并不算明亮的烛光翻开一页。便是从这时起,她开始真正广泛接触小说家类文章,虽然是通过阅读书籍而非实地听讲的形式,但对于自小被约束于闺阁中的少女而言已算得极开眼界。如《太平广记》一书,除了红拂女张出尘的故事,令傅晚晴印象深刻的还有高风亮节的虬髯客、武艺高超的十三娘、成人之美的昆仑奴、不慕富贵的聂隐娘、智勇双全的车中女、冷情狠绝的贾人妻……由于她每日花费在此书上的时间较多加上本身速读功夫甚好,故仅三个月便读完了全本,接着主动向傅予宸借阅了《酉阳杂俎》《云溪友议》《独异志》《剧谈录》《异闻集》《西京杂记》《北梦琐言》《五代史平话》等书,不论是前代的还是本朝的、文言的还是白话的,一概兼收并览,一改过去要十八哥劝着才肯看闲书的情形,所思所想也渐渐与以往不同,不再囿于自来一以贯之的贤德淑女范畴。又因朱淑真时客居京城,二人每每或在傅府、或在朱宅会在一处,傅晚晴便将这类书私下交递给她。朱淑真对这些传奇、话本小说亦是兴味浓厚,所不同者,她于诸般内容题材中更偏爱书写男女情爱一类,而傅晚晴最喜欢看的是奇人隐士行侠仗义的故事。
      一次傅晚晴与朱淑真谈论小说家文章,傅晚晴问朱淑真道:“子夏在论及小说一物时言其是‘小道’,又说‘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照此看来,你我二人如今这般痴迷,是不是便不是君子了呢?”朱淑真掩袖微笑,道:“傻丫头,自家们本就不是君子啊,是女子么。”傅晚晴无奈道:“十一娘!我是当真想问你这个问题,休顽笑啦。”朱淑真又是一笑,之后正色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一个人若过于拘泥于杂学技艺的小道,便容易影响学习为政化民的大道,重点在于劝人分清主次,倒非有意贬低小道之意。他不是也说其可观了吗?”傅晚晴蹙眉道:“嗯……可他还是论其为小道啊?”朱淑真道:“所以说圣人之言也未必全是对的,不过是同众人一样将商、医、卜、乐、百工之技论为小道。晚晴你身为医者,最清楚医道于救治世人的用处,难道你如今还能说一句医道为小吗?”傅晚晴点头,认同道:“姐姐说得是。”再抿唇笑道:“天底下敢说圣人之言不对的,除了我十八哥以外,大概就只有十一娘你了。”朱淑真听了道:“天下大了,妹妹不可以这么说。”
      二人复谈到近日各自所作诗词。傅晚晴笑道:“十一娘,你暗中私看杂记小说,那也罢了,可怎么也不掩饰好了?都明明白白地表露在稿子里。若让伯父伯母瞧见,我岂不其罪大矣?”朱淑真看着她,道:“妹妹此言从何说起呢?”傅晚晴拾起案上朱淑真所书手稿,道:“姐姐近日作中多有闺思惜春、情致缠绵之语,与过去单纯咏物抒情的风格大为不同,且词中多见‘月底修箫谱’一格,此调又名‘祝英台近’,岂非昭示着姐姐心慕祝英台、欲寻‘梁山伯’之意吗?”朱淑真听后微微一笑,坦言道:“就知道瞒你不过。”
      傅晚晴便劝道:“姐姐遣词用字是否可稍稍委婉含蓄些,我担心万一这些诗词将来传出去对姐姐不好。”可朱淑真不加思索,立即说道:“妹妹的心意我知道,只是对我而言,若连诗词中也不能寄以真心真性,活在世上又有甚意味。你不必担忧,我会留心将这些物事收好,不让旁人瞧见。”这话说得甚重,傅晚晴虽仍觉不妥,但一方面是因不知如何措辞再劝,另一方面是因她亦从心底认同“寄诗词以真心”之见,故而稍一踌躇,朱淑真已转过话题,道:“要说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不论文辞仅以内容来看,还是国朝话本写得好,比《古今乐录》中的‘华山畿’、《太平广记》中的‘南徐士人’详尽丰富了许多。”
      傅晚晴一笑,道:“是,我也是喜欢话本上写的,草桥结拜、三载同窗、十八相送……嗯,尤其是相送一节中有一处我认为添得最好。”朱淑真问道:“哪一处?”傅晚晴道:“就是英台心悦山伯,想让他上门提亲,可山伯当时不知她乃女儿之身,英台便假说家中有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九妹,以此为名诳他前来求亲,既达到了目的又保全了女儿家的矜持,端的是个极好的法子。”朱淑真笑道:“也就是那梁山伯是个呆子,若换作个其他男子,只怕早就猜到了。”傅晚晴道:“猜到便猜到,总比直说‘要你向我来求亲’好啊,怪羞人的。”朱淑真微笑道:“果然是这个理儿,那晚晴将来遇到了意中人,也这么对他说?”傅晚晴这回是真害羞了,轻嗔道:“十一娘!你胡说甚的呢。”朱淑真笑道:“我不是胡说啊,如妹妹这般女子中当世无双的人品才貌,怎能不嫁个同样品貌无双的王孙公子呢?”傅晚晴既无奈又想笑,说道:“‘女子中当世无双的人品才貌’这句评语,你若当不得,世上还哪有第二个女子当得?姐姐才应好生寻个好郎君呢。而我么——”她如玉双颊上泛起淡淡红晕,低低的声音道:“要嫁就嫁一个青年侠士,武功高强,英俊智慧,历尽千帆后与我一同归隐于浩茫江湖之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至于王孙公子非我所喜,我却不求。”朱淑真闻言含笑点头,目光中流露出赞赏之意。
      傅晚晴又问朱淑真道:“那姐姐心中欲寻的‘梁山伯’是何样人呢?”
      “我?”朱淑真眨眨眼睛,侧头笑道:“自然是‘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萧郎万首诗!’”她双鬟垂下的乌发和因笑而弯起的黛眉衬着额间妆饰的梅花钿,愈显得容颜秀美脱俗、情态灵动可爱。傅晚晴瞧着不禁有瞬间的失神,心中暗想:“或许当真是我错了,我不应劝她于诗词中隐饰真实情感,十一娘这等真性情的女子,这样会让她不快活的。”遂从此打消了规劝之念。
      当日晚间,傅晚晴如往常一样先背了两段医书,再拿一本《异闻集》来看。不知怎么,她近日都觉身上懒懒的,心内烦躁难安,至今晚尤其难以集中精神,向来吸引她的文字此刻竟是看不进去,因叹了口气,放下手中书册,起身来至窗边。天际一弯银月如钩,淡淡的月光透过棂花窗格映进室中,远处间有几点闪烁的橘色光亮划过晴朗夜幕,想是有人家正做法事放焰火。傅晚晴望着这情景,蓦地想起“微月透帘栊,萤光度碧空”两句诗来,登时面红心跳,暗道:“我如今可是学坏了,写月色的诗句不知有多少,怎么偏偏先想起这两句来?都怪十八哥不好,给我看的甚书。”然虽有自责之念却情难自已,思绪不受控制地顺着这两句诗流转而下,心想:“这莺莺论出身与我相似,她能遇到心仪之人,我的‘张生’……不、不,那张生是个负心薄幸的,我宁愿做祝英台,只要两心相知相许,死亦无憾。”随之想起表哥黄金鳞和太子赵桓,这二人若果对自己有情,自己也只能答一句“襄王有意,神女无心”,非是辜负,而是因二人非己所慕之良人;又想到母亲早故,唯余父亲在堂,虽然仍可为自己作主,但毕竟女儿家与父亲相处不比与母亲那般亲密无间,纵有满腹心事诉说只不知如何启齿……一时间诸般念头纷杂,立在窗下竟自痴了。
      迎霜进来换茶,见傅晚晴正悄立窗边,走过来说道:“廿三姐怎么没在看书?是累了吗?”傅晚晴回过神来,道:“噢,我——是有些倦。你去把书收了罢,今晚我想早些睡。”迎霜应了,即去将她适才看的《异闻集》收起,再将茶瓯递过来,道:“廿三姐用茶。”傅晚晴因自己这段时日常常身困体乏、睡眠不实,故从医书中择了个方子,乃是将红枣和葱白煮了茶于每晚睡前饮用。
      待看傅晚晴喝了茶,迎霜想起一事,道:“廿三姐有半月没吃那雪魄丸了,今日吃一丸罢。”傅晚晴道:“好。”于是迎霜又去取了一丸药来,用温水化开了给她服下,然后和晓露一同伏侍她盥洗更衣,在榻上安置好。这时傅晚晴感到下腹处稍微异样,似乎有点坠痛,又有点凉凉的。她微觉诧异,但因委实神思倦怠便未多言,心想或许是饮食不调所致,歇上一宿便好了,遂阖上双目,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睡梦中并不安稳,傅晚晴一时觉得是到了延福宫杏岗旁的茅亭中,正在帮缨络和嬛嬛应对坏人,一时忽觉是在马行街北许先生家中,正和师姐学习辨认草药,忽而见到了朱淑真,她一改白日间温和的神气,双蛾蹙起,脸含薄怒,道:“晚晴你煞是絮叨,不准我按心意写诗,哼,我把你私看杂书的事告诉妈妈去。”说罢向门外奔去。傅晚晴急忙道:“姐姐不要!我不再劝你就是了!”追着她来到外面,却见朱淑真奔到一方荷塘前,双脚在地上一蹬,轻飘飘跃出数丈,落下时脚尖在塘中荷叶上一点,又向前跃去,恁般反复几次跃过荷塘没了影踪。
      傅晚晴又惊又奇,正不知如何是好,梅雪来到她面前,道:“此乃轻功,习练者可登萍渡水、踏雪无痕。”傅晚晴更加惊奇,问她道:“十一娘甚时学的这功夫?我怎不知?”梅雪轻笑一声,道:“我家十一娘不是学的。”傅晚晴不解,问道:“此话怎讲?”梅雪道:“她原是十二花神之寿阳公主转世,暂于凡间察万物天和、司梅花时序,区区微末伎俩,何足道哉?”傅晚晴闻言心中疑惑,待要再问,梅雪上来拉住她的手,说道:“廿三娘虽亦为司花之女,奈何碍于神识混沌未明,故廿三娘是要学上一学的,日后也好行走江湖。”说罢拉着她的手同向前一跃。傅晚晴只觉身子如腾云驾雾般飞起,各类草木花卉不断从眼前略过,光影流动,炫目迷离,不似人间景象。她心下好奇欲要瞧个明白,方稍一注目,小腹处撞到了一根树木斜枝,“砰”的一声好不疼痛。傅晚晴惊叫一声醒了过来,这才明晓是南柯一梦,却感到小腹处痛楚仍在,同时下身锦褥湿漉漉的。她定了定神,自行撩起半边床帐将床边小几上的烛火引着了,再伸手至身下一摸,对着烛光一照,却见是满手鲜血。这下傅晚晴登时懵了,心中第一个念头是:“糟了糟了,那雪魄丸还是有问题,游方道士的话果然信不得。我服用此药时日不短,想必中毒已深,不知还是否有救?”
      正六神无主之际,迎霜和晓露疾步进到室中,至床前问道:“廿三姐怎么了?”傅晚晴道:“我……我……”一时难以作答。晓露一转眼,看到了傅晚晴手上痕迹,惊道:“廿三姐,你怎么伤了?快让我瞧瞧伤到哪儿了!”随即迎霜也看到了。她却不似晓露那么惊慌,而是微微一怔后问道:“廿三姐可是觉得身子不适?”
      三人的年龄差距是迎霜长傅晚晴半岁,晓露小傅晚晴一岁。
      傅晚晴略微镇静下来,说道:“我怕是已为雪魄丸的药性所伤,这便如何是好?”晓露立即道:“我这就去禀告相公,请大夫来给廿三姐瞧病。”转身欲行。迎霜急忙拦住,道:“晓露你休去,廿三姐没病,而是——诶呀我说不太清楚,总之你休去叫相公。你在这儿陪着廿三姐,我去叫田阿母来。”傅晚晴和晓露不明所以,但见迎霜坚持,只得依她。迎霜因欲往后罩房去喊田氏,方抬脚走了几步尚未出屋子,便听得格子门上有人“咚咚咚”扣了三声,接着李氏的声音在门外道:“宗姬出甚事了?老婆李氏和俞氏二人前来问安。”原来今晚正当她们于廊下值夜,傅晚晴在屋中又是点烛火,又是和迎霜、晓露说话,已惊动了二人。
      迎霜稍一迟疑,折回床榻前对傅晚晴悄声道:“廿三姐,让她们进来瞧瞧好不好?”傅晚晴惊道:“不,不要!叫田阿母来!”她虽不大明白,但自觉此事甚是羞耻,除非必要,否则即是亲密之人亦不愿告知,何况是相识不久的李氏和俞氏。然而迎霜道:“廿三姐,这原是女儿家应有之事,她们知道了也没甚的。再者,我记得十八哥说过,这李、俞二人不论是出于何种缘故,既已跟了你,便应待之与我等无差,唯恁地方可以德服人。如今她们关心廿三姐先来问候,我却视而不见,当着她们的面再去找旁人,这岂不是让她们难堪吗?”傅晚晴听了此言低头思量了一回,犹豫再三,最终点了点头。
      迎霜开了屋门,李氏和俞氏进内向傅晚晴请安问好。迎霜将适才情形对二人述说一遍。二人听后并无惊慌神色,先问了傅晚晴此刻的身体感觉,傅晚晴如实说了,二人便掀起她双手捉着的衾被来看,只羞得她双颊绯红,背过了脸去,正在忐忑不安之时,却听得俞氏的声音道:“宗姬,你长大了。”

      (第一卷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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