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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耳报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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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条正好能够单方向通行小汽车的水泥路。
看来是通行很久了,水泥路基层里的石子,冒出了尖尖的头,紧密的挤在一块。整条路高于两侧的土地,弯曲地向北面延伸出去。
“大概再有四十分钟吧,我们就能到老村村口了。”潘懿看样子有点兴奋,然而一旁手握方向盘的时行却看上去有点紧张兮兮。
“爸,你开慢点哦,这条路太窄了。”
时行听到了这句话,但是立马左耳朵就飘出窗外去了,已经多少年没有开车走过这条路,四肢生疏,连带着方向盘都觉着僵硬了。他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不知道是否当初铺路时,是为了避开什么,还是建造者有意如此,这条水泥路曲折地厉害。薄暮坐在后座,双手握着安全带,紧张地向车窗外伸出一点脖子,紧紧盯着轮胎底下的水泥路,生怕一个不当心,汽车滑下去,也好及时作出反应保护自己。
水泥路两侧,隔几步路便有一处不大的池塘,池塘的形状各异,不像是人为而成。附近插着警示牌,警示来往行人,水深不要下水。池塘水面零星地漂浮着水草,偶尔还有一两朵睡莲花苞点缀其中。不抡起眼睛透过密密麻麻的水杉树看,根本看不清这一番景色。水杉树粗细不一地扎根在水泥路两侧的土地里,高耸又数量庞多,阴阴郁郁地竟然也形成了一片规模不小的林子。
越向北走去,林越深。高耸的水杉遮盖了头顶的太阳光,斑驳的树影也渐渐开始不知去向。渐感寒冷,薄暮关上了窗,不想才一会儿,车窗就起雾了。时行开了空调,一路慢行颠簸,让薄暮有了点困乏之意,抱着靠枕,很快便入睡了。
“又来人了。”
“嘘,你声音小点。”
“又来人了。”
“不行,你声音还是很响。”
“又来人了。”
“你可以再低一点。”
“又来人了。”
“你要不闭嘴,别讲了。”
“... ...了。”
“你说什么?”
“我不说了。”
一顿窸窸窣窣的声音揪起了薄暮的神经。实在太困,一时之间睁不开眼睛。
“快去告诉先生,又有人来了。”
“你别把她吵醒啊!”
“她没有醒,她可能没有那个能力听见我们说话呢。”
“哈,是吗?你打个赌呗?”
“赌什么?”
“就赌今晚让你可以睡在池塘边。”
“你看我去揪她一根鼻毛下来。你等着。”
哪怕是有再强的睡意,也顶不过这一顿吵闹,薄暮误会是爸妈在聊天,迷糊着眼,砸吧了下嘴巴子,翻了个身喊道:“爸妈,我睡觉呢!”
潘懿回头瞄了一眼薄暮,实在是高兴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恐怕是遇到耳报神了吧。” 边说着边抽出一张纸巾,摊开折边,动作灵敏地在薄暮耳边,驱赶了一下。
时行眨了一下眼,眼神顺着潘懿的纸巾向后看去,可他又不敢把目光离开水泥路太久。嘴角微微上扬,并看了后视镜一眼。
“拉住我,我要被风带跑了。”
“你大爷的,我不是聋子啊!”
“快点拉着你大爷我!”
有几个闪着金红色光的星星点点在薄暮耳边一阵摇摆。时行突然转弯,顺着惯性,一个金红色的小点点便滚动进了薄暮的耳朵里。薄暮一惊,像是被小小的火星子给烫到了一样,立马抡起巴掌扇了自己一脑袋,打算以此缓解一下这一阵痒。
迷糊的双眼再也没有睡意了,睁开眼,正好看见这几个火星子飘浮在眼前,吓地她急忙亮出两个巴掌,清脆地拍起手来:“着火了妈! 好多火星子啊!”
啪! 啪! 啪!
“这才是大爷,动作太快了,躲都躲不过。”
“不要拍了!我们可是耳报神!”
其中一个火星子指着薄暮的鼻子,蹬着腿地开骂:“你他妈牛瓣!”
薄暮拍着手,麻木了神经,心想,又是狭路,又是火星子的,这一路走的太艰难了吧。拍拍拍,我拍灭你们!我看怎么让你们起火。
“我们是耳报神,我们没有恶意!”
滚进耳道中的火星子开口说话了,他拉着薄暮的二拎子,为了引起这个“杀人如麻”人类,他下口狠狠地咬了一口手边白皙的肉。
然而,牙口太小,即便使出全力,也只是让薄暮感受到了一点微微的瘙痒。
潘懿回头阻止了薄暮条件反射般拍手。交代道:“别拍掌了,你仔细看。”
“这些火星子怎么细看还有人身呢?这些都是什么东西,还能飞?”
薄暮从后座坐起,挺起上半身,戳着火星子,开始研究起这些小东西来。
其中一粒火星子更是大胆地站到了薄暮的眼镜架上,亮闪闪地发着自己的光,耀地薄暮轻微失明,用手摆了摆,这才驱赶走他。
这会儿,狭窄的水泥路也走到了尽头,时行也在这里停了车。
走出车门,深吸了一口气,憋了一会,吐出来,示意让薄暮从车里出来。
薄暮听话地开了车门,左脚下地才发现,地上泥泞,她白色的帆布鞋一脚踩进了积水里,毫不犹豫:“爸,我们到目的地了吗?”
“不呢,还差点路。”时行原本严肃的脸上泛起了一点笑意,眼神温柔似水地看着薄暮的眼睛。说实话薄暮也是第一次看到父亲脸上还有这样的表情。心里突然觉得温暖的不得了。她紧紧攥着手,看着父亲,又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母亲。时行眼神示意潘懿也下车来。
火星子随着潘懿也一股脑的全部从车里飘到时行的手边。时行捧起双手,火星子全数集中在时行手里,有序地飞舞着,似乎有磁力在吸引着他们,围绕着某个中心点不断的转圈。潘懿也捧起双手,这时时行双手摊张,火星子又飘向潘懿的手掌心,依旧围绕着某个中心圈,转着,转着。
“这几个是耳报神。”时行语气平淡地说着:“他们由空气里的水雾遇火而生,这也就是为什么你能看到他们闪着金红色光的原因之一。你捧起双手也试一下,他们也能飘到你手里来。”
薄暮满怀期待,捧起双手。潘懿摊开双手的一瞬间,火星子也全数奔向了薄暮的手掌心,按照原样转着圈。薄暮不禁觉得手掌周围一阵凉意,抽出右手在嘴边呵了一口气。火星子像漏网里的鱼虾一样散去。始料不及,薄暮着急地又捧起手掌,待火星子们聚齐后,凉意又再度袭来。
“他们本体其实是水,旋转过程中,会有微小的部分被他们自己抖落到你手上,所以你能感受到一点点凉意,不过他们也不会因此变小或者消失,只要你哈一口气,或者让他们再度靠近水源,他们又可以把抖落掉的身体部分再次生长出来。”
薄暮故作淡定,是因为怕这些小妖怪小瞧了她,实则内心已经汹涌澎湃,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生物。
“爸,你刚才说他们名叫耳报神?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是神仙啊!”溜着弯的其中一粒火星子抬头挺胸地说道:“你小丫头片子居然都不知道我们,书读少了吧?”火星子长大了嘴,目光透着狡诈,一副猥琐样。
“什么鬼东西!”薄暮受了点惊吓,捧着的双手立马向前一推,把火星子推搡了出去。
“你大爷的能不能温柔点,要抖散我们吗?”其中一个火星子反应过来,猛地冲着薄暮的脖子咬了一口。又是一阵瘙痒,似乎还有一点“啪嗒”的声音。
“你这个火星子脾气倒是不小,你们把我给吓着了呀。”薄暮挠着痒痒,若有怪罪的说着。
“他们是林清湫家里门客,你别冒犯了他们。”潘懿亡羊补牢,赶紧提醒了薄暮。
“林清湫是谁啊?这几个火星子太没礼貌,说话起始都要讲脏话。”薄暮撅着嘴,挠了挠瘙痒的后背。又被咬了一口,火星子得意地抒发着被薄暮喊“火星子”恼气。
“时间也到了。”时行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嘟囔着。
“什么时间?什么意思?”薄暮懒理被火星子咬了一口的气,更在乎的是接下来将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我们是在等人?怎么不开车走?”
一阵轻风吹过来一阵干净的香味。逆着风看去,水泥路向着的北方驶过来一辆越野车。
“抱歉抱歉,路上撞到了一块石头,耽误了一点时间,久等了。”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一身素白的年轻男孩子,低头微鞠躬地道着歉。目测身高一米八五以上,一身精简利落的直领大氅外披在肩头,包裹的严实却也能依据大氅的线条,看出结实的背阔肌。脚上着了一双突兀的鹿皮马丁靴,与上身稍古风的打扮相互排斥着。细想也是,这脚下的泥泞,不穿一双滴水不漏的鞋,恐怕双脚早就像薄暮的一样遭殃。不过男子这不伦不类的打扮,不禁让薄暮心生好笑,噗呲地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男子一怔,目光随即向薄暮看去,面色蓦地晴空万里,眉欢眼笑地开始问好。
“叔叔,婶娘。”
男子的双眼如流水一样温柔,睫毛浓密仿佛诉说着道不清的故事。现在这双眼睛一直望着薄暮,薄暮害羞地竟然干擤起鼻涕来,耳根子渐渐发热,一股火气从后背挺上来。“阿嚏!”可能是触到了鼻子敏感部分,薄暮打了个喷嚏。
“太丢脸了。不行,要保持淡定。”
薄暮面不改色,微微低头地看着男子脚边几颗刚冒尖尖儿的竹笋,眼神游离,时不时假装不小心瞟到了男子一眼,又立马低头,回归面红耳赤。男子似乎也看出了薄暮的扭捏不安,转脸去和时行夫妇打招呼。
“奶奶已经安葬了,在图安公墓。”
“嗯,清湫,辛苦你了。” 时行看得出来有点惋惜,确实他连母亲最后一眼都没看到。可脸上又有一种“事情只能如此的”无奈感,时行看了一眼身边的潘懿。
“这个人就是林清湫啊。”薄暮心里暗暗念叨了一句,趁着男子和父亲交流之际,仔细地打量了他。
男子的嘴角这会儿泛起笑意。转头看着薄暮便问起:“叔,这就是我那妹妹么?”
“薄暮,这是你哥,从小你们就在一起玩的。”时行惊讶于林清湫时隔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个小时候的青梅竹马,一时忘了给青梅和竹马做相互的介绍。
薄暮小跑到潘懿身后,若无所措地站着,除了点点头,咬着下嘴唇,她不知道要做什么。
林清湫不打算让薄暮三人在这阴湿的路口久待。这初春阳光下的阴湿,可不是闹着玩的,在无意之间,被邪障入了身,可是要废一大把功夫才能驱走的。伤心伤人的,对这许久没在瓠墟镇生活的三位“城里人”来说,简直是催命符。
林清湫抬起手腕,招了招下耳报神,便对着时行说:“先上我的车,我们先去别墅安顿下来。叔,你的车暂时进不来这里,先放着,晚上会安排人来取。”
林清湫拉开车后门,招呼时行和潘懿上车,又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招呼薄暮进车。薄暮的害羞没有地方诉说,她便一直红着个脸,紧紧攥着衣角,一脚登上了林清湫的车。
越野车渐行渐远,盘山路绕的让薄暮头晕,双眼张张闭闭,错过了许多句容市没有的森林美景。薄暮放送地闭上眼,只知道现在已经身入深山老林,离她习惯的城市生活已经越来越远了。
“林先生,我有一个秘密告诉你。”
火星子看着薄暮睡着,又开始活跃起来。
他们分外喜欢这位林先生,秩序地排成一排飘在挡风玻璃前。林清湫右手不知道何时去何地抓了一把面粉,挥手洒在车厢里,火星子蜂拥上前去抢面粉颗粒,就像赶着去投胎这么着急一般。
“林先生,这丫头刚才差点把我们给灭绝了。”
“就这么啪啪啪的拍我们!”
“那是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的女人啊!”
“对着我们就下重手拍我们”
火星子膨胀了起来,金红色的光也变的黯淡起来,随着几声“啪!啪!”的声音,像跳跳糖一样爆炸了起来,掉到了薄暮的膝盖上,几个爆炸的稍晚的,掉下来,直接砸到了薄暮的脸上。
火星子站在薄暮眼皮上,跺跺脚甩甩胳膊,抖出来不少面粉,引起薄暮好几个惊天大喷嚏。
林清湫眼角偷偷看了薄暮一眼,薄暮现在满脸白色的面粉,令人心生好笑。
时行和潘懿在后座看着林清湫看薄暮的眼神,相视一笑。
等到安顿了再补觉吧,反正在这车里是不可能安稳的睡着了。薄暮想着想着突然张开眼,又把其中一个火星子给吓了一跳。
“林先生,这丫头一惊一乍,真的是要把我们给吓死了。”
“这丫头谁啊?”
林清湫安抚着这些火星子的情绪,倒是薄暮吓的也不轻。
这么刚才还跟螨虫一样大小的火星子,这下这么肉眼能看见身段了?
薄暮神色紧张地看着这些火星子,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
“我刚撒了一把糯米粉,他们吃点东西会显形,有类似人类一样的身段,但是,质量还是很小,所以基本不受重力影响。”
薄暮伸出手在空气里掏了一把,抓住了两个火星子,捏了捏手指头:“有点黏。”
“放开我!”
“你这不是废话!”废话两个字,尤其加了重音:“林先生都说是糯米粉了。你粘了糯米粉不会黏啊?”
火星子仗着有林先生在做依靠,架子都摆出来了。
“放肆,太无礼了!” 林清湫眉头皱了一下,目光直视前方。火星子这才收敛,一个个的安静了下来,排排坐在后视镜上。
“叔叔,婶娘,薄暮”
薄暮依旧不敢多看他一眼,光听着他开口讲话,心跳都快速地跳着。
“真不好意思,耳报神们嘴快,我都插不上他们的话,失礼了,抱歉。”林清湫知书达理的道着歉,时行和潘懿倒是乐很开怀。离家十几年,突然耳边这么叽叽喳喳的嘈杂声,让他们夫妇俩莫名的亲切,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只有薄暮,懵懵懂懂的,还被这些不像人的小东西气得心里头有点委屈。
“这些小东西脾气火急火燎的,出言不逊,怎么还能叫耳报神呢?” 薄暮故意加重拖长了“神”这个字,引来那一排火星子齐刷刷的白眼,撅着嘴,又是齐刷刷的一声:“你懂个屁!”
“脾气是真的不小,哎,得了,懒得搭理你们。” 薄暮拍拍手掌,打去了一点糯米粉,撑起下颚,靠着车窗,偷偷地瞟了林清湫一眼。
“别偷看了,丫头!”
“喜欢就大声说出来,怎么老是偷看我们家先生!”火星子们看出来点苗头,捂着嘴偷笑。
“哪...哪有,胡说八道啊你们!”薄暮丢脸丢的想立马自杀。的确是没见过这么清秀好看的男孩子,心生爱慕也是正常的,只是,少女心只适合偷偷的藏起来,哪晓得被这几个虫子一样的小东西给这么直接的表达了出来。
林清湫不作声响,依旧安安静静地开着车。他其实心里欢喜死了,嘴角也忍不住地上扬,可是叔叔婶娘都在,他不敢造次。为了避免更多的尴尬,他开了车窗,几颗火星子被涌进来的风,一吹都飘散走了。
“诶,耳报神都飘走了。”明明开心的要死,薄暮还假装客气地这么说了一句,意思是本少女大人大量不计较,你别多心啊。
“你说的是对的,耳报神其实不是神,只是一些小妖怪,在瓠墟这个地方见怪不怪了,风也不会吹散他们,顶多被蒸发之后,水质分离,但是他们的灵不散,遇水则又生,别担心,等会回别墅,你又能在那里看见他们。” 林清湫平淡地说着,依旧开着车,双眼直视前方:“他们一直跟着我,自我小,他们几个就在了,你小时候也见过他们,只是你现在想不起来。”
薄暮愣愣地看着林清湫,林清湫讲话的神情有一种老妈妈讲过去的事情的样子,像一个经历过沧桑的人。
“他们喜欢依附在人的耳道内,他们能看见一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当然了,他们也能把人心看的清透。只是这些未来的事情他们说出来,他们就没命了。”林清湫云淡风轻的说着,没有一点多余的感情在脸上流露:“他们曾经有一个很大的族群,也有很多人类或者不是人类的生物去抓捕他们,这些人有的为了发财,有的人为了名声,有的人甚至只是满足一下好奇心,就要了这些小妖怪的命。”
“就算抓住了,他们可以选择不把即将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啊,毕竟嘴长在他们身上。”
“的确是这样,但是他们的灵魂不自由,还不如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