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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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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酒好菜加上一群如花似玉的莺莺燕燕,叶静君俨然成了云香楼最尊贵的客人——当然,也是唯一的客人——之前的客人在绮霞大吵大闹之时已经惊叫着逃出去了。
姑娘们似乎对道士逛青楼很感兴趣,她们围着叶静君,一时捋捋他的白发,一时摸圌摸圌他的剑匣,还有各种问不完的问题。叶静君杯不停盏筷不停箸,嘴巴也不停,笑眯眯地答话,即不怠慢了味蕾也不怠慢了佳人。在这盛世繁荣的天子旧都,王孙满街走、贵胄多如狗,花娘们自然是见惯了各种公子哥儿,自然也是见惯了各种衣冠禽兽,她们当然更愿意亲近那些脾气好又长得好的男人——叶静君虽然眉发皆白,却又有算得上是颜如冠玉眉清目朗的相貌,就连笑时眼角嘴边牵起的细纹都带着平生多情思的迷人沧桑。
乘着话头,叶静君也向云香楼里的人问了些问题了解情况。
阴魂不宁的那只“鬼”叫如意,曾经也是云香楼的艺妓。大约两年前,当时出嫁不到一年的如意就死在了夫家,云香楼众人得知噩耗也是十分诧异,不知缘由。
此后一直平安无事,约莫一个多月前,绮霞有天半夜惊叫而起,把楼里睡着的没睡着的都吓了一跳。当时绮霞只觉是做了噩梦,并没多说。然而从那夜之后,几乎每晚,绮霞都从噩梦之中惊叫而醒。熬着大家睡觉也是提心吊胆睡不踏实,生怕什么时候一下惊声尖叫把自己从睡梦之中吓破胆。绮霞吓得不敢睡觉,夜夜坐在房中熬着眼睛等天亮。冯妈妈眼见绮霞精神涣散日渐憔悴,便觉得肯定不是一个噩梦这么简单,再三追问之下绮霞才哭哭啼啼的对冯妈妈说了实话。原来绮霞每晚都做同一个梦,梦里如意形容凄惨可怖,哭着求绮霞救她。
冯妈妈讲着,打了一个颤,兴许是想到那副情景把自己吓着了。“我觉得邪门,就带了绮霞去鸡鸣寺烧香敬佛,去去秽气。当时鸡鸣寺的法师也说她只是心有杂念,我就没再理会。哪知情况并没好,她夜夜不敢眠,人也开始神志不清,总说如意有冤要诉。但如意生前有何冤有何怨都带进棺材了,我们哪儿知道?那丫头也当真是疯魔了,才会跑去跪衙门、求陆捕头。“
叶静君听到这里不禁有疑问:“陆捕头就是傍晚时分在衙门前被你们拉扯的那个捕爷吧。为什么绮霞要去求他?如意跟他有……不可描述的关系?”
冯妈妈摆摆手,说:“你问问这里,眼不瞎的都知道如意钟情陆捕头。可惜呐,神女有心襄王少根筋,只知听曲不识人情。如意拿来银票要赎身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是陆捕头那个木头脑袋开了窍。哪知,哼!”冯妈妈一手拍在桌子上,桌子应声一摇,玉镯珠翠发出叮当响的碰撞声。“也不知是哪个天打雷劈杀千刀的扯皮条老龟公,把她骗去给蔡员外家的傻子当小妾!”
冯妈妈如此口不择言忘了自家也有老龟公,看来也是气得昏了智。叶静君又问:“冯妈妈圌的意思是,蔡家找掮客绕过你而买了如意入门?”冯妈妈点点头,想了想又说:“我也不好确定。”
叶静君略一思索,又喝了一口酒,问:“虽说贫道见识浅薄,但来金陵有几年了,也听闻这蔡员外官虽不大,钱却不少,即便是在这藏龙卧虎的天子旧都之中,也是个排得上号的陶朱公。恕贫道直言,蔡家高门大户,而如意不过是个花娘,莫说门当户对,可以说是连门都没有。蔡家遮遮掩掩买一个花娘,想来不甚合理。“
“呸,你以为蔡家有钱多了不起?就那个蔡二傻,妓女还不肯嫁呢!”说话的女子叫锦云,与其他少女相比看来已有点年纪,说话却是风风火火不见收敛。她面带嗔怒眉头轻皱,两道弯弯的柳叶眉竖成一个倒八字,细长的丹凤眼流露出满满的不屑:“那蔡二天生是个傻缺,三十好几的人了只会流着哈喇子咿呀乱叫。蔡大妻妾娶了五六房,却是个不能人事的废物,自己老圌二没本事,折腾女人的本事倒是大得很。他们蔡家怕绝后,买姑娘不过是当个生娃下崽的偏房女奴,如意进了那家,也不知遭了什么罪。”锦云语带愤恨,看来作为“被折腾的女人”也是遭了这蔡大不少罪。
叶静君眨眨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如意出嫁之后可有再与各位见面?”
众女沉思一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锦云朱红的双唇轻吹出一口烟雾:“绮霞与如意素来最要好,情如亲姐妹,关于如意的事,道长不妨等她醒了再问。说来,道长不是来作法驱鬼的么?怎地多有疑问倒似是来质疑我们。”
叶静君听闻此言不禁一笑:“锦云姑娘莫急,捉鬼如行医,也讲究望闻问切。”心下觉得这些青楼女不论是老鸨是花娘,一个个在风月场里摸爬打滚已然成了人精。人际之间你来我往对她们而言都不过是“交易”,我出钱你卖力理所当然。冯妈妈许诺重金除鬼,现下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不露一手敷衍敷衍怕是不好交代。
叶静君请那名唤金翠的丫头把杯碗盘子都撤了,只留了三只大酒碗和一壶酒。他把那三只酒碗一字摆开斟满酒,又用手指沾了酒,指尖如笔走龙蛇快如游龙疾风,众女眼睛一眨,桌子四角便已画上了四道绞线团一般看不懂的符咒。
叶静君仰头把小酒壶中的一饮而尽:“好酒下咽,法力无边。”他将倒空的酒壶递给身旁的金翠,抬起右手张开五指往肩后一挥,那背后的剑匣居然“啪”的一下自动开启,露出一道不到四指宽的开口,一把桃木剑像被舞蛇人笛声所控制的小蛇一般从那黑幽幽的剑匣中钻出,乖乖的钻到叶静君手中。叶静君握住剑柄一抽,把桃木剑整柄抽出,横架在桌上那三只酒碗之上,那剑匣又如漆黑的大门一般缓缓合上。
这一下隔空取物的把式好似夫子庙门前的杂耍艺人,几个看起来像是平日喜欢出去逛街玩耍的小姑娘居然拍起手叫起好来。
“诸位可看好了,鬼在哪里,桃木剑自会指向哪里。”叶静君说完,双手置于身前,手指交扣结成道法手印,口中念念有词:“太上敕令,水神借法,鬼魅一切,无所遁形。”随后双手一翻,也不知是从哪里变出一道黄符夹在两手之中。只见符纸无火自燃,生起了一道赤蓝的光焰,符纸燃尽之际,密闭的小花厅自桌上的三只酒碗中旋起来了一股劲风,一时间吹得莺莺燕燕们钗横鬓乱。众女手忙脚乱边扯裙裳边理云鬓,忽然一少女稚声大叫:“啊——!有鬼!有鬼!”而后慌忙钻到了锦云身后。
只见三道水柱如小蛇般自酒碗之中腾起,缠绕架在碗口的桃木剑,如攀援的藤蔓生根自酒碗中往上生长。桃木剑受那三道水之力上托凌空而起,缓缓升至七八尺高处停住。叶静君双手翻动结换手印,又朗声念起一句法诀,那三道水柱如藤条般相互回旋缠绕起来,融汇成一道有三指粗细的水龙,如涌泉一般擎托着桃木剑。桃木剑自慢而快旋转起来,顷刻间已看不清剑形,只见得一个木褐色的圆在飞速旋转。
来得诡异的劲风吹得众人披头散发睁不开眼,不看又不甘心,只得从手指缝里盯着看那转得如陀螺的桃木剑。桃木剑转了一会儿,渐渐慢下来,涌圌泉般的酒液又分成了三道细细的水柱,如蜿蜒摇摆的小蛇般钻回了各自的酒碗之中。桃木剑“哐当”一声又稳稳当当地架在了三只酒碗上,劲风骤停,刚如龙卷风眼般的方桌上一切安安稳稳,甚至连碗中酒也清冽明净如镜,不见一丝涟漪震荡。
一时间鸦雀无声。众女茫茫然如梦方醒,相顾而望,若不是大家都还一副发髻凌圌乱的狼狈样,还真以为刚刚那幕风急水动的异像只是一场集体癔症呢。
叶静君伸手一指往身后一挥,剑匣自动打开,桃木剑又听听话话地回到剑匣之中。
叶静君拿起一只酒碗一饮而尽,笑眯眯说道:“云香楼内没鬼,各位可以安心。”
众女一听,面面相觑。一番折腾后得出“没鬼”的结果,众人顿感矛盾,一时间觉得无法接受。但转念一想,没鬼当然最好,难道还真盼着有鬼么?
冯妈妈虽然早已听说“没鬼”,但看了这一番不知是真神通还是假把式的阵法之后,却更加如坐云雾摸不着头脑。此刻她信了这叶静君恐怕是真天师,但绮霞断计也不会胡诌乱说编出一个鬼故事来。冯妈妈问叶静君:“道长法眼通天,自然是不会看错。但绮霞也定然不会以此事撒谎闹事,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