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为家》陆梓

8、Chapter 8

　　季凉从认识安赫那天就知道他挺话痨的，事实上，这种活泼的性子颇对他胃口。
　　季少爷从小就被教育要高贵优雅，绷着张冰山脸，内心戏倒是多到爆棚，因此也就格外对这样坦荡又阳光的人亲近一些。
　　此刻他们三个人刚从食堂出来，安赫已经叽里呱啦把自己的一上午讲了大半了，估计要不是食不言的规矩，吃饭都堵不住他的嘴的。

　　“……哎，要我说，学校这个测试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嘛，就算真的记录成绩，也只有几个人有成绩，这种考核有什么用啊？”
　　安赫自顾自地讲，压根也没想要听这两人的什么回答。

　　季凉看了沈临川一眼，青年也回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有安赫在，有些话其实不太好讲出口。
　　是格洛瑞的“特别关注名单”。
　　这个名单从建校之初就存在，而且不只是格洛瑞有，五大军校的特殊名单至少在三个星区以内都是叫人十分眼红的存在，而被划入这个名单的条件却没人知道。
　　想进去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季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划进去，总不能是季尤为了监视他搞出来的吧？
　　那货为了阻止他进格洛瑞连检测仪都能黑，怎么可能会让他进名单？
　　良心发现？季尤有那种东西吗。
　　沈临川就更不可能了，若说他是因为姓氏显眼，沈姓在一区又不是什么大姓，一个从九区来的籍籍无名的年轻人，能上得了无数人挤破头也想进的特殊名单，多大脸啊？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会被划进去呢……
　　季凉并不觉得两个九区的人会有什么值得引起院方关注的。
　　明面上来看，他回一区肯定是来报复季尤，东山再起的。院方对他特别关注，如果有这一层考虑在，或许还可以解释。
　　但在沈临川和他并未相识的时候，名单就定下了，为什么沈临川也会在名单里？
　　他那个惊世骇俗的合作想法肯定没有人知道，不然他俩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这种几乎是反联邦的想法，会被认为是帝国派过来的间谍吧？

　　“希利亚，最近过得怎么样？”
　　第二星区驻军基地，银发的青年靠在高背椅上，放在桌上的光脑在空中投出一片光影。
　　对面赫然是坐在格洛瑞导师办公室的鲁特.莱伊斯。
　　希利亚对外人再怎么冷淡，对着自家爷爷也是乖乖巧巧，虽说还是僵着一张面瘫脸，但目光明显柔和很多：“劳您挂念了，二区风平浪静，无人闹事，训练也在正常进行。”
　　“你想不想回格洛瑞？”鲁特笑眯眯道。
　　话题转得太快，希利亚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想回来？那只好算了，我报告都打好了，现在只能扔了。”
　　“我要回去。”希利亚看着爷爷狡黠的样子，知道他存心找乐子，无奈道，“您都知道了？”
　　“那小子来我办公室用过检测仪，我还能不知道？”鲁特哼了一声，“老头我还没瞎到那种程度！”
　　“麻烦您了。”希利亚难得笑了笑，“您也知道他有多不容易……”
　　“行了行了，你赶紧交接一下工作过来吧，别老天天念叨他了，哪天我烦了就给他塞个女朋友去！”鲁特打断道，“正好朱丽叶请假了，你给她暂时代课，没问题吧？”
　　“没问题，多久都行。”希利亚一口应下，眼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面上还云淡风轻道，“那我下周就过来报道。”
　　“你过来可是有正事儿的，别天天想着他啊，要是课搞砸了，我也没办法保你。”鲁特又提醒了一遍，又嘱咐几句，这才挂了通讯。
　　希利亚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光脑，想到那个青年柔和的眉眼，心情格外好地唤来副官，把工作交接的相关事项交代下去。
　　他从来没这么感谢过莱伊斯家的权势……哦，或许六年前除外。
　　他这种级别的军官的人事调动是要经过军部批准的，如果不是鲁特事先帮他打通关系，就他六年前的所作所为，想进格洛瑞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就要去找他了。
　　一想到这个事实，哪怕知道自己在青年印象里也许只是个童年玩伴而已，希利亚仍然格外愉快。
　　那些从年少时就翻涌着要掀起惊天巨浪的感情，终于要镇压不住重现天日了。

　　“那种花瓶怎么能给女神代课？！”
　　才刚下课，教室里的人已经走了一半了。一名容貌精致的少女将电子书狠狠往桌上一摔，气愤道，“不就是有张脸吗，谁不知道他是靠家族上位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不成！”
　　“莉莉丝，少说几句吧，马上就要上课了……”旁边有人小声劝她，名叫莉莉丝的少女很是不平地抱怨几句，还是乖乖朝着体术训练的场地去了。

　　体术训练原本的教练是朱丽叶。
　　如果不说，几乎没人看得出这个女人已经一百四十岁了，按当今人类普遍能活两百年算，也该是中老年的年纪了。
　　然而她一身战火中淬出来的悍然锐气，却生生把她留在了三四十岁的时候。

　　朱丽叶被众多学生奉为女神，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二十岁从军，在军队里待了三十年，从一个炮灰小卒，一路打上了九区副统领的位置。
　　彼时正逢帝国和联盟交战最激烈的时候，朱丽叶一介女子，却毫不畏惧地往前线冲，几百场大大小小的战役在她骨子里刻下了铁血与火的痕迹。
　　退伍后她受邀来了格洛瑞教体术。一开始很多人都觉得一个女人，在体术方面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男人的，却硬生生叫这个凛冽利落的女子全数打了回去。
　　就此便留在了格洛瑞。
　　她上课的时候是绝不留情的，然而下课后却又因为豪爽的性子与一众学生打成了一片，不仅男生喜爱她，女生也仰慕她。
　　能进的了格洛瑞的女孩子们，又有多少孬种呢。
　　这样对强者的尊敬与向往之情，是天生的。

　　故而如今一听说来代课的是个在军功上毫无建树的花瓶，大多数人都怒了。
　　四大家族的名头实在响亮，希利亚顶着莱伊斯的姓，很容易叫人联想是他逼走了朱丽叶，还有一部分人根本不信这个只比自己大几岁的青年有什么能力，几乎所有人都在叫嚷着让他滚回去。

　　“太天真了。”沈临川嗤笑一声，“这个希利亚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
　　这下连季凉也不清楚了。在他的记忆里希利亚向来是温柔的，有时候会多几分锐利，但六年没见，印象实在是太模糊了。
　　“说起来还和你有关。”沈临川说，“六年前那件事之后，他就不再像之前一样了。”
　　季凉沉默下来。
　　“走吧，先去上课。”沈临川拍了拍他，“你又不欠他。”

　　……不。
　　我欠他的多了去了。
　　季凉依稀记得以前的希利亚，因为年纪不大的关系，整个人看起来都是软软和和的，又是个很听话的孩子。
　　当时四大家族还不像现在一样污浊，或者应该说莱伊斯家确乎是坚持到了最后的，莱伊斯家的老爷子身上带着很重的军人风气，然而自从四年前老爷子身体越来越不好，莱伊斯家也变得暗流汹涌起来。
　　那时候的希利亚被认为是莱伊斯家这一代未来最光明的孩子。
　　六年前那一场势单力孤的逃亡，或许是这个少年干的最出格的一件事情。
　　粗略一想就知道，那个少年在做出帮助季凉的事之后，在家族里就不会有任何资源，他从莱伊斯家最受欢迎的孩子一朝之间变成了最不受待见的一个。
　　然而从那以后，季凉换了光脑，便再没有联系过他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季凉想，是我毁了他那么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