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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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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雅在病床上已昏睡了三天。这三天来,希尧可谓是度日如年。这一生,他从来没有如此这般的痛苦与无助。从那晚夜半时分,他酒醒后,发觉恩雅失踪了,他就觉得他的世界天塌地陷,他发了疯似的狂打她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再到他去公安局报案,一无所获时那种焦灼与绝望。而后是惊闻噩耗时,他如遭晴天霹雳,再而后他看到躺在担架上的恩雅,她的脸色几乎跟覆盖着她身子的白色床单一样惨白,发丝凌乱,双目紧闭,她从救护车上被抬下,放在了急救推车上,由医护人员推向急救室,他一路的跟着,他的心一直的下沉、下沉,沉向无底的深渊。那个该死的混蛋伤害完她之后,把她抛弃在了荒郊,她是被附近村民发现后报警,才被救下的。
她在急救室抢救的过程中,他在室外的感受,更是痛不堪言,强烈的自责与悔恨撕咬着他的心,几乎令他窒息,几乎将他摧毁。那天中午佳琪非要拉他一起吃饭,他被佳琪一杯接一杯的给灌多了,之后酩酊大醉,人事不省。他如果当时拒绝佳琪就好了,他如果不贪杯误事就好了。
他绵软的斜倚在墙壁上,手掌握拳,狠命的捶向墙壁,借此发泄他满腔的悔意与恨意。他咚咚的捶着,声声令人心惊肉跳,震颤不已。他的手背血肉模糊,令人不忍直视。后来,有几个大胆而好心的人,强行的将他拉至走廊的椅子上坐下。他才停止了这种疯狂的举动。他颓废的、沮丧的、无力的弯下身子坐着,双手抱头,一副痛断肝肠的心碎模样。过往的人,皆投之以怜悯的、同情的眼光。
恩雅脱离险境,转入病房后。他整天整夜的痴对着她,盼着她醒来,又怕她醒来。她所遭受的噩运,他想来就觉得不寒而栗、痛彻心扉。可是,可怜的恩雅,她当时是怎么经受的呢?而她醒来后又当如何面对与承受呢?罹此大难,她身心俱创,只怕留下的阴影是长远而深重的。
“恩雅、恩雅、”他执着她的手,眼中含泪,低低的、深情的、痛心的喊着她的名字,“ 这个世上有太多的美好,也有太多的不美好。受此磨难,如果你对这个尘世的信心还在,那么,风风雨雨,我陪你走过。如果你已看破红尘,厌倦生命,那么,黄泉路上,我们一起作伴。”
恩雅潜意识里想要逃避,逃到另外的一个世界。然而,现代化的先进医疗水平,还有她虽生重病,却尚年轻的、有活力的身体,都不容许她这么一走了之。终于,她在昏迷了三天多之后,醒转了过来。
她一醒,所有的记忆纷至沓来。在睁开眼睛的第一刹那,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泪出来,从眼角滑落,淌过脸颊,滴在枕边。希尧伸出手去,温柔的、怜惜的、爱抚的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希尧的手刚一碰到她,她似受到惊吓,敏感的、迅疾的向一旁躲避,并眼睛中现出戒备的、恐慌的神情。希尧的心猛的一紧,接着是一痛,他感同身受的明白她此时的心情。他缩回了手,唯恐再刺激她,他思索了一会儿,才措辞小心的开口说:“恩雅,尽情的哭吧,把所有的怨恨与委屈都哭出来吧。”
恩雅不想说话,她只是默默的哭泣。她的泪水就如同窗外的秋雨飘飘洒洒、绵绵密密,点点滴滴、丝丝缕缕,织成愁怨、织成怅恨。
直到她出院时,仍是秋阴漠漠,秋雨缠绵,天地间满目的愁惨与凄凉,人心头也是满满的凄恻。心怡一手撑着伞,一手搀着恩雅到了车门前,希尧已坐在了驾驶座上。这几天,也多亏心怡忙前忙后。她这个平日爱笑爱闹的姑娘,此时也深沉了好多。她帮着拉开车门,让恩雅坐了进去。而后她关上车门,无言的、凝重和他们挥手道别。恩雅眼神迷离而恍惚,好像沉睡在梦中,对一切都恍若不知。她安静而沉默的坐着,对心怡无任何表示。希尧放下车窗,沉声的、由衷的道了句:“多谢了,心怡!”
车子开到了陆家门口,在纷纷扬扬的细雨中,希尧扶着恩雅下车了,她仍然是一副安静柔顺、混混沌沌的模样。他们两个进了客厅门,云岚、希雯、佳琪她们三人都在客厅内。一看到他们两个出现,希雯一唬的跳起来,直冲到他们面前,气急败坏的喊着:“林恩雅,你还有脸回来?好好的良家女子不做,偏要去做风尘女,你不就是想招蜂引蝶,引得男人团团的围着你转吗?这下你称心如意了吧。但是,你认为这事情光彩,值得炫耀,咱们可是觉得脸都被你丢尽了,无处搁放。”
希尧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他感到恩雅的身子也掠过一阵轻颤,并注意到她的脸上挂着泪珠,但她的神色仍是迷迷茫茫的。希雯的一顿痛骂,她似乎受到震动,有所清醒。希尧见状,刚忙的伸出手臂,搂住了她。
佳琪也随即的附和着希雯,冲上前来,痛心疾首的喊着:“你之前迷恋她,追逐她,也就算了。但是,而今情形大大的改变了。她出了这种不堪的事,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现在已是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你对她情深一片,可以不介意她的污点,可以不理会众人的指点,那么,陆家老老少少这一家子人的感觉你都不考虑,不顾及了吗?他们以后在人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希雯的怒火更甚了,她破口骂道:“希尧,如果你执意要和她纠缠在一处,你们就滚开吧,远远的滚出去!”她转头看着云岚,对她的不置一词很是愤怒,“妈,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我一再的提醒你,恩雅不可留。这下你也瞧见了吧,留来留去终是祸!”
云岚重重的叹气,脸上尽显沧桑与无奈。
“我只能说,作为一个长辈,一个家长,我很失败。我从来没有过分的要求,我只愿咱们这个家人口兴旺、儿孙绕膝、合家安宁。可是,眼下咱们家是鸡飞狗跳,家门不幸啊!在恩雅的这件事情上,我不管你是怎样看的、怎样想的。站在陆家家长这个位置上,我有责任维护咱们这个家的声誉。我的意思是,在咱们陆家,恩雅是容不得了。你若执意反对的话,你尽可以和她一起走。但是,我请你不要鲁莽,要三思而后行。”
云岚的声音不高,但字字句句都如利刃般,刺痛了希尧的心。他心痛的明白选择了恩雅将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他必须割舍养育了他近三十年的家,割舍与家人浓浓的亲情。他痛苦的、两难的扫视了一下整个房屋、他的亲人,又低头看了看恩雅,她还处在一种迷糊的状态,小鸟依人般的靠在他的怀里。最后,他咬咬牙,毅然决然的、头也不回的携着恩雅转身走了,走进迷迷蒙蒙的雨雾中,走向渺渺茫茫的未来。
在他们的身后,佳琪歇斯底里质问着:“你们是疯了吗?怎么能放希尧走呢?林恩雅已经毁灭,难道也让希尧跟着她一起毁灭吗?”
希尧和恩雅暂时在旅馆住下。恩雅的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她时而呆愣,时而落泪,但是她总是很沉默,很安静,希尧可以放心的让她一人呆在宾馆,去筹措忙碌事情。一个星期以后,希尧办妥了一切,他和恩雅二人远离了这座城市,到了百里之外的一个小乡镇。在那里,他的一位名叫李远的同学已帮他谋得了一个中学教师的职位,他原有的工作,他已辞去了。李远也在那个学校供职,他还热心的替他们找好了房子,是租来的,每月贰佰元的租金。
这个小镇,由几条街道组成,街两旁林立的有商铺、学校、银行,政府的办事机构,看起来好不热闹。然而每条街道并不长,短短的几分钟就可走完,整个小镇转下来,也就只需花一二十分钟的时间。出了小镇,有大片大片的农田,有小溪河流,远远的有隐约的村庄。希尧与恩雅租住的房子在小镇的北端,是一个独立的小院,有两层小楼,屋后是人家的田地。
希尧在相托李远帮忙之前,就已把他和恩雅的故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李远对他们很同情,很理解,他本也是个很热忱、很慷慨的人。他帮他们布置、打扫房屋,张罗着准备一些生活日用品。希尧、恩雅来入住时,发现房屋整洁、家具齐备、必备的物品应有尽有。
希尧伸出手来,拍着他的肩膀,眼睛中有着真挚的感激之情。
“谢谢了!所谓好兄弟当如是也!”
李远谦虚的一笑,推了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
“希尧,咱们兄弟何必客气。你们初来咋到,人生地不熟的,我也该尽些地主之谊。我一个大男人,做事也难免的不细致,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望多多包涵。总之是,你们缺什么、少什么、需要什么,尽管说出来,都包在我身上。”他说着,看了一下恩雅,她虽然神智清醒了好多,但人很虚弱,也很少说话。她接触到李远的目光,唇边展现一个飘忽的微笑,李远也报之一笑,而后,他又转向希尧,“你们两个,最好以夫妻相称,否则会招致人的议论。咱们这个小镇地远人偏,思想守旧落后,不比你们城里。”
希尧点点头,他的眼光搜寻着恩雅的,想要看看她的意见。她忽然眼神涣散、脸色很差,像是受到了刺激。他心惊肉跳的赶上前搀扶住她,急忙的说:“累了吧,恩雅,你去卧房歇息吧。"
"你们大老远的赶过来,都累了,歇歇吧。我还有节课要去上,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吃完饭。希尧,咱们两个多年未聚,咱们一定来个一醉方休!"说完,他匆忙的告辞走了。
他们两个就这样的开始了一段崭新的生活。最初的几天,希尧没去上班,他在家陪着她,一起适应新的环境、新的生活。考虑到恩雅的情绪极易波动,心灵极为脆弱,他尽量的避免让她与外人接触。他们或一起静坐窗前,品一杯香茗,默默无言,感受岁月静好;或一起漫步小院,看秋风起处,落叶飞坠,享受诗情画意;或相携田间小路,看夕阳西下,倦鸟归林,尽赏田园风光;或徜徉溪畔河边,看野鸭嬉戏,芦苇飘荡,共度良辰美景。
恩雅的脸渐渐的有了血色,她的心情也渐渐的开朗了,不再一味的神伤、一味的冷漠,她肯开口讲话了。
“大哥,这儿的乡间,和我们童年曾生活的乡间好像啊!可惜,现在天凉了,捉泥鳅的季节已经过去了。”
“是还没有来到,我们来日方长。”希尧更正道,“恩雅,我很抱歉,今年未能履行诺言。咱们再做个来年的约定,好吗?不,是做个年年的约定。愿我们此生在这美丽的乡间,远离纷扰,长相厮守,直到我们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仍然重拾童趣,保持一颗最纯真的心。”
恩雅的眼睛充泪了。好美的诺言,好美的未来,可是都将与她无缘。她凄然的摇头,呢喃道:“来年的天暖,我不知是否能等到?”
希尧没有听清她的话语,他没有追问,他知道她的情绪还是不容乐观。她也许还一时走不出往事的阴影。他紧握了一下她的手,以示安慰与鼓励。
“恩雅,我们要有信心。时间会是最好的良药,时间会给我们最好的答案。”
是的,时间会给我们答案,但是,这个答案是遭透了。希尧才刚刚去学校上课两天,中午回家的时候,推门进入小院,闻到厨房飘来饭菜香。他的心中参杂着优喜的感觉,他一方面担心恩雅做家务会身体吃不消,又一方面他很享受这种家的感觉、幸福的滋味。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奔进厨房,想让恩雅歇息一下。然而,在进门的一刹那,他惊恐的看到,灶火上,锅中的汤水正沸腾着向外溢出,恩雅蹲在灶台前的地上,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她左手死死的攀着灶台沿,右手困难的、颤抖的关掉了火。希尧把手中的书本扔到一边,扑上前去,他双手放在她的腋下,意欲扶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但她的身子向下沉重的坠着,很虚弱,很无力。他还看到她的额上布满汗珠,她的牙齿咬破了嘴唇,渗出血来,她的目光飘忽游离。她的手按捂在腹部,呻吟般的低语:“大哥,我好痛!”
希尧惊呼着:“恩雅,你是腹痛吗?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去医院。”他喊着,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腿弯,将她横抱了起来,飞奔着出了门,向着镇上的卫生院跑去。
十分钟后,他们到卫生院的时候,恩雅已昏迷了过去,她的头在他的臂弯中无知觉的向后仰着。他痛楚的、焦灼的一叠连声的喊:“大夫!大夫!快来救救我们!”
恩雅进入急救室后,希尧被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所控制,他心惊肉跳、战战兢兢。最终,他等来了最不愿面对的结果。虽经卫生院的医护人员极力抢救,到第二天的晚上,恩雅仍一直昏迷不醒。大夫无奈的告知他,经拍片检查,恩雅的胃部以及肝部均有有阴影,怀疑是癌症,鉴于他们卫生院条件所限,建议恩雅转入大的医院进行治疗。
于是,恩雅连夜转到了省城医院。这期间,她始终沉睡。希尧虽被这惨痛的事实几乎击垮,但是他不得不强忍悲痛,独自支撑。好在,他遇到了恩雅的父亲,林庚生。林庚生是医院的肿瘤科主任,恩雅被送来的那晚,恰巧他在值班。他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他的女儿,他一如往常的尽心尽责的抢救病人。后来在填写住院档案时,他看到了她的名字,林恩雅。这几个字令他浑身一震,他觉得全身的血液凝固、发冷。他参与了救治,他深切的明白她的病情。他再对照了一下年龄,他确信无疑她是他的女儿。他在人世唯一的女儿,他多灾多难的女儿,他十多年不曾谋面的女儿。她不止是将不久于人世,她能否再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还在两可之间。
他怀着一颗忐忑而沉痛的心去了她的病房,那个年轻男人不离不弃坐在她的床前,伴着她。他在心痛之余,也有些许的安慰。他仔细的端详着她安睡的面容,那长长的睫毛、那鼻子、那嘴巴、那脸型,像极了她的母亲。虽然她的母亲已离世多年,但她那如花的容颜仍深深的镌刻在他的心中。
希尧正陷在极度的悲痛中,林庚生的到来,他毫无知觉。直到他感觉肩头被人轻拍了几下,他才遽然的扭头去看。见是大夫,且脸色沉重,他不由的紧张、害怕起来。
“你能和我谈谈恩雅吗?”林庚生问道,声音里有着深深的恳求的意味。
希尧错以为是谈病情,大夫一定是要劝他节哀顺变,他的脸一下子失了血色,好苍白。他站起了身子,觉得头一晕,他扶着椅背,勉强的站着,直直的盯着大夫,等着他宣布判决。
林庚生大约看透了他的想法,他的手轻轻的、安抚的放在了希尧的手背上,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道:“我是恩雅的父亲,一个不尽职、很惭愧的父亲。我的这个女儿,我对她亏欠太多,而对她的了解少之又少。能告诉我这么多年,她的经历、她的故事吗?”他说着说着,不禁声音哽咽,泪水纵横。
希尧一下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但他思索了片刻,有些醒悟过来。这大约是老天的刻意安排吧,在恩雅弥留之际,让他们父女重逢。他这样想着,更觉痛断肝肠。
他们这两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因了恩雅,因了这共同的痛苦,而在人生中有了交集,有了亲密的关系。他们在情绪有所冷静下来之后,如多相知多年的老朋友般畅谈了起来。林庚生谈了恩雅很多儿时的事情,那时恩雅的母亲还在人世,他们一家三口共享天伦、其乐融融。在言谈中,他几度落泪,数次中断。到最后,他不可避免的说起了他此生最不愿回首、触碰的那段往事---恩雅母亲的逝世。她是自杀的,死的很惨烈,从十几层高楼的楼顶纵身跳下,原因是她疑心他有了婚外情。他当时确实是与医院的一个护士产互生好感,但他恪守着自己为人夫人父的职责,坚守着伦理道德,从未越轨一步。然而,悲剧还是发生了。他几乎要疯掉、垮掉。他自顾已是不暇,只得把女儿送到她的舅舅家。自那以后好多年,他才逐渐的步入正常的生活轨道,但心底深处那抹深深的痛,是此生再也无法消除的。他后来又结了婚,就是那个护士。他们在当年的事件中,都背负着千夫所指的骂名。他们彼此安慰、彼此照顾、彼此相携,一路走到了今天,着实有太多的辛酸与苦楚。在他充满曲折与苦痛的人生中,他很庆幸他遇到了两个最贤的妻。虽然恩雅的母亲性子太刚烈了些,但她给予他的那些美好的爱情与回忆,是永不会在他心头泯灭的。他也很庆幸老天赐给了他一对好儿女。他与后妻育有一子,现年十岁。只是对恩雅这个女儿,他觉得有无比的愧疚与自责,他始终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只晓得拿金钱补偿她,才造成这么多年,他们父女形同陌路。
他的讲述,令希尧不胜唏嘘。希尧接下来说了很多很多有关恩雅的一切。听着他的述说,林庚生的愧悔更加深重了。但是他隐去了恩雅遭伤害的那一段,他不堪回首,不愿诉说,也不忍过重的刺激她的父亲。
不管他们说什么,不管他们多么的悲伤,不管他们怎样的渴盼着她能睁开眼,但她始终的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离去。整个病房的气氛也始终的低沉而压抑。她的后母,在此后也常常的来细心的照料她,那个看来美丽而善良、乐观而坚强的女子,在这儿,也是愁眉不展、戚容满面。还有她那个可爱的小弟弟,林恩涛,懂事而又礼貌,本是在天真烂漫的年纪,却也懂得姐弟情深,真诚的为她祈祷,含泪的呼唤她。
这所有的情意深深的、紧紧的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和要带走恩雅的死神做殊死的较量。终于,在恩雅昏睡的第七天,她苏醒了。她一睁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父亲,往事虽已如烟,但慈爱的父亲却永存在她的记忆中。温柔可人的后母、活波聪明的弟弟,她也一下子喜欢上了他们。对于一直对她情深不离的希尧,她更是无言表达她自己的感动。她被浓浓的、深挚的情意包围着,眼含热泪,激动不已,也心酸不已。其他的人也是个个流泪,满怀的酸涩与苦楚。这相聚来的太晚,也太匆匆了,让人遗恨无穷。
恩雅能下床活动后,坚持着要出院,她一心想回到那个乡间的家去。这也许是她此生最后的夙愿,任何人都不好反对她。林庚生亲自驾车,他的妻儿也随行,一起送他们二人回去。送到后,他们即将返程时,林庚生把希尧拉到一旁,叮咛再叮咛,嘱咐再嘱咐。
“希尧,我的女儿,就拜托给你了。她的时日不多,尽量的满足她,让她开心吧。我准备的那些药,你按时给她服用。我会每天都打电话,询问她的情况。还有,万一有什么紧急意外的事,要立刻通知我。”
“好的,伯父。”希尧不停的点头,答应着。他的心中犹如万箭攒心,十分的难过。
如果没有病痛的困扰,如果没有死亡的阴影,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可以说是希尧与恩雅此生最为快乐的日子。清晨,他们早早的起床,映着朝阳,共同采撷露水。傍晚,他们沐着夕阳,看那彩霞满天。清风吹拂中,恩雅衣袂翩然,飘飘欲仙。晚霞映照下,恩雅万千风情,妩媚动人。她虽然瘦弱了些,但疾病无损她的容颜。她依旧那么的漂亮。很多时候,希尧如痴如醉在她的美丽倩影中,总认为她仍如往昔一般的健康,他们过着神仙眷侣的惬意生活。但她疼痛难忍时,吞下大把大把的药时,他就觉得从天上跌落到了人间,不,是地狱。
林庚生从希尧那里得知恩雅喜欢钢琴,他买了一架钢琴送给了恩雅。钢琴送到的那天,林庚生也赶过来看望她。恩雅是又惊喜、又感动、又觉得很是不安与愧疚。
“爸爸,这礼物对我而言,真是太贵重了。可是,我是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对不起,爸爸。”
这句话,令她的父亲心如刀绞,也令希尧悲不自胜。林庚生悲伤的说:“傻孩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这么多年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没有照顾好你,害你生了病。”
希尧担心他们父女两个哀伤个没完,慌忙的插嘴道:“恩雅,你去试一下钢琴。给我们弹一首曲子吧。”
恩雅在钢琴前坐下了,她打开琴盖,弹了一曲《捉泥鳅》,欢快而悠扬的琴声,带给每一个人不同的感动与震撼。
自此后,她经常的端坐琴前,或弹一些钢琴名曲,或自编一些曲子。希尧静坐一旁,仔细的听着,看着。他发现她最近几天总爱重复的弹奏一支曲子,一直很陌生的曲子,大约是她自编的。旋律很优美,欢快中透着忧伤。他忍不住好奇的问:“恩雅,你弹的是什么?”
“好听吗?”恩雅侧过头来,冲他嫣然一笑。那笑容中有着俏皮的成分,有着深情的成分,也有着难掩的凄凉与无奈,“大哥,我很喜欢这支歌,《爱在深秋里》,我唱给你听吧。”
她和着琴声,婉转的唱着:“雁儿南飞风萧瑟,红叶黄花秋意晚。错过了春啊,错过了夏,错过的往昔让我们叹息。不再徘徊,不再迷茫,在这深秋里,我们紧紧相拥,深深相爱。爱在深秋里,情深深几许?爱在深秋里,我们不分离。如那梁上燕,岁岁长相依。”
希尧被歌词所震动,他若有所思了好一阵子。他心头有一个大大的疑问,他很想问恩雅,却终未问出口。事到如今,虽然恩雅的生命随时可能终了,但她究竟对他是否有着爱意,仍对他意义非凡,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怕遭到拒绝。
几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天蓝蓝的,风柔柔的,全然没了深秋的寒冷,倒很像是个暖暖的三月天。恩雅穿了一件淡蓝色的毛线裙,头上戴着他采集的野花所编织的花环,她的脸颊被太阳晒的红红的,眼中闪着明亮的光彩,简直就像是一个坠落在凡间的天使,美貌无暇,清纯动人。他们走过树林,踩着落叶,穿过田埂,拥抱微风。他们走累了,在河边的小斜坡上席地而坐。希尧揪下身旁几株狗尾草的草蕙,拿在手里缠弄着。
“大哥又要编什么呢?”她笑着问道。
“是戒指。”他答道,很快的编好了。他抬头凝视着恩雅,眼底是柔情万斛,“恩雅,我要送给你一个狗尾巴草戒指。”他低头,捉住她的左手,轻轻的套在无名指上,“它虽然没有钻戒名贵,但也没有钻戒的俗气。就像我们的感情那样的纯粹与干净。恩雅!”他突然激动的喊,“天为证,地为证,做我的新娘,好吗?”
“好!”她郑重的点头,含泪有含笑的,又低低的、热烈的接下去说,“小草为证,秋风为证,小河为证,鸟儿为证,地上的万物,天上的星辰,都是我们的证人。见证我们的今生,也见证我们的来世!”
他无语,只是很紧的揽她入怀,他的脸上泪水奔流,她也泪流满面。
深秋的暖是严寒的回光返照,咋暖是还寒。这晚,阴云密布,风寒袭人。第二天,下起了雨,窗外到处湿漉漉的,触目无限凄凉。室内也是冷飕飕的,令人倍感不适。随着天气的陡变,恩雅的身体状况也是一落千丈。她的疼痛发作的次数增多了,经常的呕吐,她的病容日趋的明显。但她很坚强、很乐观,她有说有笑的,倒要反过来安慰他。
雨缠缠绵绵的一连下了好几天,天气是愈发的寒冷了。恩雅穿着厚厚的棉衣,懒懒的坐在窗前的椅子中。病来如山倒,活力与朝气渐渐的从她身体内剥离。她行动无力,唯长久的静坐,注视着窗外的雨,窗外的风,窗外的枯枝败叶。希尧端给她一杯热茶,她双手捧着,看暖暖的热气氤氲,不觉心中一动。她说道:“大哥,今天已经立冬了吧。时间是好快啊,秋天已尽,冬天又来。很快的冬天也要过完,天又要暖了。我还记得咱们的约定,待到来年天暖,河流涨水,泥鳅处处,咱们一起去捉泥鳅。”
“好的,咱们一言为定。”希尧伸出了小拇指,和恩雅的勾在一处。他们四目交接,彼此一笑。她笑的灿烂,他却很勉强。
晚上,恩雅早早的上了床,她坐在被窝中,倚着靠枕。希尧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他们或絮絮的说着一些话,或只是沉默的对坐,听窗外的风雨声。后来,夜渐渐的深了,雨声小了一些,是一些细微的沙沙声,风也停歇了。夜很静,也很冷。今晚,他不舍得离开,她也不愿放他走。他们偎在一处,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星眸半掩。
突然,她感到一阵深深的倦意涌上来,她极力的驱赶它,但是很有些力不从心,她的眼睛渐渐的合上,一面嘴里含混的、轻声的喃喃:“大哥,来年天暖,河流涨水,泥鳅处处,咱们一起……”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来却轻,后来是渐渐的听不到了。
他觉得他的内心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他的心碎成了几千几万片。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紧抱着她,泪水成串的滑落,落下脸颊,落在她尚有温热,却渐渐变冷的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