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着型滞销货物》栗子白米糕

2、不速之客

　　广告宣传的产品正是时跃集团旗下的第四代人造人“羽”系列，虽然已经有了第五代主打太阳能充能的“光”系列和外观更为精致、性格更为可塑的第六代“花”系列，新出的两代都几乎垄断了高层消费市场。
　　然而，或许是为了开拓中低消费的人造人市场，或许是为了迎合近年来的鼓励人口增长的宣传和新兴群体“超人类主义”的狂热愿景，需要拓宽接受人群，也可能仅仅是为了清掉一些滞销货周转资金，据说已经绝版的“羽”系列又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内。
　　这日，千烨正上着《人工智能发展简史课》，年轻的女老师正带领同学们思考，未来人工智能究竟需不需要像上世纪的人们所想象和忧虑的那样安装一套和人一样类似“心灵”或“灵魂”的系统，就听身后座位的两个同学小声谈论着，“你也收到那个广告了？”“是呀，最近的广告也太过分了，那些商家真是把你的喜好隐私摸得透透的啊……还好贫穷使我理智，定金那么便宜一看就有诈。”“你以前还说人造人只有变态肥佬才会破费呢，怎么，你还真动心思了”“是啊，可惜我已经分期付款买了迷你管家（一款人工智能），还有两份工要打呢，你呢？我看你不缺钱的”“你忘了我有女朋友的，让她知道不得捶死我？”“哈哈，了解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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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不只是我们寝室，其他人也收到过那种技术看起来不菲的广告，但好像，宣传是冲着映树那小子一人来的……难道是他平时冲动消费被大数据看穿了？还是说看出了我比较穷买不起？”千烨暗暗思考着，想不出哪种可能更大一些。
　　老师讲得依然很投入“……刚才我们已经讲过了，为了避免人工智能泛滥后对人类地位的威胁，现在生产的人工智能体内都有一种诱发自我销毁型的控制芯片，可以让作业芯片全面停工，每一个代替低端职务的机器人工种都是统一更新不能联网的，方便人们控制，甚至于在外形上与人的样子相去甚远，比如大家能在图书馆看到的回答大家各种问题的机器人就被设计成了孩子们喜欢的小熊小兔子小河马，在一些人看来它们只不过是一台会投立体影响放映PPT的计算机而已，大家都知道所谓的有灵魂的系统只不过是一套被编程好了的语言系统罢了。既然人类认为自己的灵魂和心灵是无可模仿，那么对无感情的人工智能更像是一种对宠物、对洋娃娃的可支配的喜爱，而不是一种灵魂和心灵的沟通，人类主导地位又一次保住了，科幻电影啊小说里的恐怖预想并没有发生”老师突然把话题一转，“但是，又有一种形式的新挑战在我们这一代年轻人的时代出现、泛化，却不加限制……咳咳，别看我任教五年了，四舍五入我们也是同龄人好吗？（同学哄笑）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人，虽然大家都不再需要苦力劳动，可以随心所欲追求想要的一切，可以享受艺术，可以通过全息技术和模拟感知技术体验不同的生活，如果你想，你可以用一台丰饶机每天吃不一样的食物，在过去你还要购入煤气、锅、铲、抽油烟机、洗碗机等等，你甚至可以体验过去某个伟人完整的或是剪辑版的一生，这比历史老师讲述的都要真实，当然我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得已只能教你们人工智能发展史的……但是，尽管物质和精神上都有各种东西来满足我们，人类为什么还要发展人造人？比起机械构成的人工智能，人们对他们的需求又有什么异同？请大家查阅资料以后，写一篇不少于3000字的论文发到我邮箱里，这是这节课的课后作业。还有十分钟，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或是整理文字发到我这里来，大家一起思考下。”
　　坐在千烨前面的一个男同学举了手，问道，“老师，最近有人造人的垃圾广告发到我们寝室邮箱里，是不是新式骗局啊？”
　　老师闻言开口道，“原来你们也收到了，我们教师公寓的邮箱也有这种广告，以前也只是听说过，毕竟这还不是普通人消费得起的东西……我个人还是不建议大家购买的。一是大家经济条件有限，如果早早就透支了信誉不是什么好事，二是作为了解过人工智能史的人，人类回归与彼此间建立爱与联系才是正途，《银翼杀手》大家有人看过吧？这未尝不是另一种新奴隶制的崛起，人工智能，我们还可以说他们是一堆金属和代码，那和我们血肉相近的人造人呢？三嘛，大家还年轻，不急嘛，有大把的机会可以找到soulmate的～”
　　千烨单手撑着一边脸，思考着，和上一辈，上上一辈的老人们不同，大家其实连找灵魂伴侣的热度都不是很高。
　　虽然不再是“垮掉的一代”，甚至于从小被整个社会寄予赞扬和希望，大概是长辈们经历过不好的一些事觉得他们的时代才是力挽狂澜后的正轨，但是，从被众人沉默的历史走出，生育率依然走低，物质的丰富让人只想分秒必争地要更多，固定的关系被视为传统落后，每个人都在追求符合自己节奏的可能性。
　　“你现在还想买吗？”身后两个同学又开始互相打趣，“不了不了，又要对她负责又要教她东西的，不能随意丢弃，还是个吞钱的无底洞，主要还是会被一些人权人士指指点点吧。”
　　经过老师的一顿反向宣传，很多人都不打算购入了。
　　和人工智能普及初期的乱象全然相反呢，千烨心想，老师估计庆幸历史的悲剧没有上演吧，所谓“妄想控制却反被奴役的那段历史”…

　　不过依然还是有接受“传统思想”的土包子没有打消购入的念头啊——当尹千烨站在敞开的宿舍门口，看到一张和不久前全息投影广告里所见的女孩子别无二致的脸时，再一次在脑海里回荡起这句话。
　　女孩一米六五左右，恰到好处的丰满，但却有纤细得宛若一阵风就可以吹倒她的骨骼，暗灰色的美丽眼睛扑闪着，无辜又纯真。只见她歪了歪头，与家政机器人礼貌刻板的口吻不同，一副女主人般贤惠温柔的样子问道，“你是我们家映树的朋友吧？我叫羽弥，是映树的候补女友～请进来随意坐坐吧。”
　　“……”满满的被反客为主的违和感，不知槽从何处吐起。
　　“你……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千烨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潜意识里他是把这个闯入者视为一个大麻烦的，“你刚刚说你是候补女友，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人类说的产品试用期的意思啊。”
　　“试用……”总觉得这个词当着一个女性的面说出来非常猥琐，“我想问下他，就是映树啦，他用了多少定金把你买……”千烨觉得用词不太对劲赶紧改口，“我是说，你是人造人没错吧？他用什么形式支付的？支付金额是多少？”
　　“我确认下算不算隐私哈”话音未落，少女的双眼亮起微微的蓝色荧光，“检索完毕，可以告诉你。我们公司第四代羽系列产品最近降价促销，只需要定金三万，剩余费用可分36期还清，每期折算金额应不少于一万五千点unique币（一种硬通货网络币相当于黄金的作用）”
　　千烨有些听不下去，一个普通大学狗月生活费顶多折算个三到四千UQ币，白映树哪里来的钱？
　　“白映树啊，白映树，想不到不是因为黄dudu，不是因为抢女人，也不是因为受不了你的嘴贫，你也有让我动绝交念头的一天呀……”千烨扶额道，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还是，等那小子回来一定替叔叔阿姨好好说道说道这个败家子儿，更重要的是——督促他赶紧退货！
　　这么想着，千烨就在沙发上端坐着，就盼那混小子回来给他披头盖脸一番唾沫星子好好洗礼一下他那见色忘友的丑恶灵魂！

　　“羽弥宝贝～想我了没～”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千烨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未等起身，却尴尬地发现上前来熊抱住自己的人正是他在心底嫌恶着的白映树，刚消一半的鸡皮疙瘩立马乍起。
　　“怎，怎么是你!”白映树借着窗外夜景的光照看清沙发上人的脸庞，立马触电般弹开老远。
　　千烨无语地看着他，“我还想说怎么是你呢，你突然这样抱过来我现在只想给你一脚。”
　　两人大眼瞪小眼，宛如发现美女是毛猴的八戒看着恨不得赶紧教训八戒一顿的悟空。滑稽又哭笑不得。
　　“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还盖个毯子，我还以为……”白映树挠挠后脑勺。
　　“你还以为我是你的羽弥小宝贝呢～”千烨故意用肉麻的语气奚落他，“灯都来不及开，你还想来个夜袭？呵呵，行啊，白映树你小子……”
　　还未等千烨把话说完，少女活泼中带着亲昵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欢迎回来，映树！”
　　只见她从后面环抱住了白映树，就像是喜迎丈夫归家的新婚小妻子。后者幸福得红了脸，看得千烨一个劲在心里骂，“八戒你醒醒，八戒你不能着了这小妖精的道，这可是专吃你小钱钱还吸取你大好精力的白骨精！”
　　“我还为映树你准备了烛光晚宴，当当当当！”不远处的餐桌上，以往因为没时间买食材，千烨和映树一起吸溜泡面的二人地盘，此刻摆上了一瓶新鲜的黄腊梅，一对亮着火苗的手工蜡烛，还有满桌的量少样多且摆盘精美的美食。
　　“羽弥你真好！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白映树做作地用双手捂嘴。
　　千烨宛如一千瓦大灯泡，喂喂喂，你们才认识几天就这样矫情真的好吗？！我认识的白映树不是这样婶儿的啊！！
　　“欸，那个……映树朋友，忘了问你怎么称呼了，不好意思。要不要过来吃点？”反而是作为人造人的羽弥先注意到了千烨，依然是反客为主的口吻。
　　“叫我千烨就好。”瞧瞧人家瞧瞧你，还不如人造人，白映树你怎么做人的，把发小当空气！虽然心里不忿，但似乎是也“着了小妖精的道”，千烨还是下意识地把她当人对待，不想在她面前损了好友的面子，也不想破坏这诡异又莫名温馨的气氛。尽管内心有万千疑问万千腹诽，还是憋住了，引而未发。“行吧，你们好好过你们的二人世界，到明天，我希望能好好听听你的解释。”千烨披上外套，甩了一记凌厉的眼刀，踱到白映树跟前，一手压压他的肩膀，察觉到对方似乎也有话不知怎讲的犹豫紧张，于是凑上前抱住他狠狠拍了拍背，莫名其妙得叫人分辨不出是安慰还是发泄“得，今晚我就不回来了。”
　　羽弥一脸疑惑地观察着这两个人类的一举一动，读到了映树表情里的“难过”“愧疚”，便做出想要挽留的举止，却被自己名义上的男友摇头制止 ，于是更加疑惑了……
　　“还有，谢谢你的毯子，小姑娘。”千烨临走的时候帅气地撇下一句。

　　江边，尹千烨孤独的身影被路灯拉长，他双手插兜望着远处，正边吹着冷风边胡思乱想着，“什么小姑娘，显得我自己很老气有没有啊，我这么耍帅被看出来了吧？好害臊啊，不过，都是知根知底的发小我在异性面前自动开启装x模式被看穿了怎么办，哎呀，人造人算哪门子的异性啊，我在拘谨什么啊，不过话说回来从基因层面还有身体构造来讲都是异性啊，还有外表那么符合直男审美，不，映树那该叫显微镜gay佬审美，不过虽然他过于注重外表被人说gay也终于找到了另一半恭喜恭喜而我还是个单身狗……”
　　“尹千烨？”突然被呼唤的千烨抬头定睛一瞧，很不巧，从窝里被赶出来散心的单身狗迎头又遇到了一对情侣。
　　叫他的人正是室友之一的时律，身边的女生也很眼熟，正是经常在公开场合发表讲演的学生会长安茜。尽管隐隐是知道时律的女友不会是一般人，但看到一头惹眼的红发，外表女王般干练的安茜时，还是掩盖不住惊讶。这是他离学校红人最最近的一次了，活的安茜！
　　倒不是因为千烨对学校里的权力宝座有什么追捧肖想，而是，和低调的时律不同，安茜的行事作风十分高调，且对异性出了名的苛刻、高要求。很难想象这两人的相处模式。一点就着？还是一方迁就一方？
　　不过，千烨对异性的拘谨依旧没变，“你好你好，我是时律的室友，我叫尹千烨。我知道你的，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长，安茜，对吧？”
　　“对，是我。因为时律平时都比较低调，看你的样子是刚知道我们的关系吧，有那么惊讶吗？”安茜打趣地笑着，让气氛不那么僵。“虽然可能你们看我平时像个NPC一样到处出现，但是谈个恋爱的时间我还是有的哦～”
　　“也不是那么惊讶……你们一个整日不在学校，一个天天上镜露脸的，怎么想你们认识的几率都不大……”千烨实话实说。
　　时律插话道“外面风大，千烨你吃了没，我们找家餐厅边吃边聊吧。”
　　眼瞅着又要被拉去当电灯泡，千烨正欲推辞，时律开口，“映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我想和你谈谈。”时律转过头和安茜对视，镜片反光，让人看不出是何种眼神。
　　“我和安茜今天也不是为了约会碰面的，你不用介意。安茜她也想了解一下你的事情。”
　　我有什么事好了解的？千烨懵圈中。安茜抿嘴带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从父亲那里了解了你的一些情况，不知道这么问有没有冒犯到你，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家母是20年前那场事件里拯救人类的研究员之一吧？久仰前辈的大名!请学弟告诉我一些事件的内情吧!”
　　安茜的表情难抑激动，像是遇见了偶像的亲属绝不能放过打听八卦消息的粉丝。千烨愣了片刻，这才想起尹蓿在业余格斗选手以前好像确实是干过研究员之类的，拯救人类？还是头一次听说。没搞错吧？可惜自己6岁以前的记忆莫名是模糊的，尹蓿也没有和自己谈起过她以前的经历……
　　不过……千烨有些退缩地对上安茜闪光般的眼神，她了解到什么程度？我们家可是有点特殊的。
　　“我可能回答不上来你想了解的事情，安学姐，妈妈她……和我很少谈这些”千烨吞吞吐吐道。
　　对方却以为是内容过于机密不方便过问，“嗯，学弟你不用紧张哦，我也只是对家母学术上的成就十分崇拜所以想要打听些名人事迹而已，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的事，她现在不从事研究工作了，以前的事我年纪太小记不大清了。”
　　“啊，你不用这么严肃的，学姐只是随意了解下。走，我们仨去对面那家餐厅坐坐吧，他们家的鲈鱼烩特别鲜美，你一定要尝尝，和用丰饶机打印出来的不一样，是现捞的鱼，你如果嫌腥的话还有其他的……”安茜自顾自向他数着外观恢宏的“餐厅”里特色的吃食。
　　盛情难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千烨看向时律，后者微微颔首，他想到映树和羽弥的事时律似乎知道些什么，于是跟上了两人的步伐。
　　“我没带够那么多钱，一会儿我少吃点，AA的时候你帮我垫点……”趁安茜不注意，千烨小心翼翼地朝时律耳语。
　　时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打量了下千烨身上没有一件定制迹象的普通衣着，这才想到他可能没来过这种高级会所，一瞬间想到的是“太好了，办成事情的难度系数降了许多”。但当对上千烨真诚单纯的眼神又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有些惭愧，说“说了我请客，怎么能让你出钱呢。”
　　千烨不好意思而又感激地笑笑。
　　时律有些心虚:他如果知道我要拜托他的是怎样的麻烦大概就不会是现在这种反应了……可惜以现在的局势，必须要骗他。对不起了，千烨，我会以其他形式来补偿你的。
　　少女在前面步子跃得轻快欢脱，紧随其后的两人并排默默走着，一个内心雀跃，一个暗暗盘算，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