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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桃花依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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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兆亭飞往台北时,丁叔雅才敢让自己败家的杰作曝光,精心收拾衣柜。夏季风准备参观她近年来的战绩,尚未按门铃,便可以料想应是丰功伟业。
“我不远万里特意去英国采购回来的,你都尝尝看。”丁叔雅殷勤地泡了两壶花茶。“现在花样多了,不过我返璞归真,只喝玫瑰和薰衣草。”她赶忙拿了大嘴猴的拖鞋给夏季风,一边把堆得乱七八糟的衣物清理到旁的座椅上,把沙发空出来。“拜陈冠希所赐,大嘴猴风靡全球之余,也深入国人内心。你看,多可爱。”
夏季风看看粉色的拖鞋,抿嘴一笑,换了鞋,坐下来喝茶。“新西兰也流行英式下午茶?”
“倒也不是。不过我本来就有这个爱好的,每周一茶么。”丁叔雅不以为意。“始终有文化差异,听不懂黄色笑话隐讳调情,干脆保持距离。也相安无事啊。”自己瞧瞧那堆小丘,不禁哑然失笑。“不好意思,让你过来看我收拾衣服。”
“没关系,呵呵。你终于发现衣柜不够用了呢。”夏季风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你现在买衣服也讲牌子么?喜欢什么牌子呢?”
“撑门面的讲牌子,撑衣柜的讲风格咯。”丁叔雅整理出一对针黹衣物来,“我不买奢侈品,有喜欢的平民小牌,Sinequanone什么的。”
“这条裙子还在啊?!”夏季风眼尖,在一堆Sinequanone里看到了老相识,不可思议。
“我如今当然不会再穿膝上裙出门了。”丁叔雅把那条大V领针黹裙拿出来,“不过还是很喜欢。”笑得无奈,“年纪不对了。”想起旧事,颇有向往之色,“当年配这条裙子的浅银灰高跟鞋也再没穿过了。兆亭说我穿墨绿紫灰比较得体。”
“他当然这么说啦。做丈夫的哪里会喜欢老婆花枝招展,如蝴蝶穿花一般呢。”夏季风加了点糖在玫瑰花茶里,喝得有滋有味。“你自己又不是没主见没品位。”
“他的喜好和傅安国几乎完全相反。”丁叔雅叹了口气。“怎么会差这么多呢……”
“你到现在还会时时想起他啊?!”夏季风站起来,难以置信,看了眼丁叔雅手里的灰色裙子,“我觉得你可以把它放弃了。”
“我当然会想起来啊。我手里拿的是当他女朋友的时候,陪他去喝同事喜酒穿的裙子。那时他嫌我裙子太短,有走光之虞。”丁叔雅把裙子揉了一把,“还是很软。我还记得日期,地点。我们拍了惟一的合照一张,可惜我都没看到,洗出来时已经分手。他另一个同事把我们的合影跟其他情侣的合影一起贴在单位公告栏里,他为了取掉差点和人打起来。”丁叔雅的睫毛很长,闪闪地,遮掩了瞳仁。“你在这等一下,”她忽然来了兴致,从衣物堆里翻出了乳白的打底衫和深咖的裤袜,匆忙跑进了洗手间。不过片刻便出来了。“你看,我当年就是这一身行头。”她笑得开怀,把手机递过去,“给我拍一张照吧。”
到底是徐娘半老,夏季风在心底叹了口气。风韵犹存和青春逼人完全是两码事,然而除了夭折的生命,谁都得过这一关。“咔”一声,夏季风按下了快门,把手机还给她。“看看喏。”
“谢谢。”丁叔雅接过来,端详片刻,“现在我可以把它们清理出境了。”
她换回衣服后,把裙子和打底衣都扔进了旁边的硬板纸大箱子。“我再舍不得有什么用,占着地儿也不行啊。”眼角有钻石一般的微弱光芒在闪烁。“哎呀,我忘记拿点心出来了。你等一下。”她转身去了厨房的方向。
丁叔雅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的小藤筐中有好几枚凤梨酥栗子烧,“这个也是台湾带回来的。还不错哦,只是偏甜了一点。”她在夏季风身边坐下来,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你知道吗?我后悔了。”望了夏季风一眼,低下头去,“虽然我知道,即使我当年不走,那天站在他身边的人,也不会是我。可是,现在站在我身边的是兆亭。并不是说兆亭不好,不如他,但是,我只遇到了兆亭而已,没有别人。”钻石于是落下来,光芒在脸颊上划了一道线,挂到唇畔。“我从来没得选。”丁叔雅抽了张面纸,擦去愁容,勉强笑了下,摇摇头。“我知道,即使有的选,我未必有多么睿智的眼光。但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好开心的。”
夏季风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也不认为她需要什么文字的安慰。诚然,她有脆弱的时候,但往往会在旁人草拟出安慰的言辞之前已经用强悍的思想来平静了自我——丁叔雅不是在悲伤时会小鸟依人扑到朋友怀里寻求慰藉的孱弱女子。于是开辟新话题,然而主题人物不变:“那天,你让我交给他的纸条上写了什么啊?”
“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霏霏亲笔。”丁叔雅的声音有些低沉,神色惘然。未出嫁时,家人都唤她小名,只傅安国在与她分手数月后,夜曲相遇那一晚,方才第一次道了声“霏霏”。每记起,也是黯然一笑。来得迟总比不来好么。
“天啊,”夏季风暗呼一声,差点一口茶喷出来,“那天是你结婚诶!”
“我知道啊,”丁叔雅仿若从回忆中醒过来,却难得任性,扮了无辜的个鬼脸,“我只是结婚了而已嘛。”顿了一顿,语气柔和下来,“何况,只是一纸情书。”复站起来,又是神采奕奕,“又不是约了时间地点私会奸夫。”她抛了个媚眼儿给夏季风,“我倒是想来着,不过傅安国大约会怕林姑娘不乐意。”
“得了吧,”夏季风笑意盈盈,“激将法不要对我使,没效果的。”
丁叔雅摊开双手耸耸肩,继续奋战那堆衣物去了。“你负责决定我们晚上去哪里吃饭。想好了通知我。”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去观前吗?”夏季风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一边喝着薰衣草茶。“还是玫瑰的好喝。”
“我想喝西西里的木瓜牛奶。”丁叔雅对答如流,过了一会儿问道,“它还开在那儿吗?”
“你真没创意啊。”夏季风看了眼天花板,“这么多年了,去观前用餐你没提出过第二个建议。如果你对衣服的发现目光可以分点出来……”
“我这叫专一。”丁叔雅振振有词,“那是个我和我前男友,我前男友和他女友,我前男友和他前女友都去过的餐厅。能不去缅怀下吗?”
“你就不能简单点,说成傅安国和你,程宁,林可都去约会过的地方吗?”夏季风已经对她的到处泛滥的怀旧情节具有免疫功能。
“这样讲比较具有戏剧效果,情节也比较曲折,引人入胜。”丁叔雅的似乎尚未梦醒,尽管她已一梦九年。在这九年里,数不清的江湖恩怨辗转在红尘中,多少同学的小孩都会打酱油了,要不也是情史一箩筐。她只是不愿醒来,仍然在那个废弃的灰堆里扑腾。
那天晚上她们去了西西里,也到夜曲喝了酒。只是夜曲新来的侍应生完全不认得丁叔雅或者夏季风,对于高大魁梧的熟客也懵懂。从前的那一场风花雪月早在街道改造工程中烟消云散了。丁叔雅喝的不多,还是醉了,醉得优雅温柔成熟懂事,打了辆车自己回家。看着那一路灯红酒绿,和傅安国初次送她回家时的一般鲜艳——那时,他还没买车,所以共她一起在计程车的后座上,相依相偎,彼此的手缠绵着,只觉车子开得飞快,丁叔雅的家又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