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派遣总部》肖河

1、倒霉孩子

　　李晓宇天生是个倒霉孩子。
　　还在流鼻涕穿开裆裤的年纪父母出车祸死了，亲戚朋友都说他是天煞孤星，没有一个人愿意领养他，靠着父母的赔偿金，吃着邻居的百家饭，愣是坚强地活到了遇到他哥的那一天。

　　白境晨到小城出差的时候遇到了他，把他从一帮小痞子的板砖中解救出来，把他带到了北城。

　　原本以为该否极泰来了，谁料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哥哥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扪不出一句话，能用眼神表达的绝不张嘴，能用嘴巴解决的绝不动手，万年单身狗还养了只爱吃懒做的猫。

　　李晓宇辛辛苦苦磕磕绊绊地读了大学，一脚迈进大四就雄心勃勃地想要找个好工作，一来缓解他哥的经济压力——虽然目前来说并没有感觉到；二来证明自己不是个天生要饭的好料子。

　　然而简历投出去都石沉大海，好不容易今天收到一个面试邀请，他一大早起来捯饬一番，青春飞扬地奔去面试，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结果并不如人意，他一如往常地死在了第一关，从面试大楼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自我安慰着此处不留爷只有留爷处，一抬头看到马路对面茂密葱郁的树林里露出一栋写字楼的灰色楼顶。

　　李晓宇觉得这栋楼有些眼熟，想了半天猛地一拍脑瓜子——想起来了，他哥有一张照片，背景就是和马路对面一模一样的灰色小楼，外墙上镶着同色系的灰色碎砖。

　　当时李晓宇问这是什么地方，他哥说这是他上班的地方。

　　他哥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闷，对谁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整个人就像隔绝在玻璃罩里的花，连点香气都懒得施舍。李晓宇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年，愣是连他哥是做什么的，在哪里上班，一月工资奖金多少，有没有谈过女朋友都一概不知。

　　导致李晓宇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一度怀疑担心他哥会突然看破红尘遁入空门，留下他和家里的胖猫相依如命。

　　好在他哥还是十分尽责地把他从一个十来岁的熊孩子拉扯成一个二十来岁的熊孩子。

　　李晓宇想起来这段时间忙着面试，兄弟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还挺有些想他，于是绕着围墙找入口，蹭他哥一顿饭，顺便再把下个月生活费一起要了。

　　找了半天总算在一个幽深狭长的小巷子里找到了一扇黑色雕花玄铁大门。小巷子两侧高墙耸峙，墙上刷了年代久远的白漆，墙缝里长满了苔藓。整条巷子全无住户，只有这一扇大门孤零零地开着，门边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牌，上面三个大字——听风街。

　　名字是好名字，只是这地方太特么荒凉萧索了。北城这几年城市建设搞得不错，能在高楼林立的市中心保留这么一条小巷子，实在让人费解。

　　李晓宇推门进去，迎面是几颗葱郁的大梧桐树，梧桐树间夹着一条小道，小道尽头就是那栋灰色办公楼，上上下下只有三层，看上去年代久远，墙上爬满爬山虎的红色触角，一眼望去有些瘆人。

　　炽热的阳光被梧桐树冠层层过滤，小院子里弥漫着冰冷阴寒的气息，莫名其妙地，李晓宇胳膊上跳出了一层鸡皮疙瘩，一瞬间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感，他好笑地摇摇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自己还能撞见鬼不成？

　　于是快步来到楼下，一楼的声控玻璃门自动开了，也没个保安或者前台拦一下，他走进大厅，在右手边找到楼梯，然后在楼梯拐角处给他哥打了个电话。

　　白镜晨接到电话有片刻的诧异，但很快镇定下来，让李晓宇呆在原地不要到处乱走，自己这就去接他。

　　果然几分钟后白镜晨迈着大步走了过来，李晓宇一看到他哥那一脸便秘的表情，立马送上狗腿的笑，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一口闪亮的小白牙，腻歪地叫一声：“……哥……”

　　白镜晨十分应景地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皱皱眉走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

　　“我在对面一家公司面试，顺便过来看看你。”

　　“结果怎么样？”

　　“希望不大，HR说让我回去等通知，师兄说过一般这种情况就是没通知。”

　　“正常，找工作不能急，慢慢来。”

　　李晓宇发现他哥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不打声招呼就来的问题，嘿嘿一笑：“哥，我生活费快没了。该毕业了，兄弟们轮流请吃饭，我不好意思不请，几顿饭下来钱就花完了。”

　　白镜晨像是预料过这种情况，点点头，淡淡地说：“我知道，这样吧，我手头没带现金，你先回学校，我给你转账过去。”

　　李晓宇再次狗腿地点点头，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白镜晨上下打量他一眼，发现他认真捯饬起来，倒真有些少年长成的模样，心里很是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回去，我过一会儿就给你转钱。”

　　李晓宇有些失落：“哥，我来都来了，你就不带我看看你的办公室？顺便请我吃个午饭也行啊，我为了今天的面试早饭都没吃呢。”

　　白镜晨正要劝他，林助理走过来小声附在他耳边：“江部长说执行部有一个新员工要办理入职手续，希望您亲自办理。”

　　白镜晨压低声音，侧过头：“入职手续也要我办理？执行部一个个都这么大牌吗？”

　　林助理为难：“江部长说这个新员工有些历史遗留问题比较难处理，您不亲自出马恐怕上神刁难……”

　　白镜晨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让江部长先把入职申请填了，我会亲自盯着的。”

　　林助理点点头，怪异地看了李晓宇一眼，转身离开了。

　　李晓宇一脸单纯无害的小蘑菇样杵在那儿。

　　白镜晨看了看手表，11点半，距离吃中饭还有半个小时，这个时候让李晓宇离开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于是说道：“你先去我办公室待着，吃饭时间到了我会去找你。”

　　李晓宇跟在他哥屁股后面，一路上多看了几眼，发现他哥所在的部门是档案部，办公室的门牌上赫然写着部长办公室。李晓宇咂舌，没想到他哥平常不吭不响的，竟然还在单位混上了个领导，那么他好歹也算个领导家属吧，顿时油然而生一股种鸡犬升天的膨胀感！

　　白镜晨把他领进办公室就出去忙了，李晓宇长这么大第一次进他哥办公室，新奇得坐不住。白镜晨的办公室是和大部分政府机构一样的套间，外面是会客厅，里间是书房，暗红色的办公桌和同色书柜占了大部分空间，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过来，千丝万缕地洒在木制地板上，照得地板纹理清晰。

　　干净却又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和白境晨简直是绝配。李晓宇心想怪不得他哥年纪轻轻就去档案部养老，公司的领导果然是知人善任。

　　有时候李晓宇也觉得奇怪，他哥其实长得不错，虽说自己以前总是吐槽他老气横秋，但平心而论他哥并不老，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稍微捯饬一下那绝对是玉树临风大帅哥一个，身姿挺拔，腿长腰细，穿上白衬衫那叫一个温润如玉，文质彬彬。他这样的男人，只要不随时摆出一副性冷淡的脸，不知有多少女人前仆后继地想要推到他。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李晓宇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二点了，门外却丝毫听不到他哥的脚步声，打了个电话也没人接。因为没吃早饭，李晓宇觉得自己再这么饿下去离往生也就不远了。于是打开门探头看看，外面的大办公区空无一人，走廊里传来一点脚步声和悠悠风声。

　　他漫无目的地信步走去，刚走了没多远抬眼看到一个旋转楼梯，跟幽灵一样空中悬浮，李晓宇以为自己眼花了，困惑地走过去踩了踩，这段楼梯竟然不是是装饰用的，里面是实心的。于是他顺着这段楼梯来到了三楼，抬眼望去，上面又出现了一段楼梯，在明亮的阳光中琉璃般璀璨透明，李晓宇心中惶然，可是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又抬腿上了四楼……

　　五楼……
　　六楼……
　　七楼……
　　八楼……
　　……
　　……

　　一口气上到八楼，李晓宇垂头往下看了看，这一看不打紧，吓得他腿肚子都软了——下面的楼梯全都不见了。

　　李晓宇恍然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仔细回想一下，他确实是从二楼爬到了八楼，每个楼层都有人走动，有电话传真机的声音，五楼还有一个小美女对他抿嘴笑呢……

　　李晓宇站在楼梯口一脸茫然，突然想起来还没进大门的时候，他特意多看了几眼办公楼，无论是从院外还是在楼下，这栋办公楼都是只有三层。

　　“妈的……我这是到哪儿了……”李晓宇一边在心中哀嚎，一边利落地朝自己脸上掐了一下……手劲使大了疼得他直撮牙花子。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李晓宇浑身哆嗦着给他哥打电话，没人接，电话里一个冰冷的女声单调地重复一句话：“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不在服务区……

　　服务区……

　　区……

　　李晓宇全身的汗毛都稍息立正，一根根挺直了在风中颤抖，密密麻麻的寒意从后背爬上头皮，背上汗水蔓延成一副世界地图。

　　就在他接近崩溃的时候，耳边突然捕捉到有人说笑的声音，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循着声音跑过去，远远地看到一个透明玻璃隔开的小办公室里，几个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喝咖啡。

　　总算见到活人了，李晓宇激动得像是红军会师一样恨不得几步冲上去握住人家的手喊“亲人，可把你们盼来了”。但是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来：

　　“哎，你们见了没？白部长领养的那个人类弟弟今天找来了，真有他的，也不知道怎么进得门。”

　　“卧槽，真的啊？部长也真是闲得慌，领养人类干什么，等养肥了吃吗？”

　　“你看你这就俗了吧，白部长那是生活情趣，你就知道吃……话说人类好吃吗？”

　　“这个要看年龄段了，说实话十来岁的时候最鲜嫩可口了，但是少点嚼头，二十岁出头最好吃了，嘎嘣脆鸡肉味，撒点孜然旺火烤，烤得油滋滋响。老子没被招安之前吃过几次……那味道……终生难忘啊！”

　　“我怎么听说人肉是酸的？”

　　“别听人瞎说！”

　　……
　　……

　　接下来的话李晓宇已经不敢听下去了，他悄无声息地转过头，撒开脚丫子狂奔，眼前的路纵横交错，一条条如蛇一般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抬头看到一个门牌：食堂。

　　探头往里面看了看，食堂刚拖完地，一个“小心地滑”的标示牌放在地上，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背对着他好像是在择菜。

　　李晓宇刚迈出一步，脚底下打滑跐溜一声向前滑行了几米……到老头身后的时候来了个紧急刹车才没一头撞上去……老头头也不回地抱怨：“刚放了牌子没看见吗？你们一个个的不小心滑倒了是不是又要怪我！”

　　李晓宇稳住，跟做贼一样轻声问：“大爷，请问白镜晨的办公室在哪儿？”

　　老头“嗯？”地一声回头，那双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一番，凑过来在李晓宇身上跟狗一样嗅了嗅，眼珠里顿时放出精光：“哟，百年一见呐，竟然来了个大活人！”

　　李晓宇：“……”

　　他呆滞地四下看看。老头咧开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你找白部长干什么？他这个人老没意思了，不如留在我这里帮工吧，中午免费管饭哟，亲！”

　　李晓宇僵硬地顺着他的话问：“您这是做什么饭呢？”

　　老头掀开一旁旺火烧得滚嘟嘟的一锅水，“喏，煮肉呢。”

　　李晓宇探头看看，那锅滚烫的开水顿时出现了他凌乱的倒影：“可是……里面没有肉……”

　　“这个嘛……”老头挠挠光秃秃的脑门，灵光一闪开心地说：“你进去不就有肉了吗？”

　　李晓宇一怔，目光落在老头脸上，只见随着老头话音落地，他的眼睛骤然变大，眼白消散，整颗眼珠黑漆漆一片，头部拉长变形，脸颊出现了黑白交错的花纹，嘴裂延伸到耳朵附近，一口森白的牙齿变成锯齿状向外翻着，猩红的舌头唰地从嘴巴里垂了下来，足有一尺长……

　　李晓宇跟根头发竖起，内心一道闪电劈过：什么叫一语成谶？什么叫乌鸦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果然是装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