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金丹（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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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未归，七曜谷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令人感到怀念，肖玉茗为了欣赏路上的景色而放慢了脚步，没走多远就被紧随其后的梅景澄追上了。
从鸿飞道君的住处到肖玉茗的住处颇有一段距离，用法术不过片刻就能到，徒步的话要走上大约两个时辰。
肖玉茗此时的心情，梅景澄也曾经有过，他很是理解。七曜谷是他们的家，离家太久难免想念，回到家里的安心感最容易让人松懈。他跟在肖玉茗的身后，目光始终没从他身上移开过，生怕一没看好这人就因为太过激动而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到处瞎跑最后不知道栽进哪个坑里去了似的。
这一跟就直接跟到了肖玉茗住着的山丘上。
从途中开始，肖玉茗就陷入了沉默，周围的风景都不看了，全凭着本能向自己的住处走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梅景澄看着肖玉茗在离木屋还有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猛地转身，先是抓住了自己的衣袖，然后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说：“咦，阿澄你怎么在这里？”
“……你说呢？”
看来他在经过河谷之前就已经彻底遗忘了自己的存在。
梅景澄抽回衣袖，说：“看你走路都漫不经心的，我不跟着，没准就从山坡上滚下去了。”
肖玉茗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似乎刚才那句疑问只是下意识说出口的。梅景澄的衣袖刚从指尖滑走，他又立马给拽了回来，急切地问道：“阿澄，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梅景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很快藏好了自己的情绪，挑眉道：“听谁说的？大师姐？”
肖玉茗摇了摇头：“你先告诉我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他就算不说，梅景澄也大概猜到是谁了。
岑朝华不是那种说一半留一半的性子，要真是她说的，肖玉茗这时候就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小师姐怎么和你说的？”梅景澄反握住肖玉茗的手腕，将他拉近一步，直直望进他眼中，说道：“你告诉我，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他能从肖玉茗的只言片语中猜出答案，肖玉茗自然也能从他的态度中瞧出端倪。
阿澄真的有心上人了，却从来没告诉过我。
这么想着，肖玉茗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见他不说话，梅景澄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肖玉茗皱着眉道：“小师姐觉得我知道你的心上人是谁，可我从没听你说过。”不等梅景澄开口，他又说，“难道是小师姐发现你和大师姐的旧情了？”
一听这话，梅景澄顿时觉得一口气哽在胸口提不上去沉不下来，硬是体验了一把险些气绝是什么样的感受。
“哪里来的什么旧情！没有！我记得我应该明确否认过了！”
肖玉茗不太相信地瞟了他一眼：“你刚才那个态度明明就是有心上人了。”
梅景澄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好一番挣扎后开口道：“……是有，但不是大师姐也不是小师姐。”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更不是四师妹！”
“哦。”肖玉茗看他的眼神都冷淡了几分。
熟悉的人一个都没中，那看来是在外面认识的姑娘了。
原来阿澄那么久以前就有事瞒着我了。
梅景澄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说点什么，肖玉茗肯定会擅自误会到更加难以解释的方向去，于是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安抚道：“你别瞎想，时机到了我肯定会告诉你。”
“什么时机？为什么不现在说？”
“现在还不能说。”梅景澄低头凑到肖玉茗的颈间，轻嗅着他身上的温暖气息，沉声道：“比起这个，你更应该好好想想你是为了什么而修炼的，不是说要准备冲击金丹了吗，别因为我的事搅乱了你的心境。”
肖玉茗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刚覆上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梅景澄就和他拉出了距离。
他张了张唇，唤道：“阿澄？”
梅景澄细心地替他抚平衣领处被压出来的皱褶，道了句“祝师兄能顺利晋阶金丹”，转身便走。
肖玉茗慌急地追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问：“你去哪儿？”
“这还用问，当然是回去沐浴更衣啊。”梅景澄回过头来，好笑地勾了勾唇。
“那个，”肖玉茗瞥了眼木屋的方向，“阿澄你带着替换的衣服吗？”
“嗯？有是有，怎么了？”
“那在我这儿洗不也是一样的？还不用跑那么远。”
梅景澄忍着笑，心里想着：又不是凡人，隔着一条河谷而已，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也算不上远。面上却不反驳他，就这么被牵着进了屋。
屋里的一切都还是离开时的样子，半掩着的窗、还剩着一些水的茶杯、从被子里露出半截的枕头，凌乱得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他们出谷的那天早上。
肖玉茗忙把梅景澄推到屏风后头，给他备好热水，然后趁他沐浴的这段时间，将屋子从里到外收拾了一遍。
一头青丝在水面上散开，随着水波时沉时浮，梅景澄缓缓掬起一捧水，看着窗外透进来的点点日光在自己的掌心上跃动，指间只稍稍空出了一道缝隙，日光与暖意便尽数从手中流逝。
他闭了气，顺着桶壁一点一点往下滑，放任自己沉入水中。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能听到耳边的心跳声。
他喜欢了肖玉茗这么久，却始终不敢贸然表明心意。
不说，虽然偶尔会觉得不满足，但也还能像现在这样待在肖玉茗的身边，理所当然地同他亲近。说了，或许有可能会是两情相悦，也有可能会因为无法接受而变得疏远。
肖玉茗这个人是他所有的执念，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会拿两人的关系去赌。
在这个世上他唯一不能忍受的事就是肖玉茗从他身边离开，所以在肖玉茗对他动心之前，不管谁说了什么，他都不会亲手改变现在这个状态。
梅景澄从水中冒出头来，撩起湿漉漉的头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起身走出浴桶。
天色渐暗，屋里已经点起了蜡烛，阵阵清风吹过，烛光摇曳，斜影翩跹。
肖玉茗正抱着足有半尺高的话本，按顺序一本一本摆到书架上去，忽觉身后有人靠近，肩上一沉，略微带着水汽的冰凉发丝蹭过他的耳廓。
“这里头是不是少了几本？”梅景澄将下巴架在肖玉茗的左肩上，一面束着自己的头发，一面问道。
“嗯，胡大侠的话本先前借给小师姐了。”
梅景澄看着肖玉茗手中那一本本被翻阅过无数遍的话本，垂了眼眸，轻笑一声：“你还是这么喜欢这些。”
肖娘子嫁到城里去后，心里放不下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每个月总会托人给肖玉茗送点银钱米粮来，数目不多，却是够他一个小孩子过活的，也免了肖玉茗小小年纪要去别人家做苦工来赚钱糊口。
肖玉茗白天极少在家里待着，因为回到家里就要面对自己变成孤身一人的事实，吃穿虽然不愁，人却日渐消沉。
梅景澄没办法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陪在他身边，只好向自己的爹爹要来一本小孩子也能看得懂的闲书，拿去给肖玉茗打发时间。
梅景澄的爹爹是村里的教书先生，要别的没有，要书倒有不少，空闲时也会教他们识字，给他们念一些有意思的话本。
日子一长，肖玉茗识的字多了，也能自己读完一本书了，于是便开始攒钱。攒下来的钱都交给梅景澄，托他爹进城时帮忙买几本话本回来。
这些话本，梅景澄全都和肖玉茗一起看过，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书的内容他记不大清，只记得肖玉茗看话本时露出的笑容，还有那看得困了就栽进他怀里的温软身子。
“因为不管读多少遍都还是觉得很有趣啊。”肖玉茗把最后一本话本放好，抬了抬肩示意梅景澄把脑袋挪开，然后弯下腰去，从脚边抱起两坛酒，嘿嘿一笑道：“阿澄，还记得这个吗？”
那酒坛的样式十分独特，梅景澄眯起眼眸，了然一笑。
在凡间界时，有一回肖玉茗看了话本里大侠与好友一醉方休的桥段，好奇酒是个什么滋味，便怂恿梅景澄去偷来他爹喝了一半的竹叶青。
小孩子哪有什么酒量，半坛子下肚就醉得不省人事，醒来之后两个人都被梅景澄他爹逮着好好说教了一回。
肖玉茗怀里这两坛酒，就是当初他们喝过的那一种。
“去凡间界的时候正好看到就买了两坛，一直在储物戒指里放着，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才想起来。怎么样，一人一坛？”
“今时不同往日，凡间界的酒别说一坛，就算再来十坛百坛，我们也喝不醉的。”
肖玉茗塞了一坛给梅景澄，拉着他到桌旁坐下，说：“喝不醉也无所谓，就当是再陪我喝一次酒吧。”
“行。”梅景澄也不拆穿他的真正目的，揭了酒坛封口，仰头就是一大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一坛子酒眼看就见了底。
梅景澄的眼神依旧清明，半点醉意也没有，唇上泛着水光，瞧着比之前要艳上几分。肖玉茗一手支在桌上撑着脑袋，用浸了水似的蒙眬眼眸睨着梅景澄，也说不清是犯了困还是心有烦忧酒不醉人人自醉。
“还在生气？”梅景澄抬手拨开面前的酒坛，抹去肖玉茗唇角淌下的酒液。
肖玉茗拂开他的手，坐正身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含糊地说道：“本来还想让你酒后吐真言的……算了，仔细想想我也有事没和你说……扯平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入梅景澄耳中就是一记惊雷，他紧紧攥住肖玉茗的手腕，将肖玉茗扯回来，直勾勾地盯着那双蒙眬的眸子，放低了声音问道：“师兄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不说，我也不说……多公平。”肖玉茗并没喝醉，轻而易举就挣开了梅景澄的手，伸了个腰，发出一声绵长的轻吟，看看一滴不剩的酒坛，又看了看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说：“都这么晚了……睡我这儿？”
梅景澄唰的一下站起身来，左手紧握成拳又松开，哑声道：“不了，我回去。”
“……嗯。”
燃到尽头的微弱烛火跳动两下，熄灭了。
肖玉茗也不重新点起蜡烛，就这么摸着黑走到床边坐下，迷迷糊糊地想着那天就是在这里知道了梅景澄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能成为主角的人都有与众不同之处，主角身边的人也个个非比寻常，而他资质不如梅景澄，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更何况若不是梅景澄带他到这修真界来，他早已化作一抔尘土了，哪里还会有如今。
对他而言，梅景澄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但他却不知梅景澄心中是如何想的，对梅景澄而言，自己又是怎样的存在。
已经连坦诚相对都做不到了，或许也就只能算是个感情较好的“师兄”吧。
让他好好想想是为了什么而修炼？
这还用得着想吗？从一开始他就只是为了能够待在梅景澄身边才埋头苦修，拼了命的想要追上梅景澄的脚步。
喉间忽地涌上一股酸涩感，肖玉茗仰头闭了眼，用力咽下一口唾沫。
我不想看着阿澄离我越来越远，要是阿澄也离开我了，那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到底我要怎么做才能继续留在阿澄身边？要怎么样才不会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肖玉茗这么想着，低头望向黑暗中那双空荡荡的手，苦笑一声，胡乱蹬了鞋袜，身子向后一倾倒在床上，蒙头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金丹（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