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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窗外雨很大,打在遮阳棚上发出马达般的轰鸣,敲击声穿过厚重的双层玻璃在屋中回荡,思绪被这杂乱无章的旋律摇撼着,用功的念头倏然消失,于是再看不进任何一字,索性合上笔记,下意识地抬眼望窗外,雨帘后初上霓虹的城市朦胧地闪耀着,虽然那一切给人以莫名的暖,心底却还是陡然升起一丝落寞。
      秋雨一如既往,连绵不绝,天阴沉得不见一丝光亮。一盏灯,一杆笔,一支烟,小山般堆叠的参考书,塞满方便面带的纸箱,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禁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就是我现在生活的全部了。
      “叮——咚”
      思绪被门铃斩成两截,硬生生地一头坠在写字台玻璃板上,我恍然回过神,把几乎要滚落的烟灰救进易拉罐。
      “来了!”我懒洋洋应了一声,匆忙碾灭还剩大半的香烟,这时候来拜访的人,除了空仁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
      “喂喂!这种鬼天气还跑来,亏了雷公没给你一记?”
      我打开门,却见出现在眼前的并非空仁,而是一个浑身淋透的女孩,她对我刚刚的调侃报以浅浅一笑。
      我委实吓了一跳,虽然也知道现在流行女孩剪短发,可像面前这位比男生还短的模样,我倒是头一次见。尽管如此,被雨水淋湿的上衣还是透着十足的女人味,半透明的衬衣下,文胸的花纹若隐若现。
      “请问——”
      “有事么?”我们几乎同时开口,然而话音未落我就后悔起来——我并非对不速之客感到厌恶,也无意对眼前的女孩当头棒喝,可声音却不自觉地让人发寒。
      “我找个人……”她没有回答我,只径自朝我身后的地方望了两眼,雨珠沿着她粘在前额的头发顺流而下,从细长的睫毛上大颗大颗滚落,以至原本就因微笑而挤成月牙的双眼因此缘故,更有成缝的趋势。
      “崔羽瀚有在这儿住过么?”
      “貌似……没听过,”我耸耸肩,“这儿是单身公寓,恐怕除我之外再找不到第二个人了。”我用尽量平和的声音答道。
      女孩有些失望地低头应了一声,抹了把脸,又抬头看看我,本想再问些什么,大概见我实在冷得可以,于是道了声打扰,然后转身,拖着一串水印走下楼梯,娇小的背影一点点在阶梯上变矮,直到消失不见,刚刚她站过的大滩水印被过道里的风一吹,散出圈圈涟漪,我不禁看得有些出神。
      然而缓过神来我不禁自责:好歹该让她拿把伞再走,毕竟让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孩空手返回瓢泼的雨幕,总是不妥,但事已至此,已无改变的可能。我怏怏地回房,再次到写字台前坐下,点燃一支烟,胡乱翻着仍在一边的笔记,刚看了两行就觉得上面的字蠕动起来,思绪又飞往不知何处,罢罢,看来今天是别想再看进一个字了。
      我无奈,从床下抽出CD,接上音箱,把音量开到最大。耳边响起甲克虫乐队的那首《LET IT BE》,我沉浸在这优美而伤感的旋律中,心想,要是现实也能LET IT BE,恐怕也不是件坏事。
      然而门铃再次响起,又一次把我未完成的思绪一脚踢进烟灰罐,难道刚刚的女孩忘记问什么又折回来了?假若如此,还真了我一桩心事,于是一跃从座椅上跳起,飞奔出卧室,然而来人却还是嫌我如此迅速的反应太磨蹭,丁咚丁咚按个不停。
      “来了,来了!”我嚷着。
      “怎需这半天,你生儿子?”门外传来带着浓重鼻音的男声,刚才一闪而过的希望瞬间灰飞烟灭,我知道这回定不会再有意外发生,于是不无沮丧地打开门,见空仁捧着背包立在门前,仿佛刚刚被打捞上来的遇难船员一般,瑟瑟发抖,身前的地方已成水洼。
      “原来是你啊——”看着他那副落难样,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不然你以为?”
      “落难的年轻女子就好了!”我笑道。
      “看来你病得不清,大白天的还发梦。”
      “若是真的呢?”
      “你算是没救了!”空仁一边摆手一边叹气,“不然晚上跟我去找小姐?要是你愿意的话,干到天亮也不成问题……”
      我开始头痛,知道再说下去只会离初始话题越来越远,于是没心思再跟他多罗嗦下去。
      “好了,快让开让开!别跟电线竿子一样矗在面前,”空仁一耸左肩,不由分说地把我顶到门后,径自走进洗手间找干毛巾,“我说,别一副世界末日的死样!还不感谢我,大雨天也没忘给你改善生活。”他一边擦着不断从身上滴落的水珠,一边朝我嚷嚷,好似大人训小鬼的神气。
      我没有搭理他,只侧身把门带上,然后默不作声地跟进客厅,见空仁已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了无数东西,让人怀疑他那背包是不是暗藏了机关无数。沙发和地上已经散乱的堆着他刚掏出来的东西,场面好似山贼打劫胜利归寨的分赃现场。
      “今晚睡你这儿不介意吧?雨这么大我可不想再淋回学校!”空仁指指窗外,豪不客气的甩着我的毛巾,大步进了浴室。
      “乒——”的一声,浴室门因他的蛮力发出刺耳呻吟。
      我再也说不出什么,能说什么呢?事到如今,惟有接受事实,反正这才是我现实生活中应有的模样,若是想改变,最有效的莫过于一脚将空仁踢出门外,可不用说,那势必会引发又一轮似打开了地狱门般的骚乱。
      我重又回到卧室,看着窗外已经分不清影像的世界,不禁感叹:呵!两个光棍的狂欢夜么?!

      翌日醒来已是下午一点多钟,宿醉的后果是头痛欲裂、满身酒气,四肢如吸饱水的海绵一般乏力。地铺已收拾干净,四下不见空仁的人影,只在客厅桌上放着便条,提醒我下午三点半有哲学课。
      我花了将近半个钟头才从该死的被窝中挣脱出来,洗淑完毕,放眼客厅,只见满地的瓶瓶罐罐,一时觉得眼花恶心,完全没了食欲,收拾的念头消失得比出现得快,只得逃命似的回房卷了课本和背包,一口气冲下楼。
      到教室时,离上课只剩了七八分钟的样子,我在中间挑了个不太脏的位置准备就座,屁股还未落定,就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拍了一掌,“江流!”空仁眼中泛光的瞪着我,“你小子太鬼了吧,什么时候交桃花运也不跟兄弟通个气,害我还成天担心你光棍一辈子。”他的表情很是邪恶,俨然红灯区路边的皮条客。
      “你吃错药了?”我转过身去,拍掉在我身上乱摸的双手,“你又从哪儿听来的鬼话?”
      “正巧我遇见了,怎能说是道听途说的鬼话?”空仁抗议道。
      “到底怎么回事?”
      “是中午时候的事了。当时我正在宿舍打扫卫生呢,突然有个很正点的女生到宿舍来,说要找尹江流,我一听就乐了,这不就是你么?”空仁咽了口吐沫,又在我身上来回扫了几眼,以确认的确没有可疑之处,接着道:“可转念一想,你老早就搬出去住了,要是知情人总不至于还跑来宿舍问你下落不是?于是我就告诉他你早已搬出去住了。”
      “废话一堆。”我说,“那……这就是全部?”
      “那还不是?”
      “这可怪了,就这点事也让你发出那样的感慨,我说你是不是把我当三岁孩子来哄了?”我有点不屑,打算不再听他鬼话。
      “喂喂!”空仁一把拉住我,把脸凑近了一本正经道:“你先看看我这张脸好吧?像在说故事?”
      “总不像是真话,”我说,“虎头蛇尾的故事,听着都觉得可疑。”
      “原来你是嫌我话没说完?”
      “也可以这么认为。”
      “其实我也觉得没完。”
      “那后来呢?”
      “没有了。”
      “没有了?”
      “的确没有了,那女生一听你不在,旋即转身离开,”空仁搔着后脑勺,又看了我一眼,“我本还想告诉她你现在的住址来着,可根本都没来及,反应过来时,人家早已走了。”
      “唔——”我有点懵,事情的前因后果似乎都过于离奇。
      “是不是想到点什么?”空仁问。
      “难道是那个女孩?”我突然想起昨天那个浑身湿透的短发女孩来。
      “看看,不打自招了不是?”空仁诡异地笑着,手又不老实地在我头上拍了一记,“难不成你瞒着我自己去结识了什么小姐不成?”
      “你就别闹了,从来就只有你介绍给我认识的份,我何苦自己去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勾当?”
      “哎呦,还想隐瞒?”空仁还要继续逼问,但秃子系主任已经捧着书走到讲台前,我急忙回身坐好,空仁也把头缩了回去。
      两小时的课几乎什么也没听进,满脑子的疑问让原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涨痛,脑细胞已阵亡大半,肚子也不争气地猛叫唤,果然不吃饭是败招。最后一节课我几乎成烂泥般瘫在桌上,只听得秃子老头眉飞色舞地大谈什么“俄狄甫斯恋母弑父”,一抬眼望见厚酒瓶底下那张肥香肠似的嘴里连发喷出吐沫星子无数,在弥漫着粉笔灰的讲台上四下飞溅,隐藏在酒瓶底下的小眼睛还不时瞪瞪这边伏在桌上半死不活的我,天哪!怎么还不下课!这样下去别说脑细胞,连红细胞都得死光光,非变“人干”不可,我无助地咒骂着。然而空仁此时也不解风情,仍不依不挠纠缠不休,真恨不得哪儿飞来颗导弹把这该死的教室夷为平地。
      下课铃刚一响,我便第一个冲出教室,夺门而逃,差点没把秃子老头绊倒在身后。一方面为了赶快解决温饱,一方面为了躲避空仁的纠缠。这样回到公寓已近七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昨晚狂欢后狼藉的客厅打扫完毕,坐在光洁的地板上点燃烟吸了一口,想起下午经历的一切,满脑子的字符、笑声、外加上哲学课听来的只字片语,像球迷暴动时满天飞的垃圾,洋洋洒洒地飘了一地……我无意识地坐到电脑前,打开□□,接着听到□□收信时响起的铃声,我定睛看了看,原来竟然忘了隐身,今天果然糟透了,我想着,心不在焉地拖动鼠标准备关闭那发出请求的头像。
      “叶——无——双?”那个头像的ID突然吸引了我,似乎很熟悉,但却又没有任何关于它的记忆,我努力在头脑中搜索,可都是徒劳,也罢,看看它发些什么吧!
      “嗨!很久没收到你和穆勉的信了,最近过的好么?”叶无双如是问候道。
      我的大脑像短路一般突然变为一片空白,心也忽地坠入谷地,硬生生地发出回音,我终于想起,这“叶无双”不就是云天的绰号么?我怎么会忘了他——索云天——我有生以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呢?又怎会忘记他的仗义、他的豪爽、还有他那可怕的执拗呢?空白的脑海里春笋般浮现起一个个活的形象。
      关于他的记忆,似乎已有些许遥远,但仍清晰得历历在目,不容我不想起。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七年前,那时候他随父母移民去了加拿大,自那之后便再没回来。还记得那个寒风凛冽的清晨,我和穆勉瞒着家人偷偷打车到十六公里外的机场。在检票口,云天身披黑色呢绒风衣,系一条花格子棉围脖,起雾的眼镜松垮垮地耷在冻得通红的鼻子上,身后拖一个与他瘦弱身型极不相称的巨大旅行箱,老远地向我们招手。简短的话别、拥抱,没什么令人特别难忘的挥泪离别场面,也没什么令人特别记忆犹新的话语,也许在那时,我们都还只是孩子,并不懂什么是离别,我甚至连当时云天说了什么都不曾记得,只是懵懵懂懂地依样学样,与云天拥抱后目送他离去,然后看着飞机从头顶飞向湛蓝的天际。
      “怎么不说话?”头像再一次闪动,把我拉回现实。
      “在呢,你最近过的如何,我很好,”我快速而熟练的敲着键盘,“我很想你!”
      “是么,但是已经两年多没收到你的信了,穆勉也是,他还好么?”
      我略微迟疑,沉吟片刻,答道:“他还好,只是近来比较忙罢了。”
      “呵呵,那是,学业要紧嘛!”
      我沉默……
      “对了,你们现在应该在读大学吧?还是说在工作?”
      “都在读大学。”我感觉自己手在发抖,“你呢?”
      “我这边刚刚把博士考试的学校资料填完,准备再加把劲混个博士学位。”
      “好兄弟,我支持你。”
      “呵呵,听到你说这话突然感到好亲切呢!真的好想你们啊,有多少年没见了,我们?”
      “七年了吧!”
      “有那么长了?”
      “当然的吧!”
      “不知道你们现在长什么样了,想想就觉得有趣,‘爱哭鬼’江流和‘死心眼’穆勉是不是还像我没走前那两个小孩子的模样呢?”
      “要说没有变那可不敢保证,可我倒是能肯定你在100米外就会从人堆里把我们认出来。”
      “真这么肯定?”
      “那是!”
      “呵呵!要真是那样,我可能还会有点失望也说不定吧!”
      “……”
      我的心被剧烈刺痛着,我撒了谎,尽管如此,我还是强忍着翻搅的思绪,一次又一次地用调侃的语气与云天发着消息。我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那里没有一丝光亮,仿佛巨大的黑洞要吞没这所有的一切。如果可以,我希望此时能被那团黑不见底的色彩吞噬,让我忘记如此沉重的过去,也忘记我现在活着所背负的沉重。
      “要下了,88!”我手指僵硬的打出这几字。
      “等等,江流,我还有话要说!”头像急促的连续闪烁了两次,“我们的约定,你还记得么?”
      “当然!”我重重的敲下回车,长长的嘘出一口气,全身似大病初愈般乏力。
      下线的同时我一脚踢中机箱电源,于是屋里仅存的那点光亮也消失掉,环顾四周是无尽的黑暗,我瘫坐在转椅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有无数面孔狰狞地笑着。
      屏幕的电源灯还在闪烁,如同带着嘲讽面具的鬼魂。和云天的约定么?我默默地想,在事过境迁的今天,也许早已失去它存在的意义了……

      我重又回归平庸的正常生活是在两天后,那些突然而至的离奇事件如来时一般,悄然从我平淡的生活中退去,我依旧持续着每天学校——公寓——酒吧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然而余波仍未消除,空仁还不时别有用心地试探我几句。
      周四照例会在篮球场度过两小时,正和空仁较劲时,手机响起,于是出场接电话。
      “喂?您好,我是尹江流。”
      “是我!”原来是酒吧的老板。“你上次请假的事,我考虑过后还是决定批准,你放心的休息一周好了,这几天晚上都可以不用过来。”
      “是这样啊……”我不禁感到疑惑,记得前天老板还特意叮嘱过我,因这星期有几个服务生回家探亲,非得去上班不可,怎这快就变卦?可我知道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是我该多嘴问的,于是又试探地问了一句是不是真不用去了,老板说是的,不用多想,放心去休息就是,然后挂了电话。
      尽管我并不十分想知道这其中的究竟,不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在酒吧打工已不是一天两天,过去的大半年也未曾遇到过这等好事,也不知酒吧老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边想边走回篮球场,并未注意周围的一切。
      “乒——”我眼前一黑,一团浑圆的黑影应声落地,眼前凭空闪出朵朵金花,一个踉跄,腿不由自主的痉挛起来,跪坐到地上,口中泛起浓重的惺味,咸涩的液体充斥在口腔里,我吐了一口,见鲜红的液体在水泥地上四散贱出点点红斑,唇上的凉意缓缓传来,鼻子以下的麻木感正渐渐消散,分明的痛楚传遍全身。
      我突然感到自己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长久的禁锢中苏醒过来,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一般,那被尘封良久的压抑正躁动不安。
      “喂!江流,你没事吧?!”空仁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两只手正扶着我的腮帮子,把我低垂的头托起,我看到空仁慌乱的神情,仿佛在他眼前出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以为你能能接住的,于是……就……全力仍过来了……可是你怎么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正中了……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大概现在我脸上红的黑的早已到处都是了吧!但他的声音反倒让我感到有些麻木,感到不真实,我只呆然看了看他,意识什么的一瞬间有些混乱,感觉脑袋不像是自己的一般,四肢也不听使唤。仿佛置身梦境中,我双手伏地用力一撑,站起身来。
      “你出了好多血,快别动,”空仁显然被吓坏了“叫你别动啊!快把血止了!”难得见空仁会有这种神情,平时的圆滑和世故竟一瞬间消失不见,有的只是真诚的关切,我一时觉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心里竟升起莫名的悲哀,我告诉他没事,去洗洗就好了,可他却执意要我去医务室看看。
      “你还是别乱动的好,会感染的!”空仁不由分说地连拖带拽把我拉出球场,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事,但看到空仁如此较真,便打消随便了事的念头,跟着空仁进了医务室。
      止完血,抹了药膏,在镜前看到自己的脸时竟也被吓了一跳,鼻子上平白多出一大快青斑,嘴角还掉了些皮,因为流了不少血的缘故,嘴唇白花花的,没有一点血色,好在只是软组织受损,并无大碍。
      空仁仔细端详着我的脸。
      “还好没破相,不然我岂不要负起帮你讨老婆的大任,嗯嗯,果然是亏了我这样的神手一砸,力道适中,独此一家呦!”还真是白夸了他,如此迅速又变回了平时的油腔滑调,一点没变,无错,这才是我所认识的施空仁。
      “刚才去接的什么电话?”空仁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
      “没什么,酒吧那边打来的,同意我这周不去上班了。”我按了按那块青紫的斑,似乎比想象中还疼,“别问我为什么,无可奉告。”
      最后加的那句显然分量十足,空仁虽有很多疑问却如梗在咽不知如何问起,只得转身找医务室的老师聊起家常。
      “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记得下次上课把笔记还我,”看他没离开的意思,我便拿起刚刚洗去血渍的上衣,径自开门,转身,关门,眼角的余光瞥见空仁背对着我伸出右手胡乱的摇了几下,然后消失不见。
      回到公寓才七点半,时间还早,若是平时大概还在酒吧上班。
      我早已习惯凌晨睡去,这样长的时间该如何打发呢?
      我叼出一根烟,习惯性摸出打火机,然而连续点了三次却未点着,一心急打火机滑出手心,脆生生地掉在地砖上,发出很大声响。我下意识地将它捡起,反复摩挲,思绪也随之游走起来:弗兰克纪念之演讲——我是什么时候开始与它为伴的呢?这样一想,自己倒觉得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来:曾经有一个男孩很郑重地对我说:“我想戒烟,你帮我保管吧!”那时候感觉简直开玩笑一般,他竟会说出这番话,然而转念又想,如今的我又何尝不是玩笑的一部分呢?当初我也确未想过有这么一天,我会使用它,并且几乎到形影不离的地步……
      从很遥远的地方再次传来男孩的声音:“我知道的嘛!你讨厌香烟不是?反正不在你面前不抽就是,这会工夫我还是能忍的。”突然很怀念,也许曾几何时为这句话感动无比,而今时今日却什么都不是……
      我正胡思乱想,门铃响了,但我却觉得如同遥远的异次元传来般,没有实感,于是任凭它急促的尖叫声在我耳畔回荡,有那么一秒钟我有起身前去开门的冲动,可是铃音却戛然而止。也好,就当做没人在家让我一个人多待会。
      这样悄无声息的过了大约有五分钟的样子,门铃重又响起,并且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坚定。我认输了,默默地穿上拖鞋,拧开客厅的灯,不慌不忙吐掉含在口中的淤血,然后去开门。
      “尹江流?”门还只露了一条缝便传来一个扰动心弦的声音,我的心被它猛烈的摇撼着,一时忘了回答。
      “是尹江流吧?”声音再次响起,这时门也完全开了,我分明看到梦楠那头齐腰的乌黑长发随着门风轻撩起来,如同做梦般,我完全不知所措。
      前年的今日,我活在他们的生活中,并且以为这就是我的生活,是我无可替代的生活必须,去年的今日我已只活在我自己的生活中,而我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亦舍弃了他们属于我生活中的那一部分,然而今年的今日,那一部分竟又奇迹般的重新进入我的生活,并且不是静立不动的过去而是鲜活的现在和不可预测的未来。
      本以为从前的一切应如同蛇退皮、蚕破茧一样干净利落地被我剥离出身体,正如我完完全全地被曾身处过的世界遗忘掉一样,梦楠没有理由可以找到我,但这又的确是现实,因为她找到了我,并且娴静地端坐在我单身公寓的破旧沙发上,就端坐在我的对面。对于如何让梦楠进门的经过毫无印象,关于那段我脑袋里有的只是空白。
      我们一言不发的坐着,没有人开口说话,空气和时间似乎都凝结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我想大概至少有半个钟头,我的烟瘾上来了,于是起身,从窗台上拿过拆了还剩半盒的烟,点着一支倚在窗前,默默地吸着。
      “你抽烟了?”梦楠打破僵局问道。
      我在窗台上坐下,并未回答,这问题对我来说并不似想象中容易。
      “从前你很讨厌烟味的不是?”梦楠再次以烟为题问道。
      我知道这次无法回避,于是告诉她也许从前是那样。听我如此回答,梦楠便不在发问,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突然意识到如此沉默下去似乎会没完没了。

      “明木也来了?”几分钟后,我试着问道。
      “没。”
      “你们过得还好吧?”
      “……”
      我回头看见梦楠将头扭向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我知道她无意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掐灭了烟,走进厨房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这么说来——”我重新坐回沙发,“前些天来学校找我的人是你?”
      梦楠微微点了点头,并未开口,而我竟又觉得她没有点头,于是感到有些茫然,出神地注视着她的双眼,那对瞳孔黑得发亮,里面却深邃、浑浊,我努力想要从中看出个究竟,可一切只是徒劳。
      谈话因此而再次陷入僵局,除了刚刚的那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外,我再找不到任何话题。然而事实上,我是有无数疑问想问的,诸如为何会她会来到这个城市,为何会来找我,又为何能找到我……可这些念头一经实践,以为即将化为言语时竟突然被阻断,使我不得不承认,让其付诸于言语是件无比困难的事,以至我自己都怀疑,从前的我与梦楠是朋友这件事是否真有其事。
      然而郑重其事地回想一遭后,显然这种怀疑是多余的。我第一次见到梦楠是在高二上学期分班后,那时候我的好友穆勉有一个从初中开始就交往的女孩子,而我直到那时才知道这个女孩就是梦楠。
      穆勉死后,我尽可能躲着她,以避免尴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毕业前两周,那时,我告诉她我大概会离开这个城市,当时她什么也没说,也许同那时候的许多人一样,她也一定认为我对穆勉的死负有某种责任。
      但把这称之为朋友关系的确是无庸置疑。
      尽管印象中,我与梦楠也确不是什么深交挚友,无非是比普通同学稍微更进一点的朋友关系,此前也从未像今天一样单独相处过。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梦楠站起身来,柔顺的长发从肩部瀑布般倾泻下来。
      “嗳!江流,陪我出去走走好么?”她捏了捏耳垂,边说边注意我脸上的表情。
      “唔。”我心不在焉地的应着,目光在她背后齐腰的发梢上定格。
      夜色笼罩下的城市散发着醉人气息,路灯撒下一团团暖人心的昏黄光芒,前些日子的积水已经退去,只偶尔还能看见零星的小滩,落完叶的法国梧桐光秃秃地矗立在道路两旁,好似吓人的鬼魅,路上行人少极。我摸出手机来看时间,十点过一刻。
      梦楠在前走,我与之保持着一定距离跟随其后,我们依旧沉默不语。清冷的空气在肺部轮回,刺激得脑袋异常清醒,我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打火机,不间断地发出清脆响亮的金属撞击音,然而除此以外便只剩了彼此呼吸的声音。
      走了约十五分钟,背上渗出汗来,于是把夹克的拉链解开,任凭秋夜微凉的风在衣缝间穿行嬉闹。
      “大学的生活如何,有意思?”梦楠忽然问。
      “没太大感觉,”我说,“只是感觉在苦行中,”呼出的空气瞬间凝成一团白雾,“慢慢地在变平庸。”
      “你说,我也能过那种生活?”梦楠停住脚步,转过身子看着我。
      “怎样的生活?”
      “就如你一样的大学生活呀!”
      “你自己不也是大学么?这种事情我又何尝知晓。”
      “呵呵,倒也是,只是不知道你的生活与我的生活是否相同罢了。”梦楠自嘲地莞尔一笑。
      不知为何,经她如此一说,我的思绪竟有些游离,打火机也顺势从手中滑落,掉在水泥路面上发出格外清脆的声响,感觉胸中有一顶巨钟被这声波敲得粉碎,发出支离破碎的鸣响。我弯腰去捡,起身看见梦楠像审视什么稀有动物似的凝眸注视我。
      我怔住了,这样近距离看她的脸还是第一次,如天使般令我怦然心动。
      “脸,怎么了?”她小声问。
      “唔——白天不小心弄的。”
      “你——在想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吧?”
      “大概。”
      “想知道为什么?”
      “嗯!可——我想还是算了,暂时大概还没法接受,就算知道也不能怎样。”我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将打火机塞回牛仔裤口袋。
      “也是呢!”她扬头深吸了一口空气,“少抽点烟吧。”
      我未作声,交谈到此为止。
      大约又走了一里路,梦楠回转身来朝我招手,示意有东西给我,然后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用牛皮纸包成信封状的纸袋,口密封着。我问她这是什么,她只是摇头,我知道即使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于是接过来,感觉着手中的分量,思忖着里面到底为何物。
      又走了几步,梦楠向我道别,然后招手拦了辆的士。我默默地注视着她娇小的身影在车门旁晃动了两下,倏然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回到公寓已是凌晨一点多,然而今天所经历的一切让我完全没有睡意。拿起那个厚实的信封,翻转来回看了好几遍,终无法下定决心看看里面的东西,以我现在的精神状态恐怕字都有可能不认识……
      再次拿起手机看时间已近三点半,无意间翻出一条上星期辅导员发来的短信,内容是关于补课的通知,时间是十一月九号,回过神来才惊奇地发觉我现在所处的时间与这天相同,于是冲进客厅,从冰箱里拿了啤酒掺上前次狂欢喝剩的白酒一气灌进胃里,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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