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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华星明灭 ...

  •   星涯一走进朔寒的寝宫便嗅到了一股香气,定睛看时发现是桌上一个冒着些热气的紫砂汤盅,那香气的源头正是它。而朔寒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神情阴郁,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

      见星涯进来,朔寒便挥手让侍从们都退下,然后对星涯说:“把那个汤盅拿过来吧。”

      “是。”星涯转身从桌上拿了汤盅,捧到朔寒面前,怕烫了朔寒的手,便用自己的手帕在下边垫了一层。

      朔寒揭了汤盅的盖子,发现是一盅鸡汤,大概放了些枸杞、虫草花、茯苓之类的药材--他对药材并不精通,也不知道都放了些什么,鸡汤原本的香气中带着馥郁的药香。药渣已经滤去了,肉也炖得恰到好处,自然是宫中御厨的手艺。

      “方才皇后送过来的,本来不打算吃,但是又觉得不吃挺可惜的,就叫你过来陪着,否则我还真的没什么胃口。”朔寒说,“她说这是补气安神的。”

      “看您的样子,可是哪里不舒服?”星涯关切地问,“莫非最近天凉,您着了风寒么?”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还是你我相称吧,”朔寒的语气中流露出了一丝责备的意味,“否则听着难受,挺生分的。”

      “对不起,朔寒,平时说惯了改不了口。”星涯微笑道,“你还没说呢,到底是什么事?”

      “今天早晨跟母后吵了一架,一时气急,以前的病就又发作了。”朔寒笑了笑,语气云淡风轻仿佛谈论的是他人的事,“我本来也没打算跟她争吵,但是她竟敢侮辱你,我当然不许,就跟她吵起来了。”

      “太后如何侮辱我?”星涯也并没有生气,语气依然温和。

      “她说……”朔寒迟疑了一下,“那都是些挺难听的话,不说也罢,总之很难听就是了,我不好说。”

      “是么?”星涯边说边抬手轻柔地拨了一下朔寒鬓边的长发,“连你都不想说,那想必不会太好听了,不过这二十多年来,难听的话我倒也听过不少,也没什么关系的--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就当没听见吧。”

      他顺手拿起银勺舀了一小勺汤放在唇边吹凉,然后递到了朔寒唇边,说:“不开心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先把这汤喝了吧,不然该凉了。”

      且说云曦还没讲上两句话就被朔寒请了出来,心里自然憋了一口气,便面色阴沉地从朔寒的寝宫走了出来,本想回自己的住处栖云宫去,却只顾着想心事忘了方向,竟不知不觉走偏了路走到了禁军驻守的御卫廷。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一个穿着一身黑色戎装的青年男子单膝跪倒在自己面前,恭谨地说:“参见皇后娘娘。”

      “啊,你是……”云曦刚刚回过神来,不免有些仓皇失措,“你先起来吧,我……我本来想回栖云宫去,不知怎么就走到这来了。”

      “我叫墨冉,是这宫中的侍卫队长。”青年男子有着一张线条锐利而俊美的脸,面容也是武人常有的剑眉星目,神情坚毅,更兼身材高大,比起朔寒更显得刚强勇毅,只是显得有些冷漠,看上去不太平易近人。

      墨冉站起身来,这才看清了自己面前的女子。眼前这女子宫髻高挽,秀美的脸上只是略施粉黛,不像其他宫中女眷般浓妆艳抹,发髻上一支青玉簪子步摇微微摇晃着,光华温润。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浅青色的长裙,袖口裙边都用同色的丝线细细地绣了一圈茉莉花纹,当真是荷衣蕙带光彩照人。她身上还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也不像别的女子身上那种浓重的香粉气味。毫无疑问,她便是尊贵的云曦皇后,但她却并不因为高贵而拒人千里之外,反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

      “呃……我、我先回去了,”云曦被墨冉看得有些不自在,毕竟她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被一个男子这么直白地打量过,“我本来也是走错了路,再、再会……”

      她转身便匆匆走了,虽然走得急,却也没发出一点声响,仿佛一只悄然飞离树丛的青色蝴蝶。而她不知道,身后墨冉的目光早已悄然融进了自己的背影。

      同样是这一天,王城中的茶馆依旧一片喧嚷。虽然帝国已经濒临末日,但最近几年也算比较安定,至少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动乱了,所以城镇也依然是一片繁华的,哪怕这样的繁华只不过是掩盖四伏的危机的虚假伪装而已。伪装的繁华,自然也是繁华的一种。

      茶馆的柱子上还清晰可见白纸黑字的“莫谈国事”的字条,但来这里的人其实也未必都是要谈论国事,大多还是那些提笼架鸟和玩蝈蝈蟋蟀的,还有些看相算命的和卖古玩玉器的,以及一些没事可做的闲人。就在这一片喧闹之中,一个青年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目光掠过大厅里喧嚣的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青年身形高挑,肩背笔挺,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留着不过耳的短发,显然是一位军人,那身黑色的军装也的确是北溟新军的军服。他有着军人特有的冷峻面容,目光也难掩剑一样的冰冷雪亮。小二一眼便发现了他,于是走上前来恭谨地问:“这位军爷,您可是要找位子?堂里已经坐满了,楼上还有几个雅间,也很清静,您看……”

      “不必了,我的朋友在这里找好了位子,只是一时半会找不到他在哪儿,”那青年军人摆了摆手说,“他姓洛,应该比我早到了。”

      “是楼上雅间里那位洛先生么?我带您去吧。”

      青年军人点了点头,跟着小二往楼上走去,一直走到二楼尽头的雅间门前,才又听小二说:“就是这一间,那位洛先生已经在里面了。”

      “多谢。”

      坐在雅间的茶桌边的是一位年约四十许的中年男子,也是短发,身材并不瘦削,却也还算结实,穿的是黑色的西装,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镜片背后的双眼透着洞彻人心的冷静,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他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所在。见青年军人走进来,他便从桌边站起身,礼貌地鞠了一躬,说:“阁下可是新军步兵队长林志清?”

      那青年军人看了面前的中年男子一眼,道:“正是在下,那么阁下一定是洛骢先生吧?”

      “是,既然都是自己人,就不必这么多繁文缛节了,坐下来谈吧。”名唤洛骢的中年男子示意林志清坐下,拿起茶壶往他面前的茶杯里倒满了茶,“今天找你过来,是想谈谈上次你拜托我办的事。”

      林志清在洛骢对面坐下,原本波澜不惊的目光忽然一动。“那件事办得怎样?”他问,语气低沉。

      “我去了你老家秦州凤鸣城一趟,那个名叫苏静柔的姑娘埋在哪儿我也找到了,我照你的意思花钱把她的坟重修了一遍,也立了碑,可是没过多久就给人砸坏了。我把墓碑修好了,过一阵子还是有人把它砸了,”洛骢叹了口气,“后来我问了那里的人,他们说杨巡抚不许人给那个姑娘重新安葬或者立碑什么的,只要有人这么做,他就会叫人去把修好的坟给毁掉,那姓杨的在你们那儿权势太大,我也是在是没办法,不过我在她的坟边上栽了棵很小的树,你回去的话很容易找到--我给那姓杨的手下的人塞了些钱,他们也就没为难我。”

      “这样么……算了,等到咱们起事成功,共和国建立以后,我再回去把她重新安葬了吧,”林志清眼中闪过一抹遗憾之色,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还是多谢洛骢先生了。”

      “不必,举手之劳而已。”洛骢说,“对了,志清,我要的东西带来了么?”

      林志清点了点头,伸手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找出了一张折成小块的白纸递给洛骢,说:“是这个吧?您要的画像,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见了那人一面,好不容易才画下来的。”

      洛骢接过林志清递过来的东西,将折叠好的纸展开来看了看,满意地说:“很好,画得一点也不差,今天我就带过去给先生吧。”

      那张纸上是一张白描的画像,画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那少年有着俊秀的面容,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一种水一样的忧愁,虽然没有色彩,却已经栩栩如生如同真人一般。而画上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苍冥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国君朔寒。

      “陛下,您可记得三月前在海城闹事的那些革命党人?”早朝时分丞相对朔寒说,“实不相瞒,近来他们又有所异动。这事虽不归我管,但海城乃帝国之门户,任由他们闹下去怎么了得?恰好海城新任的巡抚是我的门生,这才托我将此事上奏,我并无越俎代庖之意,请陛下明察。”

      “他们?”朔寒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一身藏蓝官袍的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是说雾月党人么?他们应该在海城那一战里死伤大半了吧,怎么又来闹事了?”

      “正是,可现在岂止海城,珠港那边也开始有暴乱了,若由他们这样闹下去,只怕他们该翻天了。”丞相说,“这帮乱臣贼子一日不除,帝国便一日不安啊。”

      “那出兵平叛就是,”朔寒不假思索地说,“难道朝廷出兵也评定不了这些乱臣贼子?”

      “出兵自然是要的,不过我认为保险起见,可以像当年平定南方天均教之乱那样,来个借师助剿,”丞相沉声道,“若能让各友邦出手相助,必会事半功倍。”

      朔寒沉吟了一会,点头道:“也好,那就这样吧,我会尽快照会各国,这些地方都有使馆,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至于交涉之事,就有劳星涯大人了。”

      “请您放心,星涯定不负所托。”星涯胸有成竹地答道。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丞相眼中闪过的阴暗的光,那是仇恨--作为一个辅佐了两代君王,好歹也算半个朝中元老的大臣,丞相自然不可能不恨这个三十岁不到却比自己更让君王器重的青年人,在他的眼里,星涯一向是他官场上的劲敌。更何况星涯的存在对自己女儿的地位也是一种不可忽视的威胁,而女儿云曦的地位,恰恰就是他地位稳固的根基。

      千里之外的珠港,仍是一片绿意盎然风和日丽,仿佛深秋的肃杀与这里无关。因为地处南方,又挨着海,这里的气候比起北方的王城来要宜人许多。城中随处可见飘扬的异国旗帜,和式样奇特的外国建筑。那些建筑总是用许多大理石之类的石料,梁柱门檐都雕刻得庄严凝重,尽显大气威严,也有顶上竖着十字架的教堂,尖尖的顶,彩色的玻璃,倒显得精美纤巧许多。

      一幢红顶的两层小样楼最高的阳台上,凭栏立着一个褐色的身影。那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一头黑发披散着垂到肩上,他身材颇为修长,双眉如剑,鼻梁高挺,目光沉稳之中仍不掩锐利,长得颇有勇武阳刚之气。因为南方强烈的日照,他的肤色被晒得深了一些,但仍然无损他的气质,反倒平添了一重刚健豪爽。

      他穿的是质料笔挺的深褐色西服,白色的衬衣,胸前系了一条暗色的领带。这衣衫的质料很好,无论动作如何,都不会轻易起皱,穿着的人也不会因为衣衫皱皱巴巴而损了形象显得吊儿郎当。

      此刻他正俯瞰着车水马龙的珠港,目光静如止水。

      “倾铭先生,你在这里么?”

      身后响起另一个优雅男声,那男子转过头,发现不知何时已有一个人来到了自己身后。那是个戴着副眼镜剪了短发面容白净的青年,穿着黑色的学生装,长得俊秀文雅,整个人都散发着书卷气,一副书生的斯文模样。

      “有事么,晗铮?”倾铭转过身来,微微皱了皱眉。

      这二十三四岁的男子便是倾铭,雾月党的领袖人物。雾月党本名兴国会,由一些在东旭留学的青年人建立,目的在于有朝一日推翻苍冥帝国,建立一个不需要君王也能繁荣强盛,人人都能享有幸福的国家。这套理论也是留学时看了些云洲、西澜等国家关于共和的书籍之后学来的。至于“雾月”一名,则是为纪念西澜几百年前的一位英雄人物而取,并无半点风花雪月之意。

      倾铭本是商家子弟,家里做的是丝绸和珠宝生意,他也接管了家里一半的营生。苍冥帝国历来重农轻商,虽然商人锦衣玉食,却一直备受歧视,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甚至连穿丝绸、考科举和骑马出门都不行,跟罪犯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近来虽然有了些改观,但商人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国内还是关卡林立赋税沉重。倾铭十三岁就被父亲送去了东旭做了留学生,学的也是商科,一直到念完了大学才回来,他也是在东旭入的兴国会。当上会长之后,他才将兴国会改组成了现在有纲领而且组织也严密许多的雾月党。

      他回到苍冥帝国的目的,就是将这帝国改为苍冥共和国,就算是用腥风血雨的暴力手段,他也在所不惜。

      “上次在先生这里借去的书看完了,今天特地拿过来还的。”晗铮说着,把手里的书递给倾铭,“还有就是,我接到了洛骢那边的消息,他已经离开王城往这边来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哦?看来我要他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倾铭皱着的双眉这才舒展了一些,“如果从那边过来的话……最近三五天应该也能到,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吧。”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告辞了,先生再见。”晗铮说着,向着倾铭鞠了一躬便要转身走出去。然而他刚转过身,倾铭便在身后叫住了他。

      “等一下,”倾铭对他说,“苏涵呢?怎么不见他跟着你?”

      “苏涵……他身体不太舒服,就没跟我一块来--您知道他是北方人,对这儿一直不习惯……”晗铮思索了一阵,“先生您找他有事?”

      “没事,只是看见你们俩没在一块觉得很奇怪,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倾铭笑道,“没事就好,你先回去吧。”

      晗铮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涨红着脸说了句“先生再见”便赶忙走掉了。

      两个月之后,王城开始下起大雪。秋天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寒冷萧瑟的冬季。所有的树木都落尽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枯黄的草被皑皑白雪覆盖,整座城都变成了银白色。连皇宫花园中那片曾经碧水盈盈的湖,也冻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但是在太后的寝宫中却是完全感觉不到寒意的。容秋夫人仍是姿态雍容地倚在她那张红木贵妃榻上,只是榻上铺了一层洁白的雪狐皮。她的面前是披着一件银鼠毛披风的朔寒,此刻他冰凉的双手藏在袖子里,面无表情地站着。

      “听说那些雾月党人还没平定,可是真的?”容秋夫人有些不满地说,“都两个月了,难道还杀不仅这些乌合之众?”

      “他们并非乌合之众,”朔寒答道,“他们比那些农民精明多了,还擅长煽动人--老百姓一给他们煽动起来,造成的麻烦比他们自己还大得多。”

      “听说星涯大人还去向洋人借兵了,难道有洋人相助也不行么?”容秋夫人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朔寒,“还是说……他根本就没去?”

      “他自然是去了,可洋人肯不肯帮也是一回事,”朔寒说着,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自己的袖口上,“再说就算有洋人帮着,一时半会也是杀不尽他们的。”

      “罢了,有你帮着他说话,我还能拿他怎么样呢?”容秋夫人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好自为之吧。”

      朔寒不愿再在这里待下去,便颔首道:“母后说得是,孩儿还有些要事未办,先告辞了。”

      “慢着,我话还没说完呢。”容秋夫人严肃地说,“最近将士平叛不力,士气低迷,如果能见到君王御驾,应该会士气大振。你去珠港那一带走一趟,就当做御驾亲征吧。”

      “可是这连日大雪车马难行,就是铁路也未必通畅,您要孩儿如何御驾亲征?”朔寒有些为难。

      “这我可不管,总之雪一停你就动身吧。”容秋夫人语气虽然不重,但谁都能听得出其中的斩钉截铁。她从来都是这样不容置疑,以至于就算她说话时用的是征询的语气,摆在人面前的也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答应。就算是身为她儿子的朔寒,也不敢有所反驳。

      事实上谁又敢反驳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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