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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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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府内装饰简单,正厅也就一张拿得出手的客桌,茂管竹无趣地环顾一圈后便坐下,扈炎令丫鬟端上来几碟点心,点头哈腰地开始交谈:“茂大人突然来鄙府,府上也没准备什么招待,真是有失礼仪,有失礼仪。”
“打住,客套话我听多去了。”茂管竹边吃着点心,不屑道:“小芝麻没见过世面,本大人来你府上自然是有差事在身。”
扈炎眼珠子一转,憨笑着摆出一副洗耳恭听模样。茂管竹便继续道:“最近永安县可有什么冤假错案?”
他这么问,扈炎必然是不会说的,笑笑道:“大人,哪来什么冤假错案呐,百姓过得太平,小的当官的也两袖清风。”说着,连连捶手:“你看,这这这,府上的人都快被我请回家了,小女出嫁,我一个人早已习惯清清淡淡的日子。”
茂管竹四下打量,心想着扈炎也算是实话实说,永安县一看就是个太平地方,顶多天气怪了点,晚点回去如实禀告魏尚书便是。
“大人,您这……”扈炎凑过去,唤醒陷入思索的茂管竹,茂管竹咳嗽声,摸摸自己的肚子,扈炎会意:“好办好办,大人留府上用过晚膳再走。”
扈炎吩咐后厨烧饭菜,自己全程陪着尊大佛,中途还有个衙役在扈炎耳边嘀咕了几句,扈炎呵斥:“没长脑袋的东西,一顿不吃饿不死!”
衙役认错退下,茂管竹没有在意,扈炎这才心安。府里上上下下都在为一顿饭忙活,扈炎同茂管竹倒是聊了很多,好比如自己如何疼爱女儿,女婿曾经是多么出色,永安县的百姓多么幸福,当今圣上多么爱戴子民。
在茂管竹听来都是废话,宫外的事他不清楚,宫内的纷争知道的不少,他满心想的是如何帮助魏尚书对付蔡尚书。魏尚书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如今能在刑部当侍郎,多亏了魏尚书。但偏偏那个蔡尚书,自己在民间做着各种买官卖官,还看刑部不顺眼,若不是有皇后娘娘在背后撑腰,蔡尚书能得意起来?
两个人鸡同鸭讲聊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到饭菜上桌,刚尝了几口前菜,府门被咚咚咚敲响。
“谁啊?这么不会挑时辰。”扈炎不满,便命手下去应对。
不想,片刻后衙役匆匆跑回来,气喘吁吁:“大、大人,是清河茶楼的人。”
“清河茶楼?”茂管竹不明所以。
扈炎一皱眉:“茂大人先吃着,待我出去看看情况便回来。”
***
早一些时候。
打烊的清河茶楼,二楼雅阁内,攸宁和久年正对着一盘黑白棋对弈。
久年对着愈发紧张的棋局蹙眉道:“清河此次走的局比往常都要复杂,他让苏芷今日去衙门击鼓鸣冤又能如何?现在倒是好,直接被拖入府内打,是死是活都没了音讯。”
行动之前,清河就已将事情会怎么发展对攸宁解释过,所以攸宁似乎并不感到惊讶:“民间不起眼的冤情要想传到皇上耳中,不经过一些特别手段是不行的。”语罢落白子,吃去久年八颗黑子,他一一细心拾起,复述清河的话给久年听:“魏尚书位高人远,皇上下旨让他查,他会怎么做?自然是安排手下的人去调查,而那茂侍郎虽有一股赤胆忠心,却被官气熏久,好吃懒做敷衍了事。”
“那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出面帮忙?”久年追问。
“我也问过清先生同样的话,先生说关键在于我,不在于信,信上仅仅说有一条升官发财的路摆在眼前,而我则需演一场戏,让茂侍郎误以为苏芷一案会祝他升官发财。”
久年连连摇头,细长的眉紧皱,对着愈来愈少的黑子,道:“要怎么演戏?”
眼看黑子已无回天之力,攸宁也无心继续,他端放下翡翠盒:“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久年答道。
攸宁抬眼望窗外,叹口气道:“该我去扈府衙门走一趟,清先生和雪葵到现在没回来,待他们回来后替我和他们说一下,我今日不回来用晚膳。”
沉静在棋局中的久年根本没把话听进去,攸宁离开后很久,久年蓦然大喊:“小孙儿,爷爷我找到起死回生的办法了!”
抬头,已然人去楼空。
攸宁被马夫抱到马车上,一行人拉着马车、抬着竹轮椅往衙门赶。
三月末已近夏,天黑得愈发晚了。永安街上依旧热闹,人群之中渐渐行来辆马车,到了县令府门口后,马夫竟然转身进入车内,横抱出个身着黯色衣袍的人。
闲散路过的人偶有异样目光,攸宁只是安静的落座已制备好的竹椅上,叩响朱红木门。
不消几下便有衙役应门。
“在下攸宁,是清河茶楼的人。”攸宁恭敬作揖。
衙役心下狐疑,打量面前的人,墨发整齐束起,黑衣映衬下肤色净若白瓷。他的黑眸中似是承载着世间最柔软的温煦,嘴角上扬,暖意沁人。
能有此等容貌和态度,即便不是清河茶楼,也不会是小人物。衙役回了句:“你等着,我回去禀告县老爷。”便折回内府通报。
又是片刻等待,扈炎匆匆而来,垂眸矮自己一截的人,道:“清河茶楼?来我衙门做什么?我可没有求于你们,府上正有贵客,恕不招待,请回罢。”
既然能请动县老爷亲自出门,看来清河茶楼在永安县地位尚不小。攸宁心底是有一丝喜悦,到了面上毫无波澜。
茂管竹本和扈炎聊得欢心,一句清河茶楼,扈炎就出府门。茂管竹好奇凑热闹而来,瞥眼竹椅上的一介布衣,脑中思索是否漏了这么个‘高官’,几番确认却无此人后,道:“扈县令,这位是?”
“说出来不怕茂大人笑话,在我们永安县有个清河茶楼,号称通晓天下事,有求必应,他应是茶楼里的人。”扈炎再度瞥眼攸宁:“下官出来也是问个清楚,万一有案子呢,反正下官是不信这些糊弄人的东西。”
谁料茂管竹看了眼认真的扈炎,又看了眼攸宁,莫名大声起来:“你!”他一指茂管竹,又指向攸宁:“还有你!荒唐!自以为是!凭什么说知晓天下事,天下岂是你们这些刁民的!”
茂管竹气得很,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台阶,冷不防推了下攸宁的竹椅,轮子霎时向后滚动,在即将滚落台阶的前一刻被身后的马夫稳住。攸宁旋即按上马夫的臂膀,暗示他切莫轻举妄动,后意味不明对茂管竹道:“今日得知茂侍郎前来扈府,本以为可以给大人指条路,日后得了好处能照应下我们小小的茶楼,现下看来大人并不领情,我还是走罢。”
“哧,说的好似你知道我会来此地一样。”茂管竹双手环胸,颐指气使:“你说,我凭什么信你?”
三句不离凭什么,攸宁浅浅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面上赫然写着:于三月二十日申时扈府门□□予茂侍郎。
攸宁不紧不慢道:“此封信,几天前就已写好。大人看或者不看,均凭自己。”
几乎所有人心里一咯噔。
茂管竹心中打着算盘,看一封信能有什么损失,看扈炎还有攸宁的模样,不像是开玩笑,莫非清河茶楼真能帮到自己?茂管竹想着,伸手抽走信,有意识背过身拆开读起来。
四围陷入死寂,以至于风吹过纸的声音格外清晰,而后是纸张被揉捏之声。茂管竹将信揉作一团塞入衣兜,再看眼攸宁时,眸中带着异样的光彩:“信上寥寥几字,能作何用!”
“信不信任由大人。”攸宁胸有成竹看着茂管竹。茂管竹目光对上攸宁,又转眼扈炎:“我还有些话想同这位……”
“攸宁,公子攸宁。”攸宁自我介绍道。
“想同这位攸宁说,需借扈县令府一用。”茂管竹态度来了个大转变。
扈炎赶忙作揖:“大人想怎么用怎么用,攸宁公子也一道留下用晚膳。”
***
清河茶楼。
攸宁走后,久年始终保持着棋局,他觉得他的法子能让黑子起死回生,奈何找不到人陪他下完残局。
所以可想而知,清河一回到茶楼就被久年拽到雅阁下棋,两个大男人便对着小小的盘棋僵持一个时辰。
久年拧眉,口唇翕动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面对而坐的人,微微松懈姿势,白色长衫勾勒出美好的腰线,犹如苍穹中那一潭冷寂苍月,面色波澜不惊,却已美得让人无法喘息,夜风从打开的窗刮卷而来,拂起拖沓在地的长衫,冷得彻骨锥心。他淡淡道:“挣扎无益,残局已残,即便你找到起死回生之法,也得看清对手是谁。”
“……”久年憋着气,略妖娆的容颜上露出不满,半晌方落下手中黑子,长叹口气:“哎哟,就不该找你,换作别人肯定能起死回生。你把我的子看得那么死,就不能假装走错一步。”
清河好笑道:“我不喜欢失误。何况我与雪葵将将回茶楼,就被你拖来下棋,整个清河茶楼,属你棋艺最差,如今反变成我的错?”
在旁百无聊赖,差点滚来滚去的雪葵蓦然点了点头,应声:“久年的错。”
“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一边去。”久年起身推走雪葵,复气呼呼坐回椅上,尴尬地拨弄束发,修长的手指在黑发中更显亮白,道:“还不是因为刚学,当然找你来,也不仅仅是为此残局,我有一事不明,还望清先生明说。先生的目的是让茂管竹调查苏芷娘亲一案,可是为何信上要骗他这是升官发财之路?两者根本没有关系。”
“的确没有关系。”意外干脆的回答,清河继续道:“若是不用这个方法,怎么驱使这个好逸恶劳的茂管竹查案。”
“清先生从不说谎,不该骗茂管竹。”
“你没有看过信的内容,怎么就断定我说谎。”清河从袖中伸出骨节分明纤长的手,浮于整个棋盘之上,微微水雾泛起,黑白棋子便似有魔力般一一列队,分开跳入翡翠盒。末了,道:“升官发财之路确实写于信中,至于茂管竹信不信,会不会将此事与调查苏芷娘亲死因一案混淆,就和清河茶楼没有关系。只要他点到为止,不会有任何后患。可我想,待到攸宁领着他找到被捆绑着的苏芷那一刻,这个糊涂的侍郎就傻傻分不清了,他定会不断追查此案,以此来帮助魏茌给蔡权狠狠一击。”
“先生是想帮攸宁化解心结,可我如今看来,怎么就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呢?”攸宁到底是个聪明人,近几日的分析观察,他已看出来清河正在故意把网织大,为了一个更大更远的,还不为人知的计划。
“你总有天会知晓。”清河不想过多解释,缓缓起身步到窗前,落寞而立,带着一抹隔绝尘世的孤寂,仿佛在这世间已孤身兀立多年,令人心疼又不敢接近。
久久未语,久到很久,吐出几个坚稳的字。
“清河从不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