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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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谦不曾想到若风关夜晚这般冷，也不明白那人为何放着好好府衙不住，偏要将中军帅帐设在地方军营内跟士兵挤住，虽然可以邀买人心也没必要亲自出手。
“鸣金收兵了。”男人拈枚与白皙指尖异色的棋子落入棋格，“倒小看了苏晔宣，居然亲征。”
“世间凡有雄心壮志者，莫不希求同尊殿一战。”话说的周全，既捧了男人也暗自感叹苏晔宣能力所在。
借琉璃灯火中可见对面人眼角压不住的蔓延细纹以及鬓边早生华发。白谦心里喟叹，他虽年仅三十有一，却为这国这家这人，操劳了将近十五年。姐弟里大的那个甩手去闭关，小的还什么都不懂，担子全落到他肩上。
而此次出征雪耻他又将精锐的十万破军和三千鬼卫留下戍卫皇宫。可苏晔宣不但没有退缩，反以君王之身亲征，点起十五万精兵直扑关外边界。大家都明白，不论长公主怎样翻云覆雨，顶梁柱永远是言倾华，拿下他无异于毁国家根基，破岚殇河山。
“宫内有暗流，朝堂心不稳。”言倾华边打棋谱边替幕僚答疑解惑，“阿持有她天生优势，也有后天手腕，那些人对她的死忠不加以时日便无法撼动。”
“属下明白尊殿想一石二鸟，毕其功于一役。可......未免兵行险招。”白谦不太赞同。
“那就看齐明国景昭帝是不是脑子够用啊。”棋盘上白子已显颓势，自从被困若风城，言倾华倒有了难得的休息时间，一天连破数盘死局。白谦早非主子对手，不敢托大对弈，只得由他自己摆弄，“对了，司马空尸体可厚葬了？”
“正要同尊殿商议，司马将军身负世袭爵位，这样葬在关外怕不妥当，敛以冰块快马运回华京如何。属下思量，再怎样也得立衣冠冢。”
“等她出关抱着他牌位嫁进司马家，或者由她以未亡人身份去立衣冠冢。”言倾华口气冷淡，却害得白谦身上寒毛抖三抖。什么记性，竟忘记长公主是因为司马空才闭关谢客，至今三年矣。
“主子意思？”
“丢个爵爷赔他们就是了。”言倾华拂一拂影响下棋的拖地大袖，白谦看他面不改色，无奈叹息，没猜错这是当初长公主为泄私愤命尚衣局日日进呈的锦服之一。宫外仿效的纨绔子弟们在街上闹出不少笑话，要么你踩我袖子或者我踩你衣角。亏得尊殿气度不凡进退有度才没被累赘衣服绊跌还......挺好看的。
云起殿。
“诶哟陛下，您找什么吩咐奴才们去办，怎能亲自动手呢？”年迈的太监总管迈着小碎步努力追赶前面的八岁小皇帝。
“朕就没有旧衣服吗？”言思乾快把内殿拆了，“赶快给朕找件旧衣服！”掌衣宫女面露难色，哪有天子穿旧衣的道理，让尊殿回来知道他们得受杖刑。
“陛下可是想要什么新鲜花样款式？老奴这就召尚衣局制衣。”安延年弯腰恭敬道。
“你们教朕唤尊殿皇兄，差不多该忘了朕还有亲姐姐吧。”言思乾眼露嘲讽，“不如芮相去信问问左相他何时厌烦朕和阿姐，朕即刻下诏逊位。”
此话一出，头发花白的安延年被唬得“扑通”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阖宫人大气不敢出，深深低头降低存在感。
“陛下何出此言。”右相芮袂寒单膝跪地整理言思乾因更衣而扯乱的龙袍，“原来陛下是想请持国长公主出关救尊殿于水火。”
今日早朝前线传来司马空战死，言倾华被困若风关的军报，芮袂寒虽觉其中有鬼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上朝时他跟言思乾讨要出兵旨意，人小鬼大的皇帝以“年纪小未亲政”断然回绝。
本来他来云起殿前已经决定好，哪怕言思乾依然不同意下亲笔谕旨，他也得用手中兵权就近调派军队支援。现在倒不用冒矫诏风险了，先帝大行之日，遗命言倾华与言思存分持虎符。长公主领兵，名正言顺。
“朕知道，右相这三年没少往菡思宫凑。”贴身宫女服侍言思乾换常服，“皇姐松口吗？”
“陛下莫开臣玩笑了。”芮袂寒躬身，“臣是什么人能左右长公主。”
“朕永远无法忘记皇姐当时的眼神。”言思乾根本不等他，扭身走人。昔时言倾华立于菡思宫外两日，尚未动摇他姐姐闭关之心，而那些闻风动的墙头草朝臣竟然逼他姐姐交出黄绢圣旨用的两枚印章之一。那时他就发誓要将世家赶尽杀绝重树皇权威势，最好......
“陛下臣以为左相是不愿打扰长公主的。”芮袂寒进谏。
“朕只欲以尊殿狼狈相，哄姐姐开心罢了。”言思乾凉凉解释，“君君臣臣，尊殿且替朕向如母长姐尽孝，才不枉君臣一场兄弟一场。”
芮袂寒心里咯噔下，大概猜不到小皇帝拿君臣道义来压制他主上，还很成功地令他无法辩驳。
言倾华并未克扣菡思宫份例待遇，奈何持国长公主闭关谢客遣送宫人，萧条落寞在所难免。
“陛下驾临。”安延年唱喏，“众人迎驾。”
雕刻朱门洞开，几名紫衣女官快步迎出，向言思乾行稽首大礼。
“殿下依然不愿出来吗？”芮袂寒也挺头疼的。
“闭嘴。”整整半旧衣衫，他可没打算凭借皇帝身份引他姐露面。瞧周围人皆困惑他接下来的举动，言思乾非常满意，瞬间扑地开始撒泼打滚。
安延年如同火烧眉毛般慌忙上前要扶这小祖宗起来，芮袂寒如遭晴天霹雳，紫衣女官们僵在原地，毕竟长公主也不会料到她亲弟会有此下策。
“姐，你弟被人欺负了你管不管！言思存！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言思乾嚎啕大哭，“你吃委屈就撒手不管，你知不知道言倾华是怎么对我的！你就任由他欺负我！你有什么好处！”
天哪......芮袂寒顾不上君臣之礼，立刻帮着安延年捂住言思乾嘴免他再造言倾华的谣。
“言思存你出来看看！你看哪！这帮乱臣贼子以下犯上！皇帝的嘴都敢堵！”言思乾疯了一样耍赖，“你还不出来给你弟立威！”
“陛下！陛下！”芮袂寒掰着言思乾的头强迫他看正殿内，“长公主出来了，出来了！您还不嫌您皇兄皇姐间剪不断理还乱吗？！”
紫衣女官们回身，那层层帷幔下露出一角金线勾边暗红色云纹的半旧广袖和同花纹锦履，为首人马上撑开缎伞。长公主三年不见阳光，乍然出关眼睛可能受不住午时刺眼太阳。
“我不与陛下立威，陛下意欲何为？”那人许久不言语，嗓音略带嘶哑。
“姐......”言思乾再厉害也才年仅八岁，见到血脉至亲是真哭了，“姐，齐明兵锋直抵距华京八百里的若风关，言倾华要顶不住了。”
“是的，殿下，加急军报还要两天，变数太大。何况陛下没有虎符，臣掌兵部也不能调动驻军。”芮袂寒快速解说情况。
“依右相之意阿持该将虎符一同摔了，方便你名不正言不顺出兵一如言倾华一人印信代陛下旨意？”言思存轻提绽开如花的裙衫款款行走，纵使衣摆珠宝黯淡失色也难掩长公主曾经的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殿下应自称本宫。”芮右相作死提醒。
“哦？”她不置可否。就像后宫高阶宫妃或者一宫主位喜欢称本宫一样，阿持也是言思存的自称。先帝大行之日遗封新帝胞姐号持国长公主，她以无功为由坚辞，结果言思乾口谕“持”字避讳，如同皇帝名姓。所以......在某次言思存和言思乾联手气晕宫里意欲为女儿争地位的太妃后，她就一直用阿持指代自己。
事后他们血缘稀薄的堂哥，哦左相言倾华点评三个字：不厚道。不过言思乾也并非寻常人，皇帝张嘴就是金口玉言，言倾华委实没必要因一字避讳和他闹不痛快，私下也唤言思存阿持，简直拿它当她乳名。
“臣恳请殿下......”芮袂寒一时词穷，当初言思存与司马空婚约作废他可没少出谋划策陪着言倾华整幺蛾子，请她理解苦衷救左相于水火的话怎么都没办法厚着脸皮说，“您当知晓，尊殿......呃左相他......”
“很着急吗？莫非死一个言倾华会覆我岚殇家国不成，若尊殿殉国当配享太庙，也算对得起他多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言思存出口成讽，“破军与策卫何在？请虎符和陛下谕旨，破军元帅主将，策卫先锋，驰援若风关。”
“请殿下亲自带兵。”芮袂寒已经无路可退，双膝跪地，脊背挺直拱手道，“齐明重兵困城，唯有策卫能杀出一条血路！可策卫桀骜，非殿下不能驱使！殿下，尊殿平安返回您才能和他清算前帐啊！”
这是卖主子了？言思乾想拍腿大笑，他那好哥哥也有今天，当真报应不爽。
“陛下还看热闹吗？”言思存冷冷点名。
“朕去拟旨，皇姐收拾收拾准备出发，毕竟时不我待。”
三个时辰后。
女官从珍疏阁找了半天才找出长公主过去出征沙场所戴由海外进贡不知何材料制成嵌金勾线的惨败面具。策卫特地送上身黑色骑装，除了袖口没有编号，其他与他们衣服并无区别，这是从安全思量，但凡有人欲行刺，任何人皆能以身替之护长公主周全。
毕竟此行他们要出入之地乃热血男儿尚生死难料的厮杀疆场，殿下的女儿身，相比下很难拿优势弥补体力。
“臣希望殿下一战再扬名。”破军元帅行伍多年，对女子偏见不如朝中大臣，有能力他就敬佩。
“元帅记得指齐明小李将军。”面具令言思存看起来仿佛丧失了正常感情，但眼睛弯弯灿若晶星足够窥测她心情，“那不如我带策卫先行，元帅全速追赶。”
“殿下三思，破军步兵为主，恐怕追不上策卫。”元帅勒马，“这并非您的做派。”言思存默然不语，她该如何告诉他，她既相信言倾华也不相信他，或说多疑。
他们不知道若风关对峙双方正因为他们的增援各怀心思，正聚拢风云。
白谦轻手轻脚捡了军报，嘴角没忍住嘲讽笑意。尊殿绝对不愿长公主领兵驰援，陛下这是替亲姐秋后算账啊。话说回来，皇室出身位极人臣的左相为什么就瞧持国殿下不顺眼呢。
好像芮相提过原本先帝欲给长公主起名言岚，虚岁十三的尊殿上谏以国为名折寿之举，莫不如采纳诗经《出其东门》典故纳名“思存”，昭示帝后伉俪情深。日后着实讽刺，先皇虽宠爱思存殿下和陛下却险些废了姐弟亲母，死不肯追谥号。
与司马空的亲事更别提了，侍奉近十年，白谦见识言倾华做的最混帐不甚于此。但他也不是太相信主君只为夺夺策卫和破军兵权才不择手段大失风度，肯定还有别的不为人所到的原因。
护城河外十里，齐明军队驻扎地。
苏晔宣闭目养神之姿态令阶下武将摸不着头脑，只能盯着他手里快被摇出风的密报奏折拼命揣测。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明齐皇帝陛下颇觉讽刺，“皇族？”
年轻后辈都望着老将领，诗经国风和皇族有什么关系？
“李将军，令郎可好？”苏晔宣高深一笑。
“妖女......”李老将军单膝跪地，“陛下，言氏妖孽横生，先有言倾华后有言思存，臣恳请陛下以帝王之身紫薇之运代天斩妖！”
帽子扣得挺大，苏晔宣淡淡一笑，抬手示意李将军起身。他不是很看重岚殇持国长公主，但凡有点姿色会笼络人心的深宫妃子都被外头朝臣骂成祸水，更何况传言以色诱臣工，插手朝政劈夺军权的言思存，妖孽都是种褒扬了。
“陛下。”脑子略清醒的将领出列，“言思存能耐再大区区女人尔，若风关的言倾华才是岚殇顶梁柱。倘我军大破若风门户斩言倾华马下，那么岚殇即使不亡国也得臣服我齐明至少五十年。”
苏晔宣的确动心了，击败甚至生擒言倾华的机会可不多，而且自己兵锋已抵若风关，只要一鼓作气就能完成他父皇未竟之举。但是，天底下哪有便宜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