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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寂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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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低微幽回的情意,他曾置于脑后许久,总以为有朝一日她会从迷恋中清醒过来。原来明白的人是她,糊涂的是自己。然而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能做,为着身后众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直奔死地。
忽有纤弱的白影飘然而至,柳白茵站在风海流身后,恭敬地说:“请天主下令退避,圣女早已做好安排,请天主……不要辜负圣女的一片苦心。”纵然是冷淡至此的人,却仍旧哽咽了。
风海流长叹一声,掉头而去。“海上生明月,幽人独往来。”这是他为她起名字时的初衷,未料一语成谶。这一生从头到尾都辜负了。他退回宋景熙所在船只,柳白茵紧随其后,起纵之间,木叶如藤般伸展将几只小船牢牢捆缚在一起,平婆婆等人已被眼前奇景震慑,看到柳白茵轻易施展出“万木回春”竟然也不觉得奇怪了。
叶珩飞看到两人回来,知道他们定是放弃了月幽,心如火烧火燎般想要追过去,却被徐樱死死地抱住。他情急之下一掌挥出,徐樱纵使伤重呕血也不肯松手。她惨然道:“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去。”他眼睛通红,宛如野兽一般:“除非我死,我决不能看她送死。”
徐樱泪落如珠,只是摇头:“难道你还不明白,她爱的不是你,她是在利用你啊。”
叶珩飞看了看不远处的风海流,像是临水照镜般长相的两人,气劲一松。便是那一刻,那道纤弱的身影消失在了风暴的中心,而头顶枝蔓合拢,宛如一只茧将众人保护其中。纵是如此,仍觉天旋地转,真气错乱。什么都想不了,只觉得生死竟是这么脆弱的一件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得枝蔓散开,已是风清云淡。浩瀚无垠的海,皎洁明朗的月,四周一片寂静。众人久久无语,欲要开口,却有种掩不住的凄惶。柳白茵轻声说:“诸位宽心,这是圣女选择的。从此以后,也再不必担心魔魅之窟的反噬了。”是啊,她以身为引,带着‘它’消亡于天地间,干干净净,化为微尘,甚至再也不会进入六道轮回。
众人回到空明岛上,各自觅地调息。叶珩飞失魂落魄,这样仓促的离别,仿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人心,快得连痛都感觉不到。空有满腔悲伤,却连发泄的出口也没有。徐樱亦不知如何安慰他,内心近于自弃地想:他定然一辈子都没办法忘掉她了,利落决绝消失,让他纵然有疑问却存有幻想,死无对证。
风海流独自去了水月殿。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里竟是雪洞般荒凉,青色纱幔,白石睡床,一方蒙尘的铜镜,他怆然回顾,分明不该是这样。无关男女之情,她却是他放在手心上宠大的天之骄女,珠帘水晶,羊脂玉做枕,珊瑚为簪,连梳子都非百年玳瑁不用。
他唤来柳白茵:“这些是怎么回事?”
柳白茵淡淡地笑:“天主算是在关心她吗?”
他转过头,略为惊讶地看着她。柳白茵并不看他,只继续淡淡地说:“我为圣女亲手从鲨口中救下,跟在她身边七年,眼睁睁看着她为心魔所困,日夜不得安歇。我却帮不了她。那时我就在想,天主在哪里?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承担这一切?就算她曾经做错过,难道连改的机会也不能给么?”她冷笑着说:“身为天主却只顾自己的私欲,哼,真是称职,真是有责任。”
他并未计较她语中讥讽:“心魔?怎么会?”
“你以为若非心魔所困,她会选择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吗?当年在魔魅之窟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她轻哼道“是,圣女说过是她咎由自取,她伤了苏凝,所以活该伤重之际,看着你护送她进去,在列祖列宗前许下生死之誓,从此心魔深种。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恨你,还想着要在离开见你最后一面。”
他微一愣怔:“她那时就受了伤?我竟丝毫未觉。”
“你这般铁石心肠当然不会顾及她。也好,但愿你铁石心肠到底,可别做出些假惺惺的虚伪之态,她不需要你的怜悯。”
他摇了摇头,但并未再说。原本只想让她彻底断了念头,所以抛下上中天远走,没想到她竟困苦至此,只为这个他该愧疚。但说到底,情之一字并不由人,他无可辩驳。
略整心绪,他站起来直视柳白茵:“你既能使出‘万木回春’,想来是她选中的人。我离开多年,早已不配天主名号,由你自择。至于天主圣女互为婚姻的规矩……”他话未说完已被柳白茵打断:“那些可笑的规矩从我开始,都不存在。”
他笑看着她眉间的傲气,竟有一种宽慰,点头道:“真像她。”
圣女受封仪式举行后,风海流随叶家诸人离开。叶珩飞仍旧不言不语,徐樱无奈之下只得求风海流去开解。风海流携一壶酒往船头去,果然看到他坐在那里。
触目所及,是无垠大海,然而茫茫天地间竟然连凭吊她的去处也没有,仿佛她只是记忆中的一场梦。梦里越是甜蜜,梦醒就越是苦涩怅然。风海流拍了拍他,将酒递上。伤心人举杯销愁愁更愁,但他是叶家独子,可以料想的风光无限,或许总有一天会淡忘,淡忘那些来不及的疑问,问她是否有过真心。
朝阳似火,波光灿烂如金,已可眺望陆地起伏的边缘。新天新地到来,海是最后一眼的留恋,此后将与时间的虚无对抗。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