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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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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开门的声音,是父亲回来了!我慌乱把照片塞进到盒子底下,熄了灯。
父亲一轻一重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他走到我的房门前停下来用力踢了几脚,见没有声响就离开了。
我听到外面酒瓶断断续续叩击墙壁的声音,然后传来摔酒瓶的声音。
他又喝酒了!每次喝酒都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
我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就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直到听到他关上房门的声音我才蹑手蹑脚地爬到床上。
这天晚上,我彻夜未眠。脑海里不时浮现出小时候母亲陪我玩耍的画面,她的音容笑貌反反复复,渐渐揭开我那段不堪回首的童年,那种久违的感觉比过了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我的父亲叫白伟强,是一个憨厚、淳朴的农村人。在我10岁以前,他和所有平凡的建筑工一样,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微薄的收入坚守在平凡的岗位上。虽然他全身总是脏兮兮的,累得疲惫不堪,但只要看到一家人相亲相爱、其乐融融,什么苦啊累的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白茉莉是父亲给我起的名字,爷爷告诉我,父亲刚恋爱那会知道母亲特别喜欢茉莉花,为了讨母亲欢心父亲特地在房子旁边开垦了一块地,跑到镇上买茉莉花种子撒在那片空地上。每天下班后就绕着这块地拔草、施肥,忙得不亦乐乎。
过了一个多月茉莉种子还是没有发芽,父亲很是失落。
后来父亲查阅了很多关于种植茉莉花的资料,又跑到镇上买了一些种子重新播种。茉莉发芽的时候他兴奋地把爷爷拉到地里,满脸憧憬地告诉爷爷,等茉茉莉花开了他就跟母亲求婚。
爷爷站在一旁语重心长地告诫父亲:结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结了婚就意味着要承担起家庭责任,婚姻经营得不好苦的就是一大家子。
那时的父亲陷入爱情的泥潭里无法自拔,哪里听得进这些话。他满脸的不以为然,憧憬着甜蜜的生活,脸上的幸福溢于言表。
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茉莉还没来得及开花母亲却意外地怀上了我。后来,父亲陪同母亲去医院产检,回来时意外地发现地里的茉莉竟然开花了,父亲抚摸着母亲的肚子说:“如果是个女儿就叫她白茉莉吧?”
年少时懵懂的爱情总是美好的,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就连闭上眼睛呼吸都觉得空气中充满幸福的味道。
当然,这些都是爷爷告诉我的。
我生活在这个虽不富裕却也算是丰衣足食的家庭里,父慈母孝,家庭和睦,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记得有一次我们一家三口在院子里讨论幸福和骄傲的事时,父亲眼带笑意,说他最幸福的事就是娶了母亲这样贤慧的老婆和生了我这样聪明乖巧的女儿,他最骄傲的事就是虽然收入不高却也没有让我们母女俩饿着。我脑海里隐约浮现出母亲温婉的笑容,空气里是满满的幸福的味道。
父亲曾说过,茉莉花清新淡雅,像极了那时候的母亲。
长大后,我才知道,茉莉花的花语是:你是我的生命,代表坚贞的爱情。
我沉醉在父亲与母亲甜蜜的爱情故事里不能自拔,开始在心中暗暗发誓,长大后我也要找一个像父亲一样疼爱我的男人。
那时的我并不懂得何为爱情,但是在我10岁那年已经开始憧憬我生命中的另一半,他也许温柔体贴,也许温文而雅,我们会背靠背坐在夕阳下书写关于我们的未来。
我坐在凳子上笑得咯咯作响,父亲问我笑什么我也只是拼命地摇头。
在那个年代,那种年纪,这真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在这之前,我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波澜起伏,虽然平平淡淡,但是处处充满阳光。
直到父亲染上了赌博。
从一开始的几块钱到几十块钱,再到上百甚至上千,父亲就跟走火入魔似的赌得越来越大,后来干脆班也不上了,经常在赌档里赌到天亮才回来。
母亲无数次警告父亲,你要是再不悔改我就离家出走!
刚开始那会,父亲嘴上还会安抚一下母亲,可是没过两天他又想方设法往外跑,后来不管母亲如何威胁父亲他都照赌不误。
为此,他们吵架成了家常便饭。
我时常躲在门缝里看见他们吵得面红耳赤。父亲的脾气越来越暴戾,生气的时候会摔东西,会抓着母亲的头发往墙上撞,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眼里迸发出慑人的血光。我害怕极了,哭着跑去找邻居家的叔叔阿姨过来劝架,碍于外人的情面父亲多少收敛了一些。
母亲的额头上起了一个很大的疙瘩,红肿红肿的。
听说把煮熟的鸡蛋剥去蛋壳用布包裹好在伤口上来回揉动可以消肿,于是我煮了一个鸡蛋递给母亲。
母亲突然把我揽入怀里抽泣。
她说,如果我报警了,你会恨我吗?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10岁的我已经开始懂事了,我能体会母亲黯然神伤背后的痛苦,如果她报警将意味着我将要失去父亲,可是我又不愿意看到母亲承受这种苦痛。
不管是哪种方式,都不是我想要的,除了沉默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第二天,父亲身上的钱又输光了,我当时坐在客厅里做作业,他一回到家里又开始翻箱倒柜,他就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把我的作业撕得稀巴烂。估计是一夜没睡的缘故,他的眼里布满血丝,我吓得缩在墙角里直哆嗦,眼前这个粗暴的男人再也不是那个把我视为掌上明珠的父亲,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变成这样。
母亲刚进家门就被父亲抓到墙角逼问:“钱放在哪里?”
“钱就没有,命就有一条!要你就拿去!”
于是,父亲又大打出手。
母亲终究还是报警了。
三个穿着制服的警察闯进我家,我慌乱躲到母亲身后,父亲临走前充满怨气、凶神恶煞的目光我想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万幸的是,警方说因为父亲是初犯,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他也已经写了保证书保证不会再打母亲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高兴坏了,就像一只飞翔的小鸟围着母亲绕圈圈,“明天爸爸就可以回家了!”
母亲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母亲的担忧是对的。
父亲回来后并没有什么改变,有时候反而变本加厉。
只是有了前车之鉴,父亲不敢再这么明目张胆,他怕母亲报警偷偷把电话线切断了,我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母亲凄惨的哭叫声。
这种生活一直延续到母亲背负着抛夫弃女的罪名远走他乡。
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那时候的我,哪里知道时间是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它可以把一切美好的事物摧毁得体无完肤,残忍地把我推到悬崖的边缘,让我就连站在绝望里哭泣都不敢肆无忌肆。
母亲离开以后父亲又开始酗酒,而我成了父亲唯一的出气筒。他经常趁着爷爷睡着的时就酗酒,喝醉了就耍酒疯拼命揍我或者把我从床上拎起来赶出家门,我坐在家门前的石凳子上背靠墙壁睡了一宿又一宿。
同龄伙伴总是笑话我,我好像冥冥之中就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倔强,任凭千军万马也无法击溃,这些冷言冷语根本不算什么!
邻居家的古大爷看到我经常被父亲赶到屋外总是特别怜爱我,一开始训斥父亲的行为,可是父亲喝多了根本不醒人事,喝多了还是会把我往外赶,后来次数多了古大爷一看到我被赶出家门干脆就让我住在他家。
他家的房子很宽敞很漂亮,可是他的儿女一个在大城市里生活,一个在国外,偌大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我有点害怕,晚上都是开着灯睡觉的。
天快亮的时候我又早早爬起来坐在石凳子上靠着墙壁装睡,我就是要让父亲一打开门就看见我坐在石凳子上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想让他愧疚。
在左邻右舍的眼中,我是一个可怜的小孩子。
其实不然,除了可怜,也许还有可恨。
母亲就像父亲身上的未完全愈合的刀疤,只要稍稍一用力就会血流不止。偏偏我就喜欢揭起父亲的伤疤。吃饭的时候我会多拿一副碗筷放在桌子上,说昨晚梦见母亲回来了。我故意说得很大声。父亲把碗一扔抓起扫帚把我往死里揍。
爷爷给我涂药酒时告诫我,“不要老是在你爸面前提起你妈!不然早晚会被你爸打死的!”
我面无表情地说:“我就是想让他难过,看到他难过我觉得心里特别痛快。”
我原以为爷爷会很生气地把我骂一顿,可是他没有,反倒是很怜悯地看着我,难过地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我没有说话。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子?答案不是很明确吗?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好父亲啊。
邻居们总是怜悯地看着我,可是我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可怜,讨厌别人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这让我觉得很恶心。
我经常遍体鳞伤,但是我并不觉得疼,因为我总觉得母亲随时都会回来一样。所以我从不在父亲面前流泪。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看着母亲的相片哭得稀里哗啦。
这样的日子令人绝望,我觉得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