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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四 黄雀在后(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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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罢,几个起落,已然消失在雨幕里。莫歧还欲再追,踉跄几步之后,突然颓然跪倒,剑尖着地,发出刺耳声响。俞舟连忙将他扶住,却发现莫歧脸庞已泛起黑气,仔细一瞧,竟有根毒针刺入肋下。
俞舟倒吸一口凉气,迅速拔了毒针,钟邈也快步走来,封住莫歧身上几处大穴,又掏出瓶丹药,数也不数地倒进莫歧口中。回春堂中的人已悉数死于那黑衣人手下,他们绕过满地尸首,走到楼上一间厢房内,将已然昏迷的莫歧放置在床榻上。
莫歧先前替俞舟挡下毒针,之后搏斗中真气涌动,更加快了毒素的扩散。好在钟邈身上所携的丹药可暂时遏制毒性发作,他诊断了一番后,便锁眉写下一道方子,拜托道如下楼抓药,又拿出一套银针来,吩咐道:“小舟,除了莫少侠的上衣,我要先用银针将毒素锁住。”
“是。”俞舟应一声,将莫歧湿透的衣衫除下。只见少年身躯苍白劲瘦,错落着数道伤痕,暴雨将他浑身冲得冰冷,若非他胸口还在不住起伏,俞舟几乎想要去探他的鼻息。
先前被毒针刺伤的肋下已经漆黑一片,甚至如墨汁般隐约蔓延开来。钟邈示意俞舟按住莫歧两臂,将银针刺入他周身穴位,而莫歧从头到尾都没有挣动,仅在昏迷中发出了几声破碎呻|吟。
施针完毕后钟邈才略略松了口气,唤俞舟守住莫歧,然后寻来纸笔,传讯令青岐堂派遣人手搜寻邱延泽。俞舟守在床畔,忍不住搭上莫歧脉搏,又翻开他眼皮看看,忽然心跳如擂,颤声问:“师叔,此毒……倒有些像我师父的那瓶阎罗催命……”
“不错,此毒确实基于你师父当年所制毒药,只是他又改动过些许,加快了毒发速度。”钟邈匆匆写好讯息,忽然望向俞舟,“你师父曾教你解过他的那些毒药,是不是?依你所见,我刚才的药方可有不妥?”
俞舟飞快地思索一遍,原有些迟疑,可偏头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莫歧,还是咬咬牙,将自己想到的两处修改说出。钟邈“嗯”了一声,闭目片刻,点头道:“不错。你快下去,将药方改过。这封信也请玄真师傅带回天宁寺,让堂中弟子火速送回泉州。”
汤药煮好前,俞舟又在回春堂内发现了邱延泽留下的药方,再度拜托道如拿了回去,医治城中疫病患者。雨势渐歇,被暴雨封锁在店铺中的血腥气终于散了许多,俞舟将汤药倒入碗内,缓缓喂莫歧服下,之后便忐忑守在一旁,紧盯着他肋下,仿佛多看几眼,那黑气便会稍稍减弱似的。
“你那两处改动很好,莫少侠明日应该就能苏醒了。”钟邈坐在角落中缓缓说道,忽然长叹一声。俞舟听出他语气中的苍凉之意,踟蹰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师叔,我听方才那人唤我师父叫——”
“不错。”钟邈苦笑一声,“此人乃是你师父的胞弟,名叫邱延沛。他比你师父年岁小些,入门也迟,所以排在我的后面。”
俞舟听钟邈证实对方身份,可心中疑惑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些:“那他——”
“我青岐堂门下弟子,无一不被教导应心存仁义,以医者自居,学武只为傍身。”钟邈并不直接答他的话,只肃声说,“师兄天纵英才,虽然同时精于医,毒,武三样,却从未忘记过师门教诲。邱延沛虽然资质稍弱,可若能用心钻研,成就也当远在我之上。可他好斗争胜,常将毒药淬在银针上以此伤人,被师父责罚后仍不肯悔改。”
“师兄热心钻研,极少出门走动。那些年他醉心于调制毒药,也常和邱延沛一道探讨,他对胞弟不曾设防,自然也不曾料到,邱延沛早在数月前就受到了乾宗的拉拢,终有一日盗去了师兄所制的奇毒,以此为凭借,正式加入乾宗。”
他寥寥数语,却早让俞舟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他突然想起之前在鸣玉派时,莫清菡的那番话,只觉得浑身冰凉,颤声问:“那,清流门……”
钟邈叹道:“不错,清流门触怒乾宗后,乾宗便将邱延沛带去的毒粉撒入清流门内几处水源,之后又以毒箭围剿,致使清流门一夕覆灭,门中弟子死状惨不忍睹。此事一出,师兄便陷入自责中,日夜煎熬,最终留书出走,再无音讯了。”
俞舟听罢,半晌不能言语。良久,才喃喃道:“那他今日带走师父——”
“只怕是乾宗想要师兄替他们效力。”钟邈道,“金华疫病恐怕是邱延沛一手造成,目的便是逼师兄出手。他们为求保险,不惜杀人,诬蔑莫少侠,如此双管齐下,当真其心可诛。”
俞舟之前见识了邱延沛的狠辣手段,又听说清流门一案,只恨不能肋生双翼,将师父救回。可想到邱延沛的武功路数,连师父和莫歧都难以抵挡,不由得颓然坐倒,恨恨捶一下墙。
道如很快又回带了人手和担架,将仍旧昏迷的莫歧抬回天宁寺,同时安葬店中死者。钟邈检视了一番后,确认莫歧体内毒性已被控制,于是撤除银针,待他明日自行醒转。金华城中还有大量染疫居民,钟邈简单用了些食水便前去诊治,俞舟也在一旁随行,不知不觉竟忙到了子夜时分。
回到天宁寺时俞舟已经倦极,摇摇晃晃打开了屋子,连油灯也无力再点,摸黑就往床上坐去。结果手没摸着床榻,反而触上一条冰冷的胳膊,吓得俞舟大喊一声,连退三步,被凳子绊倒在地上。
他保持着摔倒的姿势,连大气都不敢出,死死盯着床上的人影。大概也是被俞舟的叫声惊醒,那人挣动了几下,在发出几声低咳后,哑声问:“……谁?!”
这回俞舟总算反应过来声音的主人是谁,松了口气,爬起身将桌上的油灯点亮了:“是我,俞舟。”他和莫歧行李都不多,天宁寺的僧人们仓促间恐怕也无法分清究竟是谁的房间,便将莫歧安置在了他的屋子里。
乍然出现的亮光让莫歧有些难耐地闭上了眼,不过熟悉的声音还是让他前一刻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听见俞舟小心走来,先搭过脉,又掀起被子,检查肋下的针孔。经过白天的一场剧斗,莫歧四肢都像是被绑上了铅块,又重又冷,原想继续睡下去,偏偏喉咙干渴至极,就算费力吞咽,也是半点唾液都无。
脚步声远去又回到近前,这次对方一手扶住自己后颈,让他稍稍抬起头来。莫歧吃力地睁眼,正瞧见俞舟小心将半碗清水举到自己嘴边,连忙饮尽了,片刻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我要谢谢你才是……”
俞舟原以为莫歧醒来会大骂自己鲁莽,没想到竟被谢了一句,差点把碗打翻在莫歧脸上。他急忙让莫歧重新躺下,将碗放回原处,盯着油灯里不断跃动的火苗,嘴张了又合,好半天才含糊地解释道:“救你的人是师叔,我就是打打下手而已。而且今天在回春堂,要不是你冲上来,我恐怕已经被扎成刺猬了——对了,先给你说清楚,我可不是闲得慌跑来吓唬你,是他们弄错了屋子,把你抬到我房间来了……”
他啰嗦了一长串话,再回头一看,莫歧已不知何时重新陷入了昏睡。床铺被占,他又不太确定哪间才是莫歧的屋子,瞥见窗边有张矮榻,干脆脱下外衣,缩在上面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