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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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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濯打开立灯,打断那段回想。
这满室的纸箱是他的。他准备和许誉林同居了。可是只来得及寄来行李,又因为工作飞出国。他到沙发去坐下,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台笔记电脑。
是许誉林的电脑。顾南濯把它打开,找出档案。那档案叫明知故犯,许誉林之前花去半年时间写的剧本。这次许誉林到美国去,也是为了它。
复合后,他们并未去向当初的知情人讲起。可是许誉林又频繁出入顾南濯住处,顾西清当然发现了。
顾西清很反对。她私下对顾南濯劝:「放过小林吧。」
顾南濯要好笑,冷冷地看着他姐姐,「西清,真不知道妳为什么说这种话。」
顾西清道:「我是太知道你了,你不爱他,你只会折磨他。」
顾南濯不说话。许誉林从外面走进来,顾西清彷佛尴尬,一时谁都不出声。还是许誉林挽住顾西清的手。
「小林,我真的后悔带你入行,让你认识了南濯。」
许誉林笑道:「我倒不后悔。」
顾西清哑然。
许誉林说:「当初也是我年轻气盛,想不通,是我活该。」
顾南濯不由向他看去,可是那双眼很坦荡,他什么也看不出来。顾西清也看不出,更劝不了,她自此不管了。
许誉林一反常态,努力接戏,剧组餐聚也出席。顾南濯感到奇怪。他才提剧本的事。
「我想多认识一些资方。」
「我想把它拍出来,才能真正做一个结束。」
顾南濯不明白那所谓的结束是什么意思。许誉林不要他插手出资,亦不要他问父母的意思。更不让他看剧本。现在他也不能打开来看,档案加了密。
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是章姐。
顾南濯把电话掐断。他起身,去纸箱堆里翻找,找到一个小纸箱。顾南濯打开它,里面全是相簿。他拍的各种模样的许誉林,有青涩,有沉稳,有忧愁……有不堪的,都是他的样子。
顾西清总以为是她把许誉林带来给他看见的,其实不是。是许誉林他自己站到他的面前来。
不过他第一次见到许誉林是在高中的棒球场上。
许誉林是校内棒球队的,而他则是回家社。照理他们应该没有机会认识,顾南濯家里开设影视公司,从前常常和父母一块进出摄影棚,从小耳濡目染,还拍过广告,有过几年童星生涯。不过父母在他上国中后,就不让他拍广告,当然也不让他去公司玩了。
顾南濯慢慢也对演艺工作失去兴趣。见到的那天,他本来要直接回家,经过棒球场,看见一场比赛,正在跑垒的人就是许誉林。他当然并不知道那是谁。可是看着那阳光下的笑脸,他也彷佛欢喜。他不禁拿出手机拍下。
怎么也料不到,后来要因为他拍的这张照片,使得许誉林之后走上了演艺路。
许誉林后来受伤了,再也不能打球。他们以后是在大学第三年才又遇上。那时顾南濯在校内摄影方面已经有些小名气,很多社团都想拜托他拍活动照片。
许誉林也是来拜托的其中之一。他总带着笑,不管顾南濯如何摆脸色。
顾南濯被磨得受不了,终于答应。他为他们拍照,活动中,他看着镜头下的许誉林,突然生出一种熟悉感。他才听见说许誉林和他读同一间高中。
他马上想起来,去找出照片。他看着照片上更生涩的少年面孔,无缘无故地感到不能忍,非常想破坏。到现在也说不出原因。
那时顾西清已经在父母公司做事,到他学校去,不知道怎样看见了许誉林。顾西清向来嘴巴非常厉害,许誉林也不难说服,很快答应。后来许誉林对顾南濯说:「我那时只想玩票,想不到从此回不了头。」
而顾西清当然专业,她签下许誉林后,先给他做歌唱训练,很快发行单曲,主打他年轻清新的气质,回响很不错,之后开始收歌录专辑。
这之间,顾西清继续让许誉林做歌唱训练,还上舞蹈课。
就在那时期,顾南濯到公司去找顾西清,顾西清带许誉林和他认识。顾南濯看许誉林跳舞,感觉真正惨不忍睹。也是那时,才知道许誉林出过车祸,已经不能再打球了。
那时候许誉林和他慢慢熟悉了。看见他来,特地过去打招呼。许誉林练完舞,满身的汗,也不顾忌地在他面前脱下湿透的上衣,露出上身。
顾南濯当时并不觉得受到吸引。他对他说:「你跳舞好差。」
许誉林哈哈笑,道:「老师第一天就跟我说了。」
顾南濯也笑了。
许誉林用毛巾擦着汗。那姿态当然不旖旎,可是顾南濯看着突然感到口很渴。许誉林不自知,只问他:「你怎么天天来公司?」
「我在实习。」顾南濯道,指给他看身上背着的摄影器材。父母大概看他有兴趣,让他有空都能去摄影棚看看。
许誉林对他笑道:「你以后成名了,一定要帮我拍照。」
这句话以后成真了。
顾南濯想,许誉林一定非常后悔。
三
晚间新闻果然报出了许誉林的事情。每家电视台的重点新闻跑马灯都是他,不到一小时已经有电视台先做起他一生的回顾。
顾南濯还在许誉林的公寓。或者可以说,本来是他们以后一起住的公寓。他倒在沙发上,两手捂着脸。
客厅的窗户没有关,冬夜寒风吹进来,吹着那些要使他心寒的话语。
「许誉林在二十一岁推出第一张专辑,马上成立歌迷会,当年度拿到了金曲新人奖……。之后许誉林入伍,退伍后发行的专辑销售不佳,以后的专辑口碑更差。」
「在第三张专辑后,许誉林开始演戏,在一部偶像剧里演小配角,意外受到观众喜欢,本来只有三集的戏份,因此加长到十集,在之后参演了电影,也是这部电影,让他拿到当年度的最佳新演员。」
「可是跟拿到金曲新人奖一样,他得到新演员后,反而人气下跌……。很久都没有看他有戏上档。」
许誉林得到最佳新演员后,顾南濯也从美国回来了。他已经很有名气,很多工作上门,他找了章姐当经纪人,为他筛选工作。
顾西清亲自来问帮忙许誉林拍照。
出去回来,顾南濯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许誉林。他找了许誉林的戏看,又马上想了起来。比起唱歌,演戏于许誉林好像天赋。是真正会演。那眼神太吸引人。顾南濯又感到了那阵熟悉的渴。
试拍时,顾南濯看着镜头下的许誉林,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被对方那洋溢全身的活力螫伤。他想要捏住这个人,狠狠地——无论做什么都好。
顾南濯觉得这样的念头非常可怕。
还是确定了拍摄,顾西清建议拍外景,顾南濯同意了。许誉林想在台湾拍,三人商量后决定到花莲去。
出发当天,许誉林上车,发现只有顾南濯一人。
「你不带助理?」
顾南濯道:「我不用助理。」
许誉林一扬眉,看着他不说话。顾南濯目光并不闪避,可是笑了笑。许誉林看他笑,也一笑。
顾南濯道:「上车。」
许誉林道:「好。」
他们到花莲去拍了两天。天气非常好,拍出来的效果很不错。不过许誉林要模特儿兼助手。他辛苦习惯了,无二话。可是面对顾南濯,口头上却故意埋怨两句,笑道:「早知道给你拍要这样辛苦,我就不干了。」
顾南濯不生气,道:「多少人想给我做助理。」
许誉林笑了。
两人相处其实很融洽。许誉林道:「不如往南走,多拍一些,顺便去玩一趟。」
顾南濯无所谓。
他们到关山去。那是个很古朴的小镇,到处老的房子和旧日的缅怀,偶然一瞥彷佛见苍凉。顾南濯先拍了几个地方,引来一些人看,就不拍了。许誉林也不太认真,在这样朴实的地方摆姿势,太窘了。
后来只去玩。
当地有一样名产南瓜米蛋糕,许誉林去买来,边走边顾南濯分着吃。又开车继续走,晚上两人住在知本的酒店。
知本是著名的温泉地,在他们住的那间酒店外面,街上一排的小卖店。他们随意逛。许誉林看见一家卖了各色帽子的店,随手拿起一顶猎人帽戴上。顾南濯看见,拿数字相机拍照,那顶帽子对许誉林来说太大了,不停滑下来遮掉眼睛。
许誉林把它拿下来,笑道:「戴不住,不然买回去当宣传服。」
顾南濯道:「西清一定不同意。」
许誉林笑道:「清姐向来有她的审美。」
顾南濯看着那顶帽子,道:「我也不同意。」
许誉林问:「为什么?」
顾南濯不回答。任凭许誉林怎样追问,一句也不说。许誉林很快放弃,两人挨着走开,他去看顾南濯手中的相机,看照片。
刚才拍的几张,根本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嘴巴。他说:「这样遮住了,显得我的嘴的颜色拍起来好红。」说完,彷佛意会什么,向后让了一下。他向来克制不了害羞要脸红的毛病。
顾南濯看他,去拉他的手臂。许誉林也不挣扎,一笑,又靠近了。
他们去找了一家店坐下吃饭。老板娘送上炒得热呼呼的豆皮炒丝瓜,倒是配汤竟然是蘑菇浓汤。
许誉林很喜欢汤的味道,顾南濯把自己的那碗让给他。
之后回到酒店。当许誉林洗完温泉回来,顾南濯再感觉心头有股灼人的渴。他不能冷静,步步进逼,按住许誉林亲吻。
许誉林未推开他。
那天他们并没有上床。顾南濯在男人方面不是没有过经验,因许誉林是第一次,他循循善诱,可是对方仍旧紧张。
「不然我用手……」
「算了。」顾南濯说,拉开他的手握住,和他磨鼻子,「慢慢来。」
许誉林对他笑。顾南濯那时是真的想对他好。
拍出的照片刊载到杂志上,许誉林让人眼睛一亮,很快新片约上门。许誉林请他吃饭。
酒意微醺,许誉林说:「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高中的时候。」
顾南濯看他。他弯着眼笑,「你一定忘记了……。有一天放学后,我到车棚去牵车,看到一个女孩子在那里跟你吵架。」
顾南濯道:「我真的忘记了。」
许誉林笑了笑,「当时你们在谈分手。」
顾南濯等着他说下去。
许誉林只道:「我们第二次见面,是我要发第一张专辑之前,当时你在公司实习,我天天去公司里练舞……可能你也不记得了吧,你后来去了美国。不过我一直记得你。」
顾南濯心中略震动,道:「难道那时候你就喜欢我了吗?」
许誉林不答他,又说:「这次再碰到,我很高兴。可是我本来都想好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你在一起。」
顾南濯问:「为什么?」
许誉林道:「因为我怕分手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顾南濯仍记得自己回答什么。他说:「那永远不要分手好了。」
可是他们的第一次分开,就在那天过后的第三个月后。
顾南濯接下一件工作,到片场去侧拍一位演员拍戏情形。那部戏的导演是他从前认识的,有一天吃饭,对方喝醉酒时给他看了一些东西,都是照片。那些照片很不堪入目。
对方对他说:「这些演员为了出镜,什么都可以做。」
顾南濯在那些照片中看见了许誉林。还是那样烫人的目光。他感到窒息,他感到无比的冷。
假如在最初质问时,能看懂许誉林的眼神,或者他们之间所有的发生都能更美好一些。
可是顾南濯不能懂。
他仍然为许誉林拍照,再受不了镜头下的挑衅。他用言语刺激,逼许誉林脱掉衣服。
许誉林推开他要跑。他用力把他拽住,揍出一拳,随手拿卷尺缠住他的手,不做任何前戏,直接进到他身体里。
顾南濯才发现,原来男人也能发出那样凄厉的尖叫。那让他更失去理智。他使劲扯住卷尺,尺片在许誉林的手上割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顾南濯按住他不断发泄。他再度生出了那种毁灭的感觉。想把这个男人狠狠地——狠狠地,无论如何都好。
做完后,顾南濯将许誉林丢在摄影棚,转头走人。
顾西清是知道他们之间的事的,在两天后打电话来质问。顾南濯才知道许誉林住院了,是肺炎。他听了,只是木木地不说话。
许誉林对身上的一些伤痕,绝口不提,坚持是不注意弄出来的。顾西清不信。她也不置信顾南濯会动手。顾南濯的沉默让她心惊。
因为那次住院,本来谈好的两部戏不能履约,顾西清费了不少工夫摆平,可终究得罪人。又不接受探病,演艺圈内逐渐传出一些流言蜚语,
顾西清倒是让顾南濯去探望。许誉林始终不看他,沉默良久,说分手。
「好。」顾南濯不纠缠。
分开半个月后,他们在一次餐聚上碰面。许誉林彷佛怕他,可是又要亲近他。他们本就深受彼此吸引的。
此后分合不停。又爱又折磨。
四
许誉林直接在美国火化。许家人跟顾南濯姐夫终于一起带着他的骨灰返台,那天媒体闻风而至,好容易才坐上车离开。
顾南濯姐夫帮许誉林筹办追思会。当天演艺圈彷佛大动员,去了好多人。顾西清对她丈夫说:「这些人,我从来也没看见过。」
资方倒是出来说话,表示一定会完成电影。
那天场外还有一群影迷,以及为数不多的以前的歌迷。他们举着许誉林的剧照和专辑照片。
顾南濯也去了。他始终待在车子里。他看着那些哭泣的人,可是他自己一滴眼泪也留不下来。
在许誉林走后的第三天,顾西清带着章姐找上门。顾南濯一直住在那处公寓,他一天到晚待着,什么也不做,电话也不接,工作当然都丢着了。
章姐真是气极了,道:「你这是做什么啊?」
顾南濯沉默。顾西清也不语,光看他。他才对他姐姐说:「我不相信。」
章姐不知所以然。顾西清则沉默好久,递给他一只盒子,说:「他有东西留给你。」
顾南濯怔怔地打开那只盒子,又愣住。盒子里装着三支精油瓶,都是空的,瓶上贴着标签,写着台北,花莲,台东。
顾西清道:「小林那次住院的前半年跟我请了假,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可是回来后,他说他写了一个剧本。」
顾南濯打开那支台北的精油瓶。什么也没有,也没有味道,只是空气。可是他想到那次许誉林曾跟他说的,高中那时在车棚的情景。
打开花莲和台东,他想到了复合之前。在医院中庭,许誉林对他说:「……带我回家。」
追思会还未告终,顾南濯就开车走了。
以后顾南濯看到了那部剧本拍的戏。可是早已面目全非,资方新聘了编剧大改特改,出来的电影不过是一出最烂俗的爱情剧。
剧末,回顾以往,女主角对男主角说:「我怕分手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男主角答:「那永远不要分手好了。」
顾南濯走出电影院,迎面而来的阳光刺得他眼前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