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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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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两个人拉拉杂杂说了好一番功夫,都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也没什么固定话题,想到什么说什么,显得尤为平淡。然而如果真的有人在此处倾听他们之间的谈话便会明白,这些于他们两人而言只是寻常的言论于别人来说是多么广博深刻。
笙箫默此刻内心的惊讶并不少,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畅聊到如此地步了,纵使他早已从漫夭平日的言谈举止中了解到她有着远超她外表年龄的成熟心性与渊博学识,但如此深入的交流在他们两人之间还是第一次。
无论是尘封在时光中的六界秘闻旧事,还是红尘世俗间的人情冷暖,或者街头巷尾流传的趣闻轶事,她似乎都能插上两句。
笙箫默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在这样的年龄知道这样多的事的,与她交谈,他完全不需要有不必要的迁就,也不会听到一些浅薄之言,她总是有理有据慢条斯理的说出她的看法,即使有些想法在他听来有一些匪夷所思,但细细品味就会发现其实也是说得通的,她并不是完全顺从全盘接受一些经史典籍圣人之言,或者拘囿于前人所流传的观点,她往往是从人性的角度去剖析一件事情,每个人做事都有他自己的逻辑,从细枝末节处窥得一个人的心性然后预估他的行为然后与已知的结果加以印证,就会发现,一啄一饮前尘已定,所有的结果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两人之间不知怎地安静了一瞬,漫夭给两人的茶杯里续了一杯茶,里面少量的放了些山楂蜜,口感微酸。
浅浅举杯轻抿一口润了润喉舌,漫夭神情浅淡,她知道笙箫默正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她甚至不需要抬眼去看便能知道那眼神中包含的复杂情绪,可是那又如何?
许是对人与人之间的纠葛看得太清楚太透彻,也见惯了魑魅魍魉阴谋算计,漫夭绝对诚于己诚于心,即便谁都没有说出口,可她心知肚明,往后到底会如何她不知道,然总该让他更加深入的了解一下她——她并不是一个天真善良单纯不知世事的人,她也不是清净淡漠与世无争的人,她是一个俗人,而且是一个熟悉人性深谙人心的俗人。
笙箫默确实心绪复杂,在过去的许多年中,漫夭这样的人他也不是不曾听过遇过见过,只是往往这样的人多是红尘牵绊纠葛深重,于尘世的漩涡中摸爬滚打,又或是自诩洞悉人心清高不屑,无论如何滔天变化都冷眼旁观讥笑嘲讽。
身处万丈红尘,十万软云,漫夭知世故且世故,却也还始终保留一份清醒自在,不乱于心,又或者能入她心的人太少太少,她与世间的牵绊淡薄,如此不困于情深情浅,都能理智以对,潇洒脱身。
这样很好。
是的,这样很好。如果他只是笙箫默,她也只是单纯的一名长留弟子,他或许会告诫她超脱方能自在,于大道不应有太多凡尘纠葛,然而,他不是,她也不是。
他是长留的儒尊,她是身负神器的蓬莱下一代掌门人,于六界现在的局势而言,他们谁都不能且不应独善其身,在什么样的位子,就该肩负起什么样的使命。
但他终究还是存有一份私心,希望他能在风雨欲来之时能够安然。
所以现在这样就好,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念过往,不畏将来。
新添的茶已经冷了,夜已深,精巧的帐篷里安谧静默,偶尔闻听林间风吹树梢,虫鸣蛙声,夏日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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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密林中出来,不过月余,六界却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先是檀凡上仙身陨,后又玉浊峰灭门,掌门温丰予被人掏了墟鼎,通信玉牌光华闪烁,世尊摩严急招笙箫默回长留。漫夭心中也记挂着月九,通讯玉牌不见回应,不知他此刻如何。他们此时距玉浊峰百里之外,御剑而行半刻即到,不管怎样,漫夭都想先去玉浊峰看看。
知道劝不住她,笙箫默也不多无费口舌,取了好几件护身的法器给漫夭,如果可以,他并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但摩严急招,他不得不回长留,蹙眉嘱咐道:“阿漫,此时玉浊峰如何你我不得而知,想来犹有各门派关注,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如遇急情马上传信于我,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
漫夭将法器一一收好,“你放心,即便路遇七杀打不过我跑还是来得及的,玉浊峰灭门,必有因由,加之蜀山、太白,各大派相继出事,多事之秋,你也要当心。”
“嗯,我无事。”眼前的少女细眉雪肤,清丽无双,如花蕾初绽,尽显婀娜,笙箫默胸中千言万语,却只能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丝,“一定要好好的。”
漫夭安静浅笑,清澈如水的眸子涌入温情,似三月春风,将人紧紧包裹,“好。”
漫夭站着,凝望着笙箫默,重复道:“你也要好好的。”
笙箫默露出了笑,他向他点头,也重复道:“好。”
四下无人,唯有清风拂过衣袂,这是声许诺,又好像是约定,无人听闻,也无人明白,似乎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笙箫默低头看着身前漫夭细腻的眉眼,本就顾盼神飞的双眸此刻专注的看着他。笙箫默垂眸避开一瞬,被那双清湛的眸子这么注视着,本就微澜的心湖更是泛起阵阵涟漪。
眉黛春山,秋水翦瞳,不外如是。
漫夭侧首,静默非常短,笙箫默余光一瞟,却感觉她侧首这个停顿漫长极了,仿佛茫茫雪原上无声的夜晚,漫长得让人绝望。
心中忽然便生出一种不祥,“阿漫。”
漫夭看着笙箫默,粲然而笑,整个人散发出和平时不一样的气场来,伸手搂上他劲瘦的腰身,脸颊贴上他温热的胸口,如果没有遇见他,她会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沿着一成不变的步履独守着自己的清净,也不会有如今这万般无奈的牵挂和相思。
还未分别,相思已起。
笙箫默无言,执箫的手微微一动,身体先于思想拢住怀中的身躯。
无需多言,一切高贵的情感都羞于表白,一切深刻的体验都拙于言辞,这一刻,沉默是最好的注脚,任何语言都流于苍白。
而有些事,不可提,却也不必提。
只看当下,就已足够。
即使心中有再多不舍,却也该是分别时刻。笙箫默没有多留,漫夭看着他御剑的身影远去,自己也招了金雕往玉浊峰赶去。
漫夭与月九是在两年前的仙剑大会上相识的,刀剑相交,棋逢对手,漫夭欣赏月九狂放不羁的性情,对他多有敬佩,虽相交日短,然彼此投契,两年里常有书信往来,端午前漫夭包了粽子还给月九送了不少,如今驾着金雕自是熟门熟路。
玉浊峰经此大祸元气大伤,护山大阵被损毁的七七八八,不过漫夭为表敬意还是在山下便下了雕背,徒步上山。时值六月,正该是万物茂盛,草木葳蕤之时,月九也曾言说玉浊峰遍植奇花异草,尤其每年六七月时,更是绚烂无比,可她这一路行来,唯见落红无数,盛景残败,可惜可叹。
到了山门,漫夭拿了自己长留的弟子玉牌,又取了当初月九给她的一枚玉佩,方被守门的弟子引进。大祸刚过,出入都尤为谨慎,不过到底是传承已久的仙门大派,根源未曾尽毁,门内已经有弟子行走,虽则捉襟见肘,不过到底是有了几分生气。
如今玉浊峰的管事人是温丰予掌门的师弟雁序亭,辈分再漫夭之上,又兼门中事务繁杂,自然不会出来相见,招待她的是曾在仙剑大会上见过的一个名叫钱玉英的弟子,两人相互见礼,漫夭心中记挂月九,遂也没有过多寒暄,直说来意。
“七杀来犯时我带其他师弟下山历练,并不在山门,月师兄当时该是在的,不过我等回山后却并未见到他。”钱玉英皱眉说着,甚是伤怀。
“可有幸存弟子在当天见过他?还有验生石……”,说到此,漫夭住了口,眉心紧蹙,实是难以吐口。
“门中弟子曾在当日亲见月师兄诛杀七杀贼子,只是当日实在太过……其他人并不知道师兄去向,至于验生石,门中存放验生石的石楼被七杀损毁,师兄的验生石遍寻不到。”说到这儿钱玉英又叹了口气,随即快语,“不过,霓师妹放心,月师兄修为深厚,想来必定尚在人世。”
漫夭苦笑,这一路上她心里虽觉得以月九的修为,该是有一线生机才对,可她又深知月九重情,灭门之祸他不可能独善其身,必定是会拼到最后,如今生死不知,也不算意外。
沉默半晌,漫夭又问起一个人,“那不知温茗师妹如何?”
温茗是月九最小的师妹,平日里在信中多有提及,月九自己或许还有些朦胧之意,漫夭却知道月九对这个小师妹的不同,若无意外,那个木头就栽在这小姑娘身上了。
然而提及温茗,钱玉英更加沉痛,“小师妹丧生于月前大祸,验生石暗了。”
“那温茗师妹的尸身……”
“师兄弟们收殓时未曾见过。”钱玉英的声音发哑,置于膝上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绷起道道青筋。
一时间两人俱都沉默。
“咳咳。”一阵咳喘之声传来,漫夭收拾心情看过去,来人一袭黑衣,身形高大,听其气息,该是受了很重的内伤,脚步略有迟滞。
钱玉英起身快步上前扶着他的手肘,口中和缓道:“顾师叔,您身上的伤还未好呢,怎么不在房中休息一下?”
黑衣男子拍了拍钱玉英的胳膊,“我哪里能躺的住?听闻小九的好友来了,我出来见见她。”
漫夭本就对来人的身份有所猜测,再一听钱玉英口中称呼,连忙起身见礼,“漫夭见过顾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