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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葵花惹尘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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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有一个极好听的名字,那是姥爷在收割向日葵的时候想出来的。
当时,家里秋收的人手不够,姥姥挺着大肚子,右胳膊上挎着姥爷用柳条编的箩筐,来地里帮忙捡葵花头。
还没捡完一筐,姥姥就直不起腰,捂着肚子,一直喊疼。
姥爷见状撂下手里的镰刀,原地直跺脚,不知向东还是向西,安慰躺在地上疼的打滚的姥姥:
“你在忍会,我叫人去”。
姥爷一步一回头,叫来正在临地里收割葵花籽的二嫂。这是叔辈家的嫂子,她膝前已有了一儿两女。所以,对女人分娩还是懂些的,有分寸,不会东西找不着哪。
母亲就在葵花地里出生了。当时,在地里干活的乡亲都听见母亲的啼哭。
所以,母亲小时候每当问起自己从什么地方来,姥姥便有话答了:
“听见你哭,就从葵花地里把你挖出来了”。
“所以,我就叫夏葵了?”
“嗯,夏天的夏,向日葵的葵。”
这也是为什么母亲喜欢向日葵及属菊科的花的原因。因为喜欢,母亲还特意记下向日葵的花语:
“爱慕、光辉、高傲之意,仰慕、凝视着你。”
母亲也喜欢写诗,她的每首诗都会出现向日葵这一意象。
现在翻看母亲写在旧本子上的诗时,我仍会想,喜欢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可能是由于母亲的阅历太少,视野太拘泥这个村子,眼里能看到的美只有向日葵。
事实却也如此,母亲从未出过远门,从未看过除村子和县城之外的景色。不过,她的内心的丰富性都舒展在她的诗里。
她显得与村里其他的女孩子太不合群,大人们也说她孤僻。她没有朋友,每天拿个小本子,一支圆珠笔,一个人沿着山脚下的河岸漫无目的的走。
经过这一次避雨之后,男人与我母亲走的很近。也许是艺术的相通,一个喜欢摄影,一个喜欢写诗,对美的捕捉和感悟让他们有了共同语言。
母亲比任何时候都快乐,每天都精心打扮,迫不及待的出门。
母亲写的诗也多了,每天恨不得茶饭不思,掏空灵感要写出诗。
一旦写出心仪的句子了,便将写了这些句子的纸张从本本上撕下来,满山的去找这个时常拿着单反捕捉景物的男人。而且每次都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到。某种景物总能对他们有共同的感召力。
母亲有了朋友。至于这个男人的家在哪里,生活履历是什么,母亲一直没问,不是有意不问,而是不知道还要问这些东西,她以为朋友之间心灵喜好相同就足够了。当然,这个男人也什么都没说,一直都是靠母亲的钱粮补给在这里度着日子,遇到天不好,母亲就会偷偷的将他带到家里。精心照料。
这时,村子里已经有了流言。说母亲和这个外地来的年轻小伙勾搭上了。还恶传有人看见他们在帐篷里做那事。当然,这都是无中生有的事情。但我的姥爷信以为真了,狠狠的打了我母亲一顿,并把她关在家里,不准出门丢人现眼。
愤怒出诗人,母亲疯了一样的写诗。并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从窗户逃出去,逃到男人的帐篷里。
其实,母亲只是单纯的想把自己写的诗给男人看,摩擦出对美的感悟。
男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睡袋,并将头灯固定在帐篷的顶上,开始念母亲写的诗。
后来,便向母亲倾诉自己的情怀:
“我喜欢你的诗,那么美妙,就像喜欢你,喜欢你的脸蛋,喜欢你的身体那样,我为它们的美妙而癫狂”。
说着,扑倒在母亲的身上。母亲错愕、挣扎,后来也慢慢服软,原谅了这个男人。单纯的认为男人是太爱自己了,没有把持住。如果我不进去,可能发生不了这样的事情。
由于受不了乡里的舆论。母亲与男人的帐篷一起消失了。
恰好是八月十五的晚上。明月爬过一个个山坡,远处现了山和树木的魅影,弯弯曲曲的河流怀抱皎洁的月光,清风漾起的波里,有响声,乍一看是跳动的月影。
母亲头发刚刚洗过,湿润的铺在后背,有些发丝提前干了,微微飘起。她提着一个小包,跟在男人的身后,男人则一手推着车,一手扶着行李。他们沿着河流,抄了近道,从这条最难走的路进了县城。
为了给这些住店的旅客提供赏月的浪漫情调,姥爷、姥姥便将汉族“供月”的习俗捡起来,将八仙桌摆在院子中间,上面摆了一些月饼和果品。又点了几柱香,插在香炉里。然后,向围观的旅客打了个手势,示意旅客不要出声,要退回屋赏月。进了屋里,姥爷小声的对众人说:“让月亮先‘吃’,然后我们再吃”。
这些旅客朋友也都很听话,他们没有经历这样的祭日活动,觉得新鲜有意思,也就怎么说,怎么照办。
当旅客都埋头吃月饼的时候,我的姥爷想起了我母亲,并让姥姥那几块月饼给我母亲送来,可屋子是空的。衣物都被收拾走了。
姥爷只感觉脑袋充血,眼前一片漆黑,就再也没醒来。村里的人断定姥爷是受了刺激,得了脑出血死的。
姥爷和姥姥只有一个女儿,姥爷得了急病撒手人寰,姥姥求人打听,寻找女儿下落,可终究音讯全无,终于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上吊自尽。宽敞的大院遭了几次暴风大雨,屋漏没人补,最终也坍塌了一部分。
男人说是领着母亲去县城长长见识,就送母亲回来,可母亲哪知道,这一去就是不复返。
漫漫旅途中,男人的嘴脸终于在几个月的掩盖下露出来,母亲也从一些细节中看出端倪。男人总会接到同样号码的电话。电话那边的人总是用低沉恶狠的腔调问:
“你欠我的几万块钱什么时候还齐?”
男人近似哭调,吸着白色粉末状的东西,像是在享受,又痛苦悲喜交加,对电话那边的人说:
”老大,您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把钱凑齐,亲自交到你手。“
”好,到时候你食言,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电话似乎要被挂断。
男人紧张迫切的恳求着说:”大哥,别忘给小弟留点货“。
第六感告诉母亲,这个男人不是好人,他们在做犯法的交易。
等到母亲知道,并且决定逃出魔爪的时候,已经晚了。
男人胁迫母亲上了一辆车,进了一个陌生山区。
弯弯曲曲的土路将破败的微型车颠簸的更加破败,能让人听见上面的漆被颠落在泥土中的声音。母亲涕泪交加,不断的透过黑玻璃向外望,她想记住回家的路。
路越走越远。男人将车停在路最宽敞的地方,并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摇下驾驶位置上的车窗。辽阔的草甸尽收眼底,还有一座座深山,像是在远处,又让人觉得正迎面逼来。
终于,经过两天一夜的颠簸,车拐进深山。母亲被压到一户人家,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手里拿着一沓钱在点,点了两次,又递给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又接着点了两次,向四周瞧瞧将钱塞进兜里。
母亲眼望着男人的车拐出院子,开出不见人烟的地方。
屋里有个接近三十的男人愤怒的摔着东西,嘴里还咒骂着:
“你们要干什么,就把人家姑娘这么弄来了?你们好意思要,我还不好意思呢?我说我出去闯闯你们不让,非让我在这个穷沟沟里陪你们,给你们送终!这是深山这老房子是你们的根,我也是,你们这做父母的还真是霸道、自私!”
母亲开始同情这个男人,好像冲进屋子和他坐在一起痛哭。但是,毕竟没有买,就不会有卖,母亲还是由衷的恨这一家子人。将老妇人的偷抹眼泪,老人的唉声叹气,男人的愤怒自责都看做是演给她的苦肉计,并一直提醒自己,这都是为了使自己服服帖帖的把戏,不要生出任何的恻隐之心。
但是,男人并没强求她做什么,每天都给母亲打洗脸水,端饭送碗。
有一天,母亲还听见男人和他的父亲吵架。男人的父亲说:“我花钱不是要给你买个活菩萨供起来。我们老了,你就不能在我们进黄土之前让我们看看孙子长啥样。”
男人还像以往那样气愤,咆哮着:“你们把我生下来,就是要让我当你们的生孙子机器。我才不听你们的,日子是我自己的,我想咋过就咋过。”
“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孽子!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男人围着院子跑,白发老人拿着铁锨追着男人,老妇人左右为难,不时的往母亲屋里看,眼神里有乞求,还有怨恨。
母亲终于坐不住了,走出院子。
“你们别打了。父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要弄的鸡犬不宁。”
话音刚落,一对父子都傻停在那里。母亲走出了院子。男子冲自己的父亲“哼”了一声,也随后走出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