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天涯》含烟万重

5、第三章

　　三、
　　戚少商想过很多种和顾惜朝的相遇，他想也许会在一段繁华市井的街头双方擦肩，也许会在荒无人烟的漠北边关，也许是在一处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
　　戚少商也想过很多和顾惜朝再次相遇时的情形，会相视一笑泯恩仇还是抽刀断水送他离世，会迎上去浅笑问候还是干脆假装不曾相识……
　　戚少商也想过也许顾惜朝已经死了，他会死在晚晴的坟墓前与之携手来生或是死在荒郊野外成了孤魂野鬼。
　　戚少商知道他一定会死的悄无声息。
　　但是，顾惜朝肯定没有疯，一个疯了的人不会这样了无消息，除非他不得已，除非他刻意。
　　死了，他就是不得已；躲了，他就是刻意。
　　不知为何，戚少商情愿顾惜朝刻意躲了，离开这个纷扰的江湖，如果他真的收心敛性成了陶渊明那样的人物，戚少商觉得那也是一种归宿。
　　适合顾惜朝的归宿。
　　可是，又有谁真的知道那人究竟想要怎样的归宿。

　　归宿？
　　顾惜朝也常常在想，自己究竟想要去向哪里？
　　天地之大似乎根本就没有自己可以容身的地方。
　　江湖上的人都恨不得将自己得而诛之，用自己的鲜血染红他们侠义的名号，用自己的身躯架高他们的江湖地位。
　　或许，这就是自己现在活着的最有价值的地方了吧？
　　想到这里，顾惜朝忍不住会浮起一丝淡淡的讥讽的笑容。
　　既然如此，不如就把这价值送给那人吧，自己欠他的已经太多，已经还不起了，如果天随人愿，能死在那人的剑下也算是命运对自己不薄了。
　　现在，最少自己可以选择死在谁的手里。
　　还能做这样的选择，顾惜朝心底下居然会隐隐的感到一丝安慰。

　　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见到顾惜朝的人居然会是息红泪。
　　甚至，连息红泪自己也没有料到。
　　一切，这么偶然，这么突然，毫无防备。
　　息红泪如此，顾惜朝亦是如此。
　　当一个错身一个回眸，霎那间的晴天霹雳，让两个人同时没有了反应。

　　他居然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他怎么能还活着？！
　　息红泪胸膛快被疯狂的心跳撞碎，一别经年这个人居然还这样云淡风轻的站在自己面前，不惊，不逃。
　　他的眼神在闪烁，看不清他眼底到底有什么样的情绪。
　　息红泪的手已经握紧袖底的伤心小箭，她不知道自己一箭飞出是否就可以命中，但是可以给自己悔诺城无辜枉死的姐妹一个迟到的交代。
　　可以一试。

　　顾惜朝有些想笑，不知道为什么。
　　他远避江湖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任何和戚少商有关的人物了，谁知这么一转身就见到了息红泪，这个深爱着戚少商的女子。
　　他看到了她的目光，震惊之余的仇恨，是的，有些仇恨是无法放下无法遗忘的。
　　他已经看到她周身凝起的杀气，看到她右肩微动想必已经握住她的成名绝技。
　　他在等。
　　他不想再逃，遇到了，就随遇而安吧。
　　死在她的手下，想必也算不错。

　　时间凝固，似乎很长，似乎刹那。
　　息红泪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是你。”
　　不是疑问，只是确定，顾惜朝听得分明，所以他只好笑着回应：“不错。”
　　息红泪慢慢走到他的面前，目光游移：“你怎么做到可以这么面不改色心安理得的站在我的面前？”
　　顾惜朝微微合了一下眼帘，淡淡反问道：“你想要我怎样站在你的面前？”
　　息红泪不知道，如果顾惜朝真的痛哭泪涕的跪拜在自己脚下，说些个忏悔过往的话，或许自己更无法接受。
　　半晌，息红泪轻叹：“你已经决定再次入世？”
　　顾惜朝摇头：“不，我已经入不了世，这个世也不会再接受我，便是今日如此也不过是偶然——或者只是上天要随你愿，将我送到了你的眼前。”
　　息红泪疑惑：“随我的愿？”
　　顾惜朝道：“难道你不想杀了我给你毁诺城的姐妹报仇吗？”
　　息红泪笑了：“我一直在想，想得一度几乎寝食难安，可是今日见到了你，我却忽然没了那份感觉。”
　　顾惜朝神情不变：“怎么？息城主已经不屑杀我？”
　　息红泪道：“难道你现在活着真的比死了更快活吗？”
　　顾惜朝心头又开始隐痛，眉眼一垂折身而去。
　　“站住！”
　　顾惜朝唇角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脚下微微一顿。
　　“你知道吗，戚少商一直在找你。”
　　心头的痛忽然弥散，整个人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顾惜朝笑出声来：“知道，我人虽然不在江湖，可是江湖上的事情我并不闭塞，我想他找我一定找得很辛苦，我迟早也会见到他的，我也知道今日你不出手的原因，你要把我留给戚少商。”
　　说完，顾惜朝迅速离开，不能再停留，很好，就这样，不等了。
　　死在那人的手上，胜过这样痛的活着。

　　眼见那青衫背影远去，息红泪无声轻叹。
　　是的，我把你留给了他，却不是你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