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金风玉露一相逢 ...

  •   一场大雪过后,宫里各处的梅花又开了不少,风一吹,偶几片白色花瓣飞舞飘落,传来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婢子们手忙脚乱进出于各个宫殿,玉鸾跟在父兄身后四处张望,经过特意装饰的皇宫,新年气氛不同寻常的浓烈。殿檐上随处可见大红灯笼、奇珍异草搭配得错落有致,各地回廊一尘不染,池子里的假山更是惟妙惟肖,尤其是那些点缀在各种绫罗绸缎上的如意坠子无一不是精工细琢,上等货色。玉鸾看得目不暇接,算起来,这可是她头一回随父入宫请安,昨年太后寿辰她还没来得及上前,太后就突感头晕,众人跪安了。要不是得圣恩赐婚,她哪有机会除夕日进宫谢恩。听说太后整个冬天卧病不起,这两日因得皇子皇孙们归朝请安,精神才有好转,能坐起来了。赫连璟特意比通传时间来得早了些,向内官打听了一下才知前面还排着很多人。
      通传的人,不过是个太监,一脸傲气,玉鸾显得有些不耐烦。不知又等了多久,突然有人出来传话说太后此刻乏了,只得晚宴再侯,赫连璟只好命人将玉鸾送回府中。
      除夕晚宴,是宫里一年一度的大事,也是群臣百官叩谢皇恩、与君同乐的机会,出席者均是皇亲国戚和三品以上官员。歌舞表演、山珍海味、烟花爆竹一应俱有。玉鸾早就习惯独自过除夕,打记事起,每年除夕夜父亲都会带哥哥进宫,半夜才归,不足为奇。
      “宫里的烟花爆竹固然好看,不过是些陈词滥调的玩意儿,街上多得是稀奇东西。”想起姚蓁儿的话,玉鸾顿时心情大好,匆匆用过晚膳,她立刻叫上姚蓁儿和灵犀,按事先安排乔装一番,换上平民装,乐悠悠溜出了门。
      姚蓁儿与玉鸾一道长大,是尚书府管家姚鹏的独女,两人相差一岁,感情甚好。姚鹏为人谨慎,中年丧妻后变得寡言少语,对蓁儿要求甚严,若不是玉鸾保证一力承担,蓁儿断不敢私自与她出来。
      长安街上异常热闹,和昨日相比,像两个世界。四处都是叫喊着捏面人、冰糖葫芦、木偶面具、胭脂首饰的。玉鸾觉得新奇,边走边蹦。三人兴致颇高,穿梭于人群,全然忘记了回府的时间。
      片刻间,灵犀看到前面街上一片闪亮,兴奋不已,想来便是花灯街了。一路狂奔至此,立刻目瞪口呆,玉鸾感叹道:“太美了。”
      整条亮着各式花灯的街,几乎没有尽头,弯弯曲曲延伸,像极了一条盘踞着的火龙、闪闪发光。灯的样子并不重复,有荷莲、寿桃、鱼儿、小船等,漂亮至极。
      她们正看得起劲便听到不远处一群人正在围观,尽管蓁儿极力劝阻,玉鸾仍不肯放过凑热闹的机会。
      挤进人群,才发现,是几个倒卖玉首饰的男子正拼命吆喝着,因为价格低廉所以很多人抢着买。玉鸾拿起其中几块,仔细端详一番,嗤笑道:“不过是些次等货色。”
      她话音刚落,抢着买的人便立刻停了动作,摊主随即变了脸色,神情极端愤怒,叉着腰高声道:“这些玉均产自蓝田,货真价实,假一赔三,不懂别嚷嚷。”
      这摊主虽凶悍,可玉鸾偏偏不怕,继续大声理论:“如此首饰,品中带杂,色泽不均,分量不足,硬度不够,摸起来既不温润也不光滑,简直不堪入目,根本不值价。”
      听得她如此专业,人们纷纷放下手中饰品,勒令摊主赔钱。摊主终于恼羞成怒,挽起袖子凶神恶煞向玉鸾走来,玉鸾见状,这才有些怕了。
      眼看几个壮汉就要动手,一男子有力的声音突从身后传来:“大庭广众,欺负女流,算什么本事。”有人多管闲事,摊主倒讥笑一声,转向那说话男子,见他身配一把长剑,高大威武,样貌俊朗。而其身边还冷冷站着一男子,没有说话却惹人注目,他身材同样挺拔,着一身深蓝长袍,玉树临风,气质不凡,就是面色冷峻,叫人不寒而栗。
      话还没说几句,双方就动起手来。那佩剑男子果真身手不凡,几下就把盛气凌人的摊主们打倒在地。玉鸾目瞪口呆,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她做梦也没想过。
      刚想上前表示谢意,谁知那两男子竟不吭一声,转身就走。玉鸾有些气愤,心想:果真怪人。
      灵犀和蓁儿着实吓坏了,因玉鸾执意要去坐放灯船,不愿回家,她们只好陪着来到护城河边。说来也怪,前两天下了许久大雪,这河面竟未结冰。灵犀很快便找来一艘带船舱的小木船,坐在船上看两岸景色,倒影水中,朦胧唯美。玉鸾早将刚才之事抛到脑后。此刻,她蹲在船边,将买来的水灯一个一个慢慢放到河面,照蓁儿所说习俗,一灯一愿,诚心便会成真,她双手合十,嘴里碎碎念着,似模似样。
      刚放完两盏灯,便感觉船身一阵摇晃,虽不算厉害,却叫人身子不稳、胆颤心惊。直到船身再次恢复安稳,她们才发现,身后船舱内竟闯入两个不速之客。
      “正是之前出手相助的公子,你们怎么。。。?”灵犀很快认出了两人。
      男子表情明显也很错愕,傻傻看着她们,竟这般巧。玉鸾仔细打量一番,觉着两人气质不凡,虽不像坏人,却神秘兮兮,那佩剑男子正小心朝船外看去,神情慌张。
      寻眼望去,玉鸾陡然看见河岸上一群人正在搜查。她心里一沉,立刻诡笑起来,慢悠悠走近两男子,道:“本小姐未曾许两位登船。”
      “这位小姐,若非刚才为了帮你,我们怎会。。。”佩剑男子急忙说道。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男子一个眼神打断。只听得那冷峻男子低沉的声音:“过了此街,定立刻离去,打扰小姐了。”
      男子冰冷的语气和周全的礼数竟让玉鸾不知所措,她故意深叹了口气,佯装镇定,慢慢道:“岸上之人想是在寻你们,幸有这船舱作掩,否则今日你我都将惹祸上身。靠岸后,恕不相送。”玉鸾语气傲娇至极,男子竟不生气,听完反倒浅笑起来,微微点了下头,以示谢意。
      看三人继续在船头放灯,佩剑男子竟忍不住嗤笑一声,如此幼稚举动他还初次遇到。旁边冷峻男子依旧面无表情、神态凝重、若有所思。
      片刻,船驶过街口,转了弯玉鸾才发现,后街空无几人。她正想回头叫两男子下船,谁知船舱内已然空无一人。
      三人回府时,正瞧见阿宝阿贝在门口焦急张望,玉鸾还未开口,就见阿宝奔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不好了,老爷提前回府,如今正在大厅等您。”玉鸾顿时惊住,动作开始慌乱,心想糟了,于是立刻将手上把玩的东西扔至墙角,一溜烟跑进门。
      她站在厅外定了定神,慢慢悠悠松口气,走在蓁儿和灵犀前面。
      只见厅内,正上方,赫连璟一脸怒色,端坐不语,见她回来,也没出声。玉鸾感觉不妙,立即跪下认错:“父亲,鸾儿只是想吃街上的。。。”她说话声音极小,小到几乎听不清楚话语,头也低低埋下,只是眼睛时不时瞟向父亲。
      “为父知你近日烦闷,想是抄写书卷,方能静心。明日起,灵犀与你一道闭门思过,无我命令,不得出房门。”赫连璟憋了许久,终于冒出句话,语气不慌不忙,像是早有打算。
      抄写书卷对玉鸾而言并非难事,只是闭门,叫她不悦。
      青瓷灯暖光微射,屋内暖和至极,玉鸾自小便住温调房,寒季里也不害怕。小时候,哥哥常说:“椒房殿内锦绣壁毯,翡翠火齐,络以美玉,配雁羽幔帐,冬亦如夏。哪日,入了宫,得了宠,便再不会冷。”
      玉鸾自不觉得,记事起,她便不喜欢皇宫,弱水三千,皇帝可只饮一瓢?若不是身在官宦家,她定寻得真心人,度此一生。
      可惜,命数已定。想起大婚在即,她心中越发烦闷。桌上竹简用了几册,不过半行,她就摔笔,总也写不好。
      取下珠钗,对镜而望,竟有一丝不忍,明年今日,许物是人非。恍然间,她想起哥哥送的桃符,找来找去,没了踪迹。想是出门时遗落,小小桃符岂易拾回。也罢,切莫让哥哥知晓。
      赫连璟提早回府情有可原。珉帝年年大摆筵席,沉溺歌舞,还要大臣众乐乐。太子无能,朝戈上下听命太后,只因太子为明兰皇后所出,故而稳坐储位。
      席间,太子四处张罗,拉拢群臣,及帝之心路人皆知。赫连璟素来与丞相苏之澈交好,反对太后干政。莞姬年事已高,却独揽大权,专横毒辣,偏偏珉帝昏庸,而今朝野之中乌烟瘴气、一片混沌。
      其余几王,各有心事。珉帝成年六子之中,除太子外,其余四子为东南西北,四方之王,唯第六子宸王珏沣并无实权,身居咸阳原负责修建皇家陵园。
      要说宸王,曾盛极一时。其生母宓夫人,生得娇美似雪,性子温婉如玉,极尽专宠。因不惯北方气候,常生病卧床,珉帝为其大建别院,以江南风格,一草一木皆由靖州而来。宸王出生时,右臂带红记,相师谓其祝鸿国运、祥瑞帝业,珉帝大悦,未曾满日便赐其封号,宸王。
      那时,后宫死寂,珉帝整月不曾离开祈玉殿。直至宓夫人薨,珉帝未将宸王养于别宫,而将其送往咸阳原,皇家陵园处,直至成人。而后,再未单独见过,每年请安,宸王总在最后。
      以赫连璟多年阅历,几王之中,属宸王行事最为低调、沉稳。如今,年过十八,尚未婚配,生得高大俊朗,谦逊内敛。
      酒过半巡,众人似醉非醉,他看到宸王起身,悄悄离席。正巧,苏之澈于身侧,朝他使了眼色,两人便起身尾随,不料迟了一步,宸王没了踪影。
      不难想到,宸王每年回京都会于祈玉殿驻足,幸得特许,殿内万物如前,一尘不变。此刻,他正呆立窗前,静静望着院中白梅。
      记忆中,母妃时常站在院子亭台上跳舞,花瓣随风而落,映着舞姿,如天仙下凡。
      往事似珍珠落盘,数不清、道不明,宸王一脸悲伤,面无表情。身后忽然传来云剑的声音:“王爷,不好,寻的人昨日夜里被杀了。”
      宸王大惊,立刻回过神来,想了片刻,道:“可有线索?”
      云剑摇头,他立刻吩咐:“恐打草惊蛇,明日即刻赶回皇陵。”
      两人正说着话,太子府内官舒公公便来求见,说是太子备了宴,请几位王爷相聚。宸王应了声,微微理理衣袖和长袍,便随舒公公而去。
      太子宫,确不一样,富丽堂皇、极尽奢华。虽才监国,却丝毫不收敛,眉眼间飞扬跋扈、盛气凌人、众所周知。
      宸王难免忐忑,到了正殿,才瞅见其他几位王兄都已经到齐,正和太子珏漳说着话。见了面,兄弟几人,寒暄一阵。
      落座之后,北王珏潾满脸笑意,自小他便与宸王珏沣要好,只是封王之后少有见面。珏潾排行第五,比珏沣年长半岁,同样尚未婚配。他的母妃粱美人,位不及夫人,但因他出生与先帝同日,因此颇得太后喜爱。珏潾风流不羁,心智不熟,整日散漫无形。
      太子珏漳得意地笑笑,举杯望向几王道:“舟车劳顿,本太子特设佳宴慰劳几位王兄,自家兄弟,不必拘礼,请。”
      众王一饮而尽,酣畅淋漓。
      东王珏潇与南王珏潍带了礼,说是地方特色,盛装锦盒精致独特,太子打开一看,眼神瞬间发光。盒子里,一块方形碧绿玉佩,晶莹剔透,华光四射。珏潍见状,立刻起身道:“本王江南之地,富饶丰盈,盛产珍石,配上东王的锦盒,锦上添花,望太子笑纳。”虽说是恭敬话,语气里却满是傲气。
      要说东王和南王,关系确不一般,因他们的生母熙夫人与颦夫人是亲生姐妹,又比皇后得宠,故而两王傲娇有余。
      太子沉默片刻,漫不经心收起厚礼,心中甚是不悦。几兄弟中,属西王珏潝最为活跃。这也难怪,他的母妃仅是良人,珉帝醉后一夜,再没进过她的寝宫。身份低微,便只能步步为营,论样貌和交际,他最受青睐。
      “美酒佳肴玉光杯,闻歌遍听落雪梅,遥看玲珑婀娜身,盛情只愿为君斟。。。”忽的,乐声响起,一曼妙女子踩着舞步飘然出现。
      她穿着色彩繁复极具异域风情的舞衣,肌肤白美、身材诱人,发上珠钗灵动、美艳动人,虽戴着面纱,勾人气质毫不掩饰。众人目不转睛,像被勾了魂。曲尽,美人主动坐到太子身边,为他斟酒。太子也不避讳,满意喝下,温柔说道:“玲珑,还不快见过本太子几位王兄。”
      玲珑果真机灵,迅速端着酒壶,来到各王跟前,神色娇羞魅惑,勾人心魄。想来,日前沸沸扬扬纳妃事件,皆因她而起。宸王讥笑一声,太子劳民伤财、大肆扩建别院,搜罗奇珍异宝只为如此风尘女子。
      玲珑弹得一手好琴,酒过,便开始抚琴。席间,西王珏潝忽然起身,道:“要说乐器,属六弟玉箫最为擅长,琴声单调,六弟不如和一曲助兴,如何?”
      还没等太子发话,宸王便立刻起身回绝:“王弟技艺拙劣、难免献丑,况且今日未曾佩箫,恐难吹奏。”
      太子慢慢放下酒杯,竟来了兴致,不慌不忙命人拿来一支箫,递到宸王面前。玲珑继续弹着曲子,盛情之下,宸王只好附和,琴箫结合,悦耳动听。曲终,玲珑两眼直勾勾盯着宸王,不甚娇媚。宸王却未曾抬眼,若无其事回到座位。
      “好曲!皇陵就是养人,六弟整日以山野为伴,修身养性,如今连箫声亦多了几分悠扬清净。父王护六弟,当年可没让本太子少吃苦头。”太子语出惊人,不怀好意。
      儿时之事,他至今耿耿于怀。那时候,珉帝溺爱宸王,竟不顾皇后颜面,屡次表意立其太子。珏沣记得,一次,自己和太子在花园玩耍,追逐中不慎跌倒,珉帝得知,勃然大怒,竟罚珏漳禁足半月、抄书十卷。
      太子自小好胜,若非宸王失宠,恐他早不能容。珏沣无奈,只轻叹口气,更加恭敬,道:“父王倚重太子,自然严格,如今殿下监国,以民为本,乃大汉之福。”
      他话音刚落,珏潾便大声喊道:“太子劳烦国事,不甚辛苦。来,我们几兄弟敬太子一杯。”
      众人再次举杯,太子满心欢心。歌舞间,一顿家宴,实则不欢而散。
      回宫的马车内,宸王一语不发,细细想来:珏潝重心机,倚着太子作威作虎,早就惹得民怨四起;东王、南王私自拥兵,结盟之事指日可待;北王单纯,却偏偏执管贫瘠北国,连年大雪,名不聊生。而太子养尊处优、一意孤行,不问民间疾苦,朝野之中混乱不堪。
      深叹口气,他撩开窗帘,看看外面,已是夜深。恰巧路过梅林,淡雅香味扑鼻而来,感叹道:自古薄情帝王家,一夜梅落又他乡。
      明日,又该离宫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