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战起 ...
-
和衣躺在床上，在昏暗的房里清浅的呼吸，门窗紧闭，红烛燃灭，透过雕花木门的缝隙见透出一两缕细丝暖光。
眼皮轻轻地眨了下，金羽的眸子望向屋里仅有的一抹光亮，尘埃在光线里翻涌，就如同光线在她的眸子里流转，三月的天气，总是这么好，这么好。
流花，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已经答应替你去棠国了，你为什么还要逃……为什么。
“流轩，听母妃的话，吃点东西吧。”王妃端着釉花青瓷碗，手里的玉调羹勺起一点桂肉粥喂到流轩的嘴边。
接连这么久天绝食，如今的他，可谓是连摇头拒绝的力气都消失殆尽，似乎连表露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要拼尽全力。
“流轩，我的好孩儿，事到如今，母妃在也不在瞒着你了。”王妃长叹了口气，哀伤无力地将碗搁在一旁的桌上，一行清泪似断了线的珠子。
流轩本就纤瘦，如今更是瘦的异常骇人，双颊深深的凹陷，眉眼更显深邃，只是那眼神再也没有往日的温和儒雅，短短的几日，他眼里只余下漆黑的沉痛。
“你父王知晓你喜欢阿羽，可阿羽就像是我与你父王的亲生女儿般，又这么容得下，容得下你的喜欢！”王妃哭诉着，单手覆住面容，泣不成声。
流轩听到这话后猛吸了口气，呼吸一下子沉重起来，“荒，荒唐。”
颤巍巍的声音听在王妃心里分外心痛，可为了她仅有的儿子，他还有大好的前途，怎么可以浪费在感情上！
“流轩，你妹妹已经答应和亲之事了，你也莫有再固执！”王妃站起身来，痛心疾首地望着自己的骨血，瞧见了他眸子的紧缩，可她继续说道，“你父王一心想着如何做才能让你答应那门亲事，便送走了金羽，你好自为之。”
那年，流轩是在一场倾盆大雨里离开的，从此容王府就真只有一个数着时间过日子的金羽。
那晚，妖风咋起，大雨磅礴，似有掀起飞檐摧毁一切的力量，树枝横断，残花落叶铺道。
众奴仆在狂风暴雨里放松了对流花院落的死守，可那钉满木板的窗户，被封死的门，毫无生气的闺阁楼房，一个少女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听着噼里啪啦的雷声，从门缝里闪现的亮光。
深夜的王府在狂风暴雨里咿咿呀呀地沉睡过去，流轩浑身湿透地跑过去，拂开守门丫鬟的推阻，发狠地敲打着门窗，大声喊着:“妹妹，妹妹，你醒醒，醒醒！”
“世子，世子您别这样，公主已经歇息了，世子。”昔翠从廊道爬起身来，想要阻止他。
“妹妹，流花，流花，你醒醒啊，你知不知道父王已经将阿羽送走了，你醒醒，醒醒啊！”
金羽从小害怕打雷，哪怕是做了叫花子也害怕打雷，每逢电闪雷鸣之夜她通常是难以入眠的，此刻她躺在床上，睁眼望着漆黑的四周，看不见，听得清楚极了。
流轩，是你在门外吗，是吗。
“阿羽被父王送走了，流花，我该怎么办，你知道我喜欢她的，是我喜欢的人啊，阿羽！”流轩的声音像是被电闪雷鸣给撕裂，扯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雨里空气里弥漫着他绝望悲伤的哀恋。
不敢闭眼，不敢移动视线，似乎只要轻轻一个转眼，积压在酸涩眼眶里的泪水就会倾泻的如夜幕的风雨。终究是在他那痛彻心扉的大吼声里，金羽的泪水簌簌地被震落。
掀开薄衾，她从床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跌倒在了门窗边，感受着他发狠地敲打门板，她似乎都不敢呼吸，这种悲伤是第一次涌现在她心头，压的她快要窒息。
“疯了，疯了！”昔翠一路高声尖叫，步履极快地向院外跑去。
“流花，你别去和亲，和我一起逃了吧，我们去岐城找阿羽，我们逃了吧！”流轩似疯了般吼道，徒手去拔钉木板的长钉，木板掀起的木丝扎进他的皮肉里，献血横流，可他毫不留情地除下一块又一块的木板，狠狠地扔进廊外的雨里。
如果说不想随他就此离去，想要远嫁和亲，这是不是太假了？连她都不会去轻信的话，流轩又怎么会信！
“世，王兄，别白费功夫了，”金羽语调轻快的说到，“我是自愿去棠国的，王兄，你去岐城吧，去吧。”
流轩愣了下，手一顿，片刻后继续拆这木板，奈何那像是钉死了一般，他气急大吼:“不是自愿的，不是，如果是自愿的，那父王为什么把你幽禁起来！”
金羽痛苦地闭上眼，心如刀绞，举棋难定，她是有多想告诉他:流轩，我就是阿羽，我就是阿羽啊！
可她不能，人不能恩将仇报，流花已经被送走了，若她在跟着流轩走了，容王府又该面临多大的风风雨雨，那种罪责不是她的一己之私可以抵挡的。
“王兄，去岐城找阿羽吧，”金羽用手捂住泪流不止的双眼，不住的低声抽泣，“去找阿羽，再不走，等父王来了你就再也逃不掉了！”
昔翠终于奔到了王妃的别院，今夜王爷应该是在王妃这儿下榻。
“来者何人？不知道王爷与王妃已经歇息了吗？”如意是王妃的贴身婢女，拦住那个衣衫浸湿的婢女。
“奴婢乃公主的贴身婢女，昔翠。还望姐姐行个方便，妹妹是真有要事禀告。”昔翠不卑不亢地望着如意，庭院闪电划过，昔翠的脸惨白可怖。
“可王爷与王妃已经歇下了，有事也明日再过来吧。”如意丝毫不肯松懈，况且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昔翠恶狠狠地望了眼如意，推开她冲进了内院，跪倒姑胥容留宿的屋子前。
“王爷，王妃，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
“王爷，王妃，出大事了！”
……
终于还仅剩一块木板了，钉在最里面的，往往钉的最紧，最难拆卸。
“王兄，待会儿父王来了，就再也走不了了，快走吧，去岐城找阿羽！”金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句话，几近麻木，恍惚间仿若她真是流花了，为了阿羽和王兄而牺牲，可她不是，她是金羽啊！
流轩没有说话，手指僵硬地抠着嵌在门板里的长钉，到底是钉了多少根钉子，为什么拔不完，血肉模糊的手发泄似得捶打着木板，无助地哀嚎。
远处的长廊传来一抹昏暗的灯光，与闪电的转眼即逝大不相同，那是一种恒久的、由远及近的光芒，是灯笼的火光。
“他们，来了。”流轩低吼了声，更加用力地捶打那扇门。
“他们？”金羽重复了遍，解脱似得笑了，“王兄，你走吧，我真的是自愿去棠国的。”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夜雨里听着格外心慌。
“流花，王兄对不起你，”流轩紧闭上猩红的双眼，颓然地垂下手，面色比那扇漆黑的木门好要沉闷，声音倏地森然起来，“去棠国必经岐城，王兄在岐城等你。”
门外只余下风雨声，淅淅沥沥的雨声，连电闪雷鸣都消沉了，金羽依旧倚靠着那门，突然轻唤道，“世子，你还在吗？”
姑胥容赶到的时候，灯笼下的木板沾着散发腥味的液体，久经摧残的木门上仅留着一块木板，倏地卷起狂风，卷落了那块似落非落的木板，哐哒一声，惊醒愕然的众人。
“你为什么要骗他，说什么阿羽去了岐城，当初我们将流花骗去岐城，流轩要是明白了真相，”姑胥容第一次这般怒斥王妃，说什么勃然大怒都比不上他此刻怒火的千分之一，滔天怒火无处可以宣泄，“妇人之仁，妇人之仁！”
“呵呵，呵呵呵，”王妃跪坐到地面，抱着那沾满流轩指血的木板笑了，凄冷无比，“我骗他，是怕他绝食而亡，至少，流轩今日还活着，明日也不会死。”
“可，纸包不住火，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姑胥容的怒火消了分毫，但依旧冲她吼道。
“木已成舟，除非他不要这个容王府了。”王妃这话刚说完，门被风吹开了，她对上金羽布满泪痕的脸，内心狠狠地颤抖了，手一揽，将身体冰凉僵硬地金羽搂进怀里。
“阿羽是我们对不起你，伤害了你。”
离和亲也不过三天之遥了，雨停了，阳光陌生的温暖却也刺眼，按惯例，金羽是要在王府沐浴斋戒后去皇宫的，这日她刚沐浴斋戒后，换上一袭丝锦高腰宫裙，银丝织花的广袖如云一般，浅粉色的罩衣勾勒着她极是纤细曼妙的身姿，菱花镜里的人清艳绝伦，秀美雅致。
一根桃花纹案的披帛搭在她的臂弯见，随着她起伏的莲步在空气里划出绝望冰冷的弧度，优美得如同她此刻唇边的笑意。
王府外，长裙娓娓曳地，发间步摇的流苏轻轻地摇动，她挺直着脊骨，努力压抑着满心伤悲，一脸乖巧懂事地与容王夫妇道别，对他们，她没有恨，只是曾经存了不该有的奢望，如今奢望成空后的怅然悲伤。
“父王母妃，流花，”金羽心里的苦楚和着酸水不住地冒泡，险些淹没了她，她做不到以流花的身份与他们告别，所以极是轻快地说道，“阿羽曾经想要侍奉王爷王妃到老，造化弄人，往王爷王妃万般保重。”
话刚说完，便准备登上装点华丽的华盖马车，却见一辆玲珑雅致的马车倏地由远而近，卷起无尽的尘土，惊得众人纷纷让道。
依旧是拎着拂尘的李公公，可今日他的面色却是少有的紧张与慌乱，踉跄地下了马车，连圣旨都没有。
“传圣上口谕，容王府接旨！”
“臣接旨。”姑胥容携王府众人跪倒地面，低垂着脑袋。
“边关战事又起，特召容王进宫商议对策。”
姑胥容诧异地抬头，见李公公未在多言便起身来，对一盘的金羽再次嘱咐道，“流花，在宫里要听话，要是有什么事就去找皇后娘娘，她是你的亲姨娘，莫怕。”
“嗯。”金羽点头答应。
“怕是，”李公公突然咳嗽了声，有些尴尬地说道，“公主殿下怕是不用进宫了，圣上也交代，这次起兵来犯的就是棠国，领兵的便是定安王府三世子。”
那瞬，金羽似有一种展翅凌飞的感觉，仰望这万丈苍穹，碧空如洗，她第一次觉得这般豁达轻松，毕竟当时年幼，她第一次如此感谢这场深恶痛疾的战争！
可是后来，当这长空布满烟尘，狼烟四起时，金羽对着着破碎的山河却再也发不出喑哑的半语，再也生不出一丝生意，当然，这都是半年之后的话了。
垣史有记：永安七年，棠国来犯，睿帝三子琅琊携百万雄狮，兵临城下....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战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