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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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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姨娘……”
狭长的游廊边,男孩气呼呼的一路小跑,嘴里不停喊着,高举的双手中紧握着一副画。画很丑,用尽全力才能辨认出画中是个女子,只是蓬头垢面的模样,实在让人扼腕。
“哥哥,把画还给我,还给我!”女孩尾随在男孩的身后,同样跑着,无奈用尽全力,偏就是追不上。
“不给,我要去告诉姨娘,看你把娘画得多丑,气死人了。”
“才不是呢,娘在从嫣心里是全世界最美的!”
喧哗的声音渐渐从游廊移进了西园,曹乐华在丫鬟的搀扶下,皱眉探头张望。看两个孩子嬉闹的身影,抑制不住的会心一笑,他们可算得上是她的寄托了。
“又怎么了?”没等哭哭啼啼的从嫣走近,曹乐华就主动迎了上去,蹲下身,柔声问着,边还伸手用手帕替从嫣擦去泪,无奈的规劝:“从嫣不是最爱漂亮的吗?哭了就不漂亮咯。”
“姨娘,哥哥欺负人。”从嫣还在抽泣,嘟起小嘴,一脸委屈。
“哼,我才没有欺负你,是你自己爱哭,爱哭鬼!”从豫仰起头,嫩嫩的小手不停的点着妹妹的头,动作倒也不敢用力,对于他其实还是疼爱的。就因为太疼爱,总会忍不住想闹她:“姨娘,你看。从嫣真笨,说什么要把娘亲画下来,画得难看死了,娘哪有那么难看。画成这样,我看跟那个新夫人差不多!”
“等以后从嫣长大了,跟画师学好了技艺,再来话。臭哥哥,以后我一定画出最美的娘亲,气死你,气死你……”
“那就等你学好了再说,你那么笨,昨天师傅教得诗都没背出来,还学什么画。”
两个孩子就这样一人一句,谁也不肯服输的吵开了。从嫣的性子偏静,才七岁就喜欢拨弄笔墨,专擅女红,隐隐就透露出和她娘亲像极了的忧郁感。乐华一直很心疼她,从嫣每回哽咽低泣的模样,楚楚可怜,揪人心扉,总能让乐华想到自己小姐。
那个早逝的夏夫人,花般锦瑟年华,可惜了,还来不及盛绽就病逝了。活活让那个流云给取代了去,小姐是地下无知了,可乐华总是不得不为小姐恨。
曹乐华没有心思继续听他们的争吵,从豫刚才的话,让她暗自深思开。流云人如其名,就像天边云彩,或飘逸或艳丽,千姿百态总离不开一个脱俗的“美”字。她笑得时候很暖,看人的眼神很亲和,任是谁都会有一刹那的恍惚。
几番照面,礼数得宜,却常常流露出骨子里属于二十年华的天真。
只是曹乐华不单纯,她清楚的,像流云这样阅历的女子,没有点头脑走不到今天。天真,无疑是女人最美的妆,胜过一切胭脂俗粉。想起好几次,用膳时李嗣源看着流云恍惚挣扎的模样,曹乐华就觉得心惊。
“从豫,你是不是不喜欢新夫人来做你的娘亲?”曹乐华突然开口,打断了孩子们的争吵,刻意加重了“娘亲”二字,寓意是明显的。
只是才九岁大的从豫不懂,他厌恶的皱起眉,像头被人刺了痛处的小豹,吼了起来:“我才不要其他人做我娘,从豫只有一个娘亲,只有一个姨娘,别人谁也不要!”
“姨娘,新夫人是来做我们娘的吗?那爹会不会以后就忘了娘了?”从嫣的眼眶又湿了,姨娘的话、哥哥的激动让她觉得这个问题好像很严重。
“也许吧。”曹乐华笑了笑,她的妆容装扮得很精致,浮现在唇角的笑容难免有丝空洞,“如果等她有了自己孩子后,也许你爹连你们都会忘了。”
曹乐华的话说得很不经意,像是脱口而出的,一旁丫鬟默默听着,不动声色。主子间的明争暗斗不是他们可以过问的,但利用上两个无知的孩子,实在让人难以苟同。
“那姨娘,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不要爹忘了我!”从嫣急了,红彤彤的脸颊煞是可爱。
“姨娘也不知道,我毕竟只是你们的姨娘,说不上话,也许让你们爹讨厌她会有用吧。”曹乐华轻声说着,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心思很混乱。
从豫人小鬼大,听了曹乐华的话后,有模有样的一手托腮,很认真的思索了起来。良久后,恍然大悟的拍了拍手,叫开了:“从嫣,我们不能让爹喜欢她,要让爹喜欢姨娘。走,我们去告状,去爹面前说她坏话。”
“好!”
才转眼,刚才还相持不下的两人就成了同伙,手拉手相偕离开了。曹乐华呆呆望着他们的背影,蹲久了,脚有些麻木了,可她还是没有起身,痴痴的望着。她知道自己或许很卑劣,可是任是女人,谁能抵得了李嗣源这样的男人,他气度恢宏,铠甲披身时是铮铮铁汉,素色束腰长袍时是男子柔情。
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让人脸红心跳的,曹乐华自认自己是个俗人,她抵抗不得,多年前陪着自家小姐一块嫁了,也陪着小姐一块爱上。如今,又怎能眼睁睁看他被个半路杀出的女子,夺了去!
“二夫人……”丫鬟见时间久了,曹乐华始终没有动静,不免开始担心了。
“进屋吧。”回了神,曹乐华抬头看了她一眼,吩咐道。伸手示意她将自己扶起来,步子跨得艰难,就像往后的岁月,如同战场上一样的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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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平静的与往昔无异,各房的丫鬟们匆忙奔走侍候着主子们。李嗣源昨晚彻夜未归,一早回府后惯常的来西园探望一双子女。听闻他们还在睡,只慈笑着,远远观望了会,就退出屋子了。
倒是把如乐招去,问了不少话。如乐的亲人都在多年前,战乱中死了,是夏氏收留了她,一直让她侍候从豫和从嫣。
李嗣源对下人是恩威并施的,府里的人怕他更敬他,不过是寻常的问话,聊起了两个小主的生活起居,就让如乐久久心跳紊乱。
一直到现在,如乐还是觉得后怕,最近大人的脸一直都绷着,凝重的很。她拿着掸子,正心不在焉的拂着角落边的灰尘,思绪又回到了早上,大人只是随意问了两句小主子们的近况,正欲离开时。
突然问起了新夫人的事,说是夫人最近是不是常不待在园子,四处晃悠。如乐一时紧张,只跟着点头,其实她是知道的夫人天天都陪着珂少爷玩,一直深得珂少爷喜欢。可是更知道她侍候的小主子不喜欢新夫人,常常计划着怎么整治她。
如乐怕说什么都是错,索性闭嘴,只顾点头或是摇头。好在大人也体恤下人的难处,只交待她好好侍候少爷和小姐,就走了。如乐至今都记着自己早上傻傻的模样,这还是她自从被死去的夏夫人收留后,第一次和大人那么近距离的说话。
倒也没什么女儿家见不得人的心事,她只是敬畏大人,一言一行都怕做错了。
她想得很认真,做事难免分神了,从嫣小姐匆忙的奔入,急促的脚步声让如乐一下醒神。猛地旋身,想放下掸子过去侍候,动作一大,不小心撞上了几案。在满屋的人都还没反映过来时,一道响亮的破碎声传来。
大伙都屏息,噤若寒蝉,看着如乐脚下支离破碎的青瓷花瓶。
正厅里刚才还荡漾着几个丫鬟的笑语,现在静得好像没人了般,这样让人窒息的静谧没有持续多久,从嫣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抽泣得都快接不上气了,泪眼连连看得人只绝心疼,也引来了屋外正玩耍的从豫。
“怎么又哭了?”刚跨进屋子,从豫还没搞清楚状况,只是受不了这动不动就哭的妹妹。
是一旁年纪稍长的大丫鬟率先回神的,赶紧拉了拉如乐的衣袖,附耳低声说:“快去道歉呀,愣着做什么,要是把事闹大了,二夫人来了可有你好受的。”
“从嫣小姐,是……是奴婢笨手笨脚,奴婢……”如乐脸上早失了血色,拼命想着补救的办法,考虑了很久,才继续道:“奴婢愿意自罚俸银,赔这花瓶。”
如乐记得上个月,魏夫人房里的丫鬟打破了个琉璃镜,也是这样罚的。
“赔!你赔得起吗?这可是娘陪嫁的青瓷花瓶!上头雕得图,是娘和爹初见时的场景,你做一辈子下人都赔不起!”很快,环顾了圈屋子,从妹妹断断续续的呢喃中,从豫就了然了事情,不由的怒骂开了。
娘去的突然,留给他们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想到之前姨娘说过的话,从豫气不打一处来,越骂越是控制不住。娘生前一直很珍爱这个花瓶,视它如宝,瓶身上雕得图案很繁复,娘跟从豫还有从嫣说起过它的来历。
油壁车,青石街,她穿着那时最流行的广袖裙,明艳艳的翠绿色。爹就这样策马而来,黝黑的马儿,高大俊猊,爹却能一下就跃了下来,停在娘的车前。捡起她的丝帕,交还给她,娘说爹那日的笑是她见过最俊的,淡淡的,一下子就抨击了她的心房。
是心有灵犀,从嫣也想到了这段故事,她记得娘当时说的时候,别提笑得多灿烂了。从嫣一直在心底偷偷的想,她长大后也要有娘这样的笑容,也要塑一个这样的花瓶,定格住记忆里最美的瞬间。
可是现在,娘不在了,花瓶碎了。从嫣哭得更伤心,不停的扯着哥哥的衣裳,哭哭啼啼地说:“哥哥……我想娘,我讨厌她,她砸碎了娘……没有花瓶了,爹会忘了娘的……”
“不准哭,也不准这么说!爹不会忘记娘,就像娘永远不会离开我们!”被从嫣这么一说,从豫攥紧小拳头。愤恨的目光笔直射向如乐,看得大伙一阵心惊。
大家心知肚明,如乐今日是逃不过一顿罚了,能不能活命都成问题。刚才还在如乐身边的大丫鬟悄悄的退开了,都是奴才命,惺惺相惜谁也见不得谁出事,她阻止不了主子的怒气,可至少能找治得了主子的人。
“来人,给我重重的打这丫鬟,往死里打。”从豫再次松开拳时,面色缓和不少,就在大伙都以为小孩子脾气,闹过就好,应该没事了时,他却突然开口了。不容质疑的命令,有几分李嗣源的气势。
家丁为难了片刻,到底还是不敢违抗主子,最终只得接过旁人递来的鞭子,狠狠的抽。
“哥哥,我怕……”从嫣咬着唇,怯弱的看着眼前一幕,可是却也不想喊停。她是单纯的,不知道那鞭子底下一样是条人命,只知道这个丫鬟毁了娘的心爱之物。
从豫很镇定,继续命令,丝毫不留情:“用力打!”感觉到妹妹的颤抖,他小心的将她搂进自己怀里,不然她看这画面,不住的安慰着她:“从嫣,没事了,没事了。有哥哥在,娘就永远不会离开,哥哥永远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们、欺负娘亲!”
“嗯嗯。”从嫣钻在他的怀里,重重的点头,两个小小的身影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却有着各自的倔强。
眼看就要出人命了,如乐不停的哀求,她只想活命。大伙眼睁睁看着如乐皮开肉绽,心都揪着,不停的轮番试着为她求情,无奈依旧消不了从豫的怒火。最后只有乖乖的闭上嘴,也闭上眼,他们是奴才命贱,甚至比不上一个冷冰冰的花瓶,怨不得谁,只有认了。
可怜了如乐如花似玉的年华,竟为了这事赔了命。这样鞭刑伺候下,如乐羸弱的身子,怎还有可能活命?
能求的,只是主子们善心大发,好好厚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