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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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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流云急急的询问,本能的不停替他抚着背,顺着他的气。
“哮……哮喘。”男孩终于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解释。
可把流云急坏了,她见过哮喘的病人,以前烧饼店旁王婶的儿子就是。一旦弄个不巧,随时都会丢了命,慌乱中,她拼命回忆有什么急救的法子。
“别,别躺下,就这样坐着,坐不住了就抓着我。”流云流利的嘱咐着,一手用力的扶住那个正要倒下的身子,另一只手敞开了他的衣领,让他能顺利呼吸。
她知道的只有那么多了,如果还是不奏效,流云当真是没了办法了。好在,男孩的呼吸慢慢的平稳了很多,直到最后像是没事了,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无力的朝她感激一笑,流云这才松了口气,随意的摊坐在了地上。
笑着咕哝出声:“吓死我了。”
“对不起,吓到你了。”男孩很懂事,看眼前这个姐姐涨得通红的脸,觉得自己麻烦到了人家,很不好意思,连忙道歉。
“你没事就好,说什么对不起,又不是故意要发哮喘的。只是,这花园是废弃了的吧,你怎么会一个人跑来这,又跌入池子的?”跟孩子相处,让流云变得轻松起来,不需要勾心斗角,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感觉很舒服。
“我躲来这边练武的,我娘不希望我学武。因为不小心把爹身前留给我的玉佩掉进了池子里,我想去捡,才不小心跌落的。”
流云支着头,看着男孩因为提到了亡父,而突然黯淡下的表情。便不经意的想起了自己的爹,战乱时爹死了,只可惜他什么都没能留给她,就连从前他们赖以生存的那家烧饼铺,也被一把火烧了。
不想在想这些不愉快,流云甩了甩头,转念才想到,失声喊道:“呀,那玉佩呢,捡起来了吗?我帮你再下去找。”
“不用了,在这呢。”男孩扬了扬手中的玉佩,拉住正要起身的流云,笑容很纯,是有丝感动的,“谢谢你,你是哪个园子里的丫鬟,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他打量着流云,心想这姐姐真漂亮,甚至比他娘亲,还有乐华姨都漂亮。就连人人都称赞的夏姨,都比不上呢。只是看她这身随意的打扮,多半是个丫鬟,可惜了,要是生在大户人家,一定更美。
闻声后,流云愣了愣,随即想起兴许是自己的装扮让他误解了。这样也好,相处起来反而随意,她索性瞒下了:“我是新来的。”
“难怪了,是新夫人带来的吧。”男孩的表情是恍然大悟的,府里待久了的人又怎么会不认识他呢。
虽然他只是称呼李嗣源为义父,但是以他娘亲在府里人人敬重的身份,大伙还是敬着他的,一直视他为少爷般看待。他的娘亲一生很苦,爹死的早,如果不是巧合下救了义父,魏明素这个名字迟早会被岁月无情掩埋了,是义父接他们母子来节度使府,给了他们重生。
“嗯,你呢?”流云没有否认,仔细想想,也不会撒谎骗了孩子,她确实算是新夫人带来的。
是新的节度使夫人这个名号,带来了她流云。
“我……你叫我阿珂就好。”他的名字是义父替他取得,叫做李从珂,从珂一直很喜欢。但是此刻,说不清为什么,他喜欢这样不分主仆自然的相处,所以宁愿瞒下自己的身份。
“阿珂,阿珂,真好听。”流云不停念着,直觉的脱口而出。
从珂轻震,不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名字好听了,但是他只觉得由这个姐姐口中念出,这样的嗓音,细软如丝,更好听了。他也笑了,憨憨的,很久没有这样在人前大大咧咧的笑了。娘一直告诉他,要做到最出色的,不能给义父丢脸,他也一直这样拘谨的约束着自己。
“对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在这里见到我,更不能把我落水的事说给新夫人听。”从珂不想这事传到娘耳中,更不想让义父担心。
“好,我不说!”流云答应的很爽快,几乎没有犹豫,反倒让从珂怀疑起来,看着孩子完全不会掩饰心事的模样,流云只觉好笑,开心的很:“不信吗?那我们拉钩。”
说着,她伸出手,弯曲小指,顽皮的举到他面前。这模样,清澈水眸,明朗温笑,比从珂更像个孩子。
从珂也伸出了手,交握上的那一刹那,他觉得好温暖。他喜欢姐姐,她是与众不同的,不仅仅是因为她不把他视做主子,更因为她的眼神,轻轻扫来,像阵春风。
流云却有些恍惚了,她看着半空中,那交缠的小指。思绪涌回了十七岁那年的初夏,她刚嫁入将军府时,也是这样的午后,风很柔,阳光很温煦。她第一次见到刘劲,那个温厚的男孩。
那年他二十岁,常年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看起来很纤弱,甚至有些病恹恹的。没有预期中对她的排斥,流云没有想到过刘彟将自己的儿子培育的如此出众。他豁达,事事宽厚,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
私下里,他从不叫她“三娘”,而是叫她妹妹。他是真的将她当作妹妹看待的,没有任何的邪念,曾经他们也是这样拉钩允诺,只是那个诺言现在想来流云觉得心头很酸。
她说“一定做最快乐的流云”。
他说“以后吃烧饼只吃王家铺子里,那个叫做流云的女孩做的”。
阳光依旧,人事已非,刘劲他还好吗?唐梁争战多年,如今的他还惦念着杀父之仇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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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涣夏峰”的午后一直很静,这是从珂用来读书的地方。义父是极尽心思宠他的,知道从豫待他一直是存着偏见的,生怕大伙一起念书耽误了,才在偏园建了这宅子。
初秋日头偶尔还是会烈得不寻常,从珂懒洋洋的躲在木棉树下,手里的书被他卷成一团,眼神不停的飘向阳光下的树影,盘算着时间,似乎是在等人。
“嗨,小鬼,怎么了?懒洋洋的,真是,你这年纪应该是朝气蓬勃的!”
气势如虹的吼声传来,从珂没有抬头,唇角就浮上了笑意。这笑容很淡,却纯真的让人恍惚。他开口了,声音很好听,带着欣喜:“我以为新夫人不放你出来,怕你不会来了。”
“怎么会,我们家夫人哪有你想象的那么恐怖。”流云怔了怔,蹲下身,下意识的为自己辩驳,这话怎么说她都觉得挺拗口。不过当看到阿珂的笑容点亮了这暗淡午后,她也觉得心情很好。这样才对嘛,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想她十岁的时候可是天天都笑着的。
“总是刁难了下吧,不然怎么会晚了那么久?”从珂还是坚持己见,误以为眼前的姐姐只是做惯了丫鬟,习惯把气往肚子里吞,不敢说主子的坏话。
自打新夫人进府后,从珂是听到不少传闻的,他生性不喜与人交际,可都还是听见了那些沸沸扬扬的流言。是早在心里的认定了,那个新夫人不会是什么好对付的人,暗暗的却是有些私心的,乐华姨平日里明朝暗讽没少欺负过娘,从珂指望着新夫人能治治乐华姨。
他知道这样的情绪要不得,可到底是不忍看娘一直忍气吞声的模样。
“真的没有!”流云显得有些激动,很快就压制住情绪,一如既往的笑着解释,“昨日你只说了‘涣夏峰’见,我才刚来节度使府呀,想着被称做峰的地方,好歹该有坐假山什么的,这一走进误区,就找错地方了。问了其他人,才找到的,所以耽误了。”
闻声后,从珂没有动静,只是突然低下头,让流云一时不解以为是自己说错话,惹他不高兴了。没隔多久,流云瞧见他的肩抖得厉害,她慌乱了,怕阿珂的哮喘又发作了。凑近一看,才气极,枉她傻傻的担心着,这小鬼是躲着偷笑呢。
随着流云的表现,从珂的笑容越来越张扬,甚至一反常态的大笑出声了,“哈哈哈,姐姐你好笨!这‘涣夏峰’不过就是那块石头,哈哈……”
从珂笑得有些岔气了,手颤抖着指向不远处的罩壁,流云皱着五官,很不满的望去。果然,罩壁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宇内寰中”四个大字,前头有块石头被端方着,四周种了不少奇花异草,她慢慢舒开了眉,恍惚了。
“这石头很丑吧,一点都没峰的气势。”从珂还在笑,比起先前是收敛了不少,他一直不明白义父为什么那么珍爱这石头。
“是啊,真丑……”流云心不在焉的附会,依旧没有舍得调开目光。
如阿珂所言,这石头是真的丑,但就是因为丑成这样才算极美。这是块太湖石,丑是它特点之一,流云喜欢它通体错落不一的洞,用烟熏着的话每个洞都会冒出袅袅烟雾,夜半时用来赏玩,能让人觉得恍如置身仙境。
对于这块太湖石,流云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它是江南四大奇石之一,原先不叫这名,叫做“流云岩”,是刘彟曾经送她的聘礼之一,她一眼见到就爱上了,或许当时更因为它的名字,和她一样。
下嫁时,“流云岩”随着她一起渡河,不幸沉了。流云觉得惋惜,但也不敢多说什么,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刘彟娶她不仅仅只是见色心起,是真的想宠她。他派了好多人,四处打捞,只用了两天,就把它捞上岸,安放在了将军府她的院子里。
是缘分吗?辗转它竟被李嗣源得到了,流云不明白李嗣源为什么要替它更名,她不想细想,怕想到根源处让自己伤心。
“姐姐,怎么了?不是说好陪我玩的吗,怎么自己倒先发起愣了?”注意到她的异样,从珂小心翼翼的开口唤回她的神。
“是哦,瞧我。”流云暗自嗔骂了自己句,转头眨眼顽皮一笑,“想玩什么?”
从珂垂下眸,玩什么?他不知道,娘亲从来只是一再的告诉他,逼都得把自己逼到最好。从珂从来不玩,他唯一的消遣就是偷偷跑去废弃的花园练武,那是他一直觉得最快乐的时光,什么都不用理会,只为自己而活。
看出了他的黯淡,流云笑抚了下他的头,她从来都没问过阿珂究竟是谁,不是不好奇,而是她想就算是个才十岁的孩子,也该有属于他的秘密。
“我们来下棋吧。”想了会,流云提议道,她很想把自己儿时玩的那些东西,教会给阿珂。可念及他患有哮喘,还没彻底根治前,是不合适剧烈运动的。
“好啊。”从珂很开心,他喜欢下棋,只是从来不是义父的对手,府里其他人又都不会,“可是没有棋子。”
“我有办法。”流云故意说得很轻声,一脸的神秘。
从珂甚至以为她想用偷的,没想到她只是起身,不顾脏乱的在树丛里钻进钻出,衣裳很繁琐,让她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偶尔会脚底打滑,狠狠的摔在地上。从珂也不去扶她,只是坏心的在一旁大声取笑。
他喜欢看她单纯傻傻的模样,那股执着的劲让从珂很想学会,好像天下间没有任何难事,又好像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她看来,都是大事。
当流云再次回来的时候,带回了好多好多的小石子,多到她已经拿不下了,只好用衣裳的下摆兜起来。走近从珂后,才一股脑的扔到地上,用随手捡到的树枝在地上画出棋盘,像个野孩子似的就地而坐。
“这石子都长得差不多,我们不能对弈,我摆棋局,你来想法子破吧。黑子就是石子,白子就是撒了泥土的石子,好吗?”流云虽然问着,可她知道阿珂很好哄,他几乎不会有任何意义。于是还没等到他回答,就认真的琢磨起来,她是喜欢围棋的,刘彟从前闲来无事就陪着她下。
刘彟的棋下得很好,一退一进间都能显现出战场上的犀利手段。流云学不全,但至少也偷来了一招半式。
她低着头,嘴里自顾自的念念有词,格外的认真。从珂静静的看着她,总会被她不经意皱起五官的模样逗笑。这张扬笑声在“涣夏峰”是从没出现过的,自然在不知不觉间惹来了好多家丁丫鬟们围观。
大伙不敢出声,看这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心里头都清楚俩人的身份,但这样惬意午后,慑人心魂的两张无邪笑脸,氤氲出的和谐,谁又忍心去点穿破坏呢。
“夫人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呀,又漂亮,又亲和。你看她摆得棋局,连珂少爷都没辙,她的聪慧一定不输魏夫人。”
“可不是嘛,我还从没见过珂少爷笑那么开心呢。”
大伙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眼神不住张望着远处的两人,手里的活也不敢怠慢,就怕府里当差久了的老一辈们瞧见了训斥。不经事的丫鬟们,互视莞尔一笑,今日才觉得这块叫做“涣夏峰”的石头,原来还真挺美的。
难怪李大人要用以前夫人的名字命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