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命》风之歌月之歌

16、安徐正静

　　第十六章安徐正静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进入燕地的第一天，天气不算好，漫天飘飞的绵绵细雨遮住了远方的青山碧水。
　　天气已经是深秋，燕国地处华夏列国的最北端，风雨里少不了透着些凛冽的寒意。
　　戴夏窝在马车里，动也不想动，窗帘和车门都被她掩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从上党出发时刚过夏天，衣服带得少，没想到一进入燕地天公突然翻了脸，下雨刮风，冷气呼呼。
　　然而，公子职是完全不同的状况，一进入燕地，他突然大笑几声，也不管下着雨，策马狂奔，此刻估计已经甩开队伍有十里的路程。任谁都知道他是高兴坏了，估计他曾以为自己永远回不到母国了吧。

　　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马车停了，然后有人推开门。
　　“魏毅，快关上快关上，冷死了！”戴夏紧紧抱着自己手臂催促道。
　　推开门的魏毅看看与戴夏一同乘车的素姬。只见素姬依然素手薄衫镇定自若，一点也没有冷得要死的样子。
　　魏毅老实，认为戴夏的感觉错乱了，于是将门打开些给她们透透气，接着说：“翼雪姑娘送来消息！”
　　“怎么说！”戴夏缩到一角，恶狠狠地说，恨不得把这个脑子少根筋的糙男人踢出去。
　　“齐国六万大军从东南进入燕境，数日之后即将到达蓟城。”
　　……戴夏脑子停顿了片刻，突然也不觉得冷了，冲过去推开车门往外看。外面山道泥泞，青山郁郁，公子职不知到了何方。
　　戴夏退回来，看看素姬和魏毅，问道：“你们怎么看？”
　　魏毅看向素姬，素姬低着眉，透亮的泪珠挂上了睫毛。
　　齐国大兵压境，蓟城危矣，他们回不去了！

　　当天晚上，戴夏一行在最近的村子里安顿下来，他们要想好明日行进的方向。
　　雨已经停了，夜空明净，正是月朗星稀的好夜景。
　　估摸着公子职该自己找回来了。戴夏站在村口等公子职，要不了多久，公子职的快马出现在星月下的松林小道上。
　　公子职见到戴夏立刻勒马停下，回到母国他心情好得很，话未出口，嘴角已经咧到耳根了，“五里之外有个集市，还有酒肆，有燕酒卖，我买了两瓶回来，先生要不要一同喝几口？”
　　还未到家，便要听到敌国大兵压境的消息，戴夏突然有点心软，可转念一想这正是考验公子职的好时机，于是脸一拉，语气严肃地说：“齐国六万大军进入燕境，不日将到达蓟城。齐军疾如风战如雷，以蓟城现在的境况要不了两个月便会沦陷。”
　　公子职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他看着戴夏，怔忪。可也就转瞬，他叹道：“我们不能现在回去，当另寻契机。”
　　“是的，公子，我就是要找你商量接下来去哪里。”
　　“说起来，现在齐国入蓟城不见得是坏事，”公子职又说，“子之无道，天下共讨。齐国除了他也算是为我燕国除害。就看子之与齐国相争，我们是否能渔翁得利！”说着他无奈一笑。
　　戴夏心中对公子职的嘉许多了几分，君王心术里说到君主要“安徐正静”，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公子职有这个潜质。
　　公子职果然有潜质，不仅不着急上火，竟然催着戴夏一同回去喝酒。
　　“你知道我酒量差，不能喝！”戴夏倒是上火了，走在前面不理公子职。公子职追上她，又说：“先生不喝也行，就与我对弈如何？酒拿给魏毅喝去，其实素姬也能喝两盅。”
　　戴夏心中恼火，这家伙竟然和自己谈条件，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道：“公子真是好雅兴，我也很想陪公子通宵对弈，只可惜棋盘我遗忘在白家了。”
　　翼雪送给他们的棋其实是被戴夏故意捡出来不带的，这个缘由清楚得很，戴夏曾狠狠赢了公子职一局，她要保持这不败战绩。
　　公子职笑而不答。回到暂住的院落里，他施施然从行李车里翻出棋盘棋子，就在院子中央摆上，点一盏油灯，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正是翼雪赠送的棋具，不知何时又被他收入囊中。
　　雨后苍穹，月朗星稀，一盏薄灯，一盘棋。公子职不愧是公室出生的纨绔子弟，穷乡辟野里也能弄出一番别样的雅致来。
　　戴夏不能拒绝，于是坐到棋盘一端，毫不客气地执黑子先落棋。然后……
　　然后就是戴夏的噩梦，棋盘后的公子职是另一个人，淡定、自若、骄纵、冷酷。两三个时辰的时间，戴夏输了此生最惨烈的几盘棋。到后来，戴夏手都软了，心里暗暗后怕，她当时真是吃了豹子胆啊，竟然敢跟这么个绝世高手赌前途赌国运。
　　戴夏的棋落下，公子职嘴角一扬，正要落子，戴夏立马把那颗棋子捡起来：“不算不算，这个不算，我再想想！”
　　“好！”公子职笑答。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第二次，这一晚，戴夏已经悔棋无数。当时要求别人具有的底限，和自己曾吹擂的气节什么的，碎了满满一地。
　　戴夏自不知耻，公子职视而不见。
　　可是，再怎么悔棋耍赖，赢的终究是公子职。
　　戴夏终于明白了，对面这个男人其实就是在报醉仙楼的败落之仇。
　　“我都输了多少局了？记都记不清了，”戴夏抓狂，“公子，这样有意思吗？”
　　“刚好是十三局，”公子职恬淡作答，“先生，很有意思！”
　　又是一局惨败，戴夏收手，站起来，问：“天也快亮了，公子该尽兴了吧！想来公子对我们将要去哪里已经胸有成竹！”
　　戴夏个头小，然而此刻她站着，公子职坐着，公子职只能用一个仰望的的姿势去看她。她一反棋盘上的无赖嘴脸，神情非常严肃。
　　戴夏严肃的时候与她的年龄不符，与她的身份相符。公子职喜欢她这个表情，让他觉得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
　　公子职答道：“先生，该去哪里是先生考虑的，职全听先生定夺；然，职要告诉先生，职有耐心，就算一年之后再入蓟城，职都不会心急！”
　　这正是戴夏想听到的，她最怕的就是公子职等不及要回都城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急了反而坏事。于是，戴夏说：“好，公子，我们去寻墨家吧！”

　　诸子百家各有不同，所谓墨家又更加特别一些。墨家的特别不在于人数众多，而在于组织严明。墨家领袖称为钜子，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墨家弟子都自称墨者，墨家分为两个系统，其一为从事谈变的墨辩，天文地理，政治民心无不涉猎；二为从事武侠的墨侠，听从钜子命令，在列国铲除奸恶，伸张正义，世间有“墨子之门多勇士”之说。
　　之前出面保护公子职的正是墨侠，而这次戴夏要去寻求帮助的是墨辩。
　　当然，去墨家是求教，不是攻城，不便带大批人马兜风显眼，因此戴夏和公子职商量后准备将从白家带来的一百勇士留在三峰山原地休整等待。当然，领兵人物非魏毅莫属。
　　“你说我和一百勇士留在三峰山？”魏毅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如想象的积极。反而有点忧心忡忡。
　　“怎么？你不是一直希望能独自领兵吗？”戴夏问。
　　魏毅不放心地看着她说：“那你怎么办？”
　　戴夏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心想不枉我喜欢你一场。
　　“毅请放心，有职在！”一旁的公子职说。
　　然后魏毅又说：“既然如此，素姬留下来如何？这么多年在一起，离开素姬我不习惯！”
　　这就是魏毅，直白简单，爱憎分明。戴夏敬他爱他，也就是冲着这点。可惜，魏毅这番话说的是素姬，而不是戴夏。
　　看着素姬乐淘淘地同魏毅一起离开，戴夏难免的落寞。站在原地呆立许久，要不是公子职唤了她三次，她还回不过神来。
　　“先生这是为何？素姬与魏毅两情相悦先生之前没看出来？”公子职这个哥哥倒是想得开，对这个捡回来的妹妹估计也没太深感情，不会患得患失，“不过，先生，职发现你很爱发呆啊！”
　　戴夏讪笑一下，道：“只是突然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好！”
　　“难道说先生喜欢素姬？哦，怪不得翼雪姑娘苦苦追求你看也不看，原来……也是，素姬美得多！”
　　戴夏一口水没来得及咽下去喷出来。为了掩饰连忙埋怨杯里的水太烫，然后假装吹吹热气，慢慢喝水。
　　“对了，刚刚送来的信息里探明了齐军的主帅，先生自齐而来，是否识得？”公子职继续说。
　　“是不是田文亲自出马？”
　　“是，田相监军，但是领军将军名叫出渔，之前并不在齐国名将之列。”
　　戴夏这口水还是没喝下去，呛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安徐正静是《鬼谷子》的最后一章的内容，是君王心计里的第一计。鬼谷子理论里，君王首先得虚心平意，就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能成为众人的标榜。
这里，戴夏是在试探公子职。看看他是否有成为君王的气度，好像公子还是合格的吧，你们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