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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惊蛰 ...

  •   第十章惊蛰
      这几年最是血雨腥风的要数燕国。对燕国来说,这是最坏的时代。
      燕王哙信奉儒学,向往儒家的禅让学说。相国子之是个贪权又狠毒的人物,在一群各有所图之人的推拥下,燕王哙将王位禅让给子之,自己却北面称臣。燕王还将官吏中俸禄在三百石以上的官印收回,交给子之,以便让子之执行王之权力。
      子之有称王之野心,却无治国之才能。当国数年,国政颓废,国库挥霍空虚,国枯民乏,乱象丛生。忍无可忍,燕太子平请刺客刺杀之子,同时举兵逼宫。谁知双双败落,子之反扑,杀太子平,并在举国清查叛国者。此次清查延续两年,死之数万。清查完毕,子之发觉最终的后患仍在——即燕太子平的兄弟们。于是,子之向天下刺客发布昭告,以千金之酬取燕国公子首级。
      元月末,燕公子离被刺身亡于魏都城大梁。二月初,燕公子莫被刺身亡于秦国都城咸阳。燕王哙的儿子,就只剩下在韩国都城新郑为质的公子职。

      二月末,刺客们来到新郑,同时到达新郑的还有接钜子令遏制暴行,暗中保护公子职的墨者们。
      他们应该是同时到来的,或者墨者还早那么几日。这段时日,正是惊蛰之后,春雷惊醒沉睡的大地。新郑的街道在惊心动魄的闪电里一阵一阵泛着刺目的青白。刺客、墨者的刀和血在雷电里闪现,又被雨水冲刷干净。夜里的暗战一场接一场,而住在东市昌乐巷的公子职却浑然不觉。

      公子职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
      太子平活着的时候,他是太子平最疼爱的弟弟,韩王为了拉拢他们兄弟将自己的三女儿庄菱许给公子职。
      大婚那天,太子平的死讯传来。韩王悔婚,一声令下,婚礼取消。公子职连庄菱的面都没见着便被侍卫们拖出宫殿,以隐瞒身份骗婚之名打了五十大板。
      之后,韩王下令将公子职软禁在新郑城中不可离开半步,并禁止燕国人接近公子职。
      两年以来,公子职花光所有积蓄去探听燕国的消息,也想尽一切办法逃脱。但是,时隔两年,他还在新郑,而且已经贫困交加。

      雨下得很大,突然的炸雷令公子职手一松,脱手的油纸伞被狂风肆意卷走。他追了两步,没有追上,气馁地看着伞被吹到街角的墙上,然后被墙和狂风撕烂。
      算了,反正都淋湿了,而且醉仙楼也不远了。
      公子职往胸口摸了摸,确认揣在怀里的玉依然安好,于是继续往前走。有好一段时间食不果腹,他体力差了很多,刚才这一阵跑让他有些喘不上气起来。没走两步,他不得不停下来,就是这个举动让他避过致命的一招。一只银镖从他眼前飞过,近得碰到了左眼的睫毛。正好是一阵闪电,让他看清银镖上多重菱状的暗纹。
      雨夜里僻静的街道只有公子职一个路人,这种情形,专业的杀手不会一招作罢。
      第二镖来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公子职身后的墙上飞扑下来,掩护他扑倒。公子职现在还不知道,这是这次行动最后剩下的墨者。来新郑的十位墨者,与之子雇佣的刺客们暗斗,一个月过后就只剩下一人。
      墨家剑客,剑术天下一流,那些使暗器的刺客虽然身在暗处,但隶属多个组织,只怕比墨者损耗大上数倍。
      然而天下亡命之徒之多,远远大过预估。最后的墨者在血战中渐渐不支。
      公子职一直扶墙看着,不远处的打打杀杀恍如隔世。原来,他一直走在刀尖之上。想来,远处燕都蓟城已经血流成河了吧。

      墨者血淋淋地倒在他脚边,临闭眼,抓着他的衣袂说:“公子,快跑!”
      公子职跑不动,他不想跑,他也知道自己跑不了。
      他弯腰,捡起墨者的青铜剑,挡在面前。
      雨幕里有两个人缓缓走过来,一胖一瘦,都蒙着面。
      公子职觉得好笑,还蒙着面做什么,他都要死了,知不知道他们的长相又如何?
      “来者何人?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公子职用尽全力大喝一声,风大雨大,他不知道声音传过去没有,却突然听到离奇的金属抨击声。然后,公子职眼前又是一场厮杀,一刻钟后,已经分出胜负,获胜者利落的清理了一胖一瘦两具尸体,然后有一位黑衣人走到公子职面前。
      来人三十多的年纪,个头很高,鼻梁挺直,最特别的是有一双浅褐色的眼睛。他走得很近,将公子职逼退到墙上,退无可退,公子职将剑架到二人之间,心虚的问:“你是什么人,是敌是友?”
      “我是谁不要紧,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我……当然知道!”
      “哦?那说说看?”
      公子职突然什么都不敢说,这几年他只见过害他的,想杀他的人,却没有一个要帮他的。
      “说不出来?”对方伸出手来,按住公子职胸口,找到那枚玉,然后取出来。
      “还给我!”公子职抢回他的玉,紧紧拽在手里。黑衣人笑着说:“你去哪里,醉仙楼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喝花酒买醉,你买不起!”
      “不用你管!”公子职径自向醉仙楼走去。
      “你是去赌你的前程!”黑衣人朗声说。
      公子职回过头来道:“没错,我是去赌,那又怎样?”
      “可就算你有钱了,谁又敢卖车卖人给你呢?你回不到燕国,新郑城里的刺客、韩王、燕国的子之,哪个不想要你的命?”
      公子职不去答他,也答不了他。这些他早想到,可是,除此以外他还能有其他办法吗?他脚步不停,只听身后黑衣人又说:“我们也来赌一回,只要你赢了,车马和护卫我卖给你,韩王我来说服。”
      公子职回头笑了笑,雨还是大,但是有些东西他还是看清楚了。黑衣人撑着伞,全身没有任何配饰,他用一身朴素的葛布黑衣意图掩饰自己的身份,但是腰间镶金的短刀和右手拇指的扳指多少出卖了他的身份。家世好的男子会配扳指,但是极品的紫玉扳指却是公侯家才可能有的。
      这世上没有便宜的买卖。
      公子职点头道:“好,你等着我!”

      醉仙楼是新郑有名的酒楼,前楼上下三层都是酒楼,有美人作陪的风流地界,在一楼大堂也会有些零零散散的小赌局。后楼只有一层,明着是收藏字画的地方,来者都会说一句品字画去,其实这里才是真正开赌的地方。
      韩国不禁赌,醉花楼字画阁是玩大件的地方,只要开得出价的就有人敢接,倒也不拘泥于钱财,所以这里不时有些别致的物件,或者赌局。例如,最近赵国攻中山国,到底是哪边胜。再例如,周天子盘中的一块庵肉。

      公子职跟着小厮进来,在赌桌旁观望了一会儿。桌上是最简单的赌大小。这个东西简单,越简单,庄家越难做手脚。公子职就准备赌大小。于是,他朗声道:“我有一物做注,只怕庄家不敢接!”
      一群人轰的散开一块地给出言不逊的公子职。公子职不紧不慢走到前面。
      他刚从雨里来,一身狼狈,但话音朗朗,昂首挺胸。字画阁的小哥过来了,打量片刻,道:“这位大人所说何物?”
      “稀世之珍,不可随便示人!”
      小哥屏退一边的人道:“大人这边请!”

      公子职随小哥上了二楼,字画阁管事的陆栩已经等着他。
      “不知大人所注何物?请拿出来然在下看看,也好估个价。”
      公子职取出怀中物,陆栩只看到一个剔透的白色棱角,就怔住了。
      “哦,真是稀罕物件,刺客们遍杀燕国公子,要找的东西原来在你手上!这枚玉玺要是卖给子之,是不是可以换来十个城邑?”公子职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不知何时,一位少年站在他身后。
      少年生得眉目清秀,着一袭浅黄的广袖绸衫,摇一把白玉骨扇。恍然有些飘飘然的仙味。
      这个地方不应该出现闲人,陆栩正要询问,少年让身后的高个短发护卫呈上来一物。一只硕大的东海珍珠。
      “这枚珍珠出自东海巨贝,日有华光,夜可照明,世上仅此一件,以此为注,不知可否与这位大人赌上一局?”少年摇着扇说话,话语中有些不知深浅的傲然。
      不知是哪家的纨绔公子出来寻乐子,公子职不管那么多,暗自寻摸着怎么样才能将那枚珍珠赢到手。
      “这位大人像是不常来这种地方,要不你说一种赌法,不必拘泥。”少年悠悠然坐在桌案一方。
      “那就对弈如何?”公子职琴棋乃是国手,其中又以棋艺为佳,他十岁的时候围棋已经是燕国第一。下棋至少比赌大小他更有胜算。
      “好!”少年答得爽快。

      公子职和少年的对弈并不精彩。因为饥饿和刚才的激战,公子职有些神情恍惚。对面的少年倒是下得游刃有余,不看棋盘,反而时常看向他,就连落子的时候都盯着公子职的眼睛看,直看得公子职心里发毛。
      一个时辰过去,棋局过了大半,公子职依然没有获胜的机会。他闭上眼,揉揉太阳穴,然而各种血腥的场面就如毒气一般终于找到思维的漏洞钻进他的脑子。他最敬爱的兄长太子平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迎娶公主庄凌。那个消息是晴天霹雳,将他的幸福击毙在当场……然后是公子离、公子莫。
      “太子平临终将国玺托付给你,是不会想到你有一天把它放在赌桌上吧!”少年突然的话就如万倾雷霆击穿公子职的心。他指尖的棋子被震落下,掉在棋盘上。
      少年倒是不介意,又说:“公子,这着不算,你重新来过吧!”
      “落子不悔,这点职做得到。”
      少年笑而不语,继续下棋。
      少年越是恬然自得,公子职越是紧张,如今他在赌的不仅是自己的身家性命更是燕国的国运。太子平用计从子之处夺回国玺,让人送到他的手中,是希望他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入主燕国。
      高度的紧张令公子职的思维混乱,他的心跳很快,快得让胸口疼痛,手指发抖。就在他压住心跳,艰难地落下一子后。对方突然站起来,悠然道:“公子,你输了!”
      公子职看看棋盘,再看看少年。要那么一瞬,他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漆黑。片刻,他站起来,朝少年鞠躬说:“职愿赌服输,只望小哥手下留情,不要将国玺卖给子之,不要让燕国生灵涂炭!”
      少年不答,反而问:“公子棋艺高超,若是平时我定然不是对手。公子可知今天为何会输?”
      “这正是职不解之处,愿闻其详!”
      “我这珍珠来之不易价值连城,但在我并不是必备之物,有之无之对我影响不大。而公子除了这国玺之外一无所有,且国玺之重,重于泰山。这对弈到了赌局上就不是简单的对弈,凡拿身家性命一赌者绝大多数会一败涂地。”少年在这里顿了顿,看向他的眼睛,少年的形象有些妖异的魅惑,看他的眼神直刺到他心底。少年口齿开合,就如魔咒从他唇齿间吐出,“赌到这份上,看的不是技艺,而是谁输得起,谁又输不起而已。”
      公子职只有苦笑,他是输不起,他果然没有出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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