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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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两个侍女的花容失色，阿妩的反应反而平静的离奇，镇定自若的她只是挑了下眉，就回头安慰起娴娘她们两个来。幸好此时屋子里只有她们三人，要是几个侍女都在的话，她们几个还不得哭成一团了，阿妩如是想着。
“别哭了，要是看着难受，你们先去院子里休息会。”毕竟娴娘几个都还年岁不大，何曾见过这种场景。
而阿妩则不同，她虽没亲自动手杀过人，但是上一世也曾跟着四处征战，满是尸体的沙场她都见识过，更何况还玄武门那日她也跟去了。
阿妩这话让瘫软在地的娴娘和妍娘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妍娘急忙扶着阿妩想要将她带到外面去，“娘子还是快些出去吧，这东西要是冲撞了娘子可怎么是好？”娘子身子本就比常人弱上几分，前些日子又总是被梦寐所扰，这要是不养好身子怎能安心出嫁呢？
想起娘子出嫁，妍娘看着那件染了血的嫁衣，心里慌乱没底，“不行，这事必须告诉太太去，这要是冲撞了娘子的喜事可怎么办。娘子，你快些出去，等会我和娴娘两人偷偷找个地方把这东西烧了，等明儿个让太太请些和尚还念经做法，去去晦气。”
“对对，我们告诉夫人和舅老爷去。”娴娘抓着衣服就想往外跑，对于她们来说这件事太过严重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想要谋害她家娘子。
阿妩摇了摇头，止住了娴娘往外间跑的脚步，“这件事先压下来，莫要闹大，也想不要让阿娘同舅舅他们知道。”阿妩伸手想要拿过那件嫁衣检查一番，可是手指还没碰到衣角，就被一脸紧张的娴娘躲了过去。
“娘子莫要碰这个，要是冲撞了你就不好了。”对这些东西，娴娘她们还是十分忌讳的。要是可以，娴娘现在就恨不得把这件晦气的衣服烧了，谁知道这东西会不会对他们娘子不利。
“可是要是不告诉舅老爷他们.........”妍娘不免有些踌躇，毕竟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既然已经这样了，告诉他们也不过就是让更多人担心罢了。更何况这个时候这又正好是谈婚论嫁的时候，要是真穿了出去，只能引来更多的麻烦。”阿妩轻声解释着，虽然此时她面上看着极为镇定，但是心里早已是掀起一番波澜。
她不明白，她没有和人结仇结恨，养在深闺的她怎么说也不会和人有如此大的仇恨。
阿妩让娴娘把衣服放在榻上，仔仔细细的察看了这件嫁衣的布料，图案，甚至是针线的绣法。阿妩觉得这绣法似乎有点眼熟，可是却又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看过。
虽说女子大都精通针线活，但各家习的绣法不同，而个人平时走针时也会因为一些小习惯而使得与他人不同。
最终阿妩的视线还是停驻在那块布满血迹的胸部，这到底是何人所为，又是有何用意？
“嫁衣.............血嫁衣...............血嫁......”阿妩低声喃语着。
“娘子，这东西是家族里送来的，娘子不是说是娘子姑姑给娘子的嫁妆吗？那是不是........”妍娘看着那只被撇在一侧的木箱子，终究忍不住开口说出了她的想法。
“再看看吧。”虽说这箱子是族里姑姑送来的，但是阿妩并不觉得这会是那个姑姑送的东西。一来，他们之间并无冲突，即便是当年阿耶没有站蜀王那边，但也不至于和她这个小辈的记仇。二来，作为被圈的蜀王（已被贬为庶人）和蜀王妃一家，其实一直被当今严密监控着，更何况是往外传递东西，那都是经过严密检查的，所以再怎么样也不会在当今眼皮底下送这件血嫁衣出来。
可是，若不是这族里姑姑送来的，阿妩觉得她完全没有和别人结仇生怨。
揉了揉有些疲惫的双眼，阿妩想了想最终说道：“这东西你们找个僻静的地方烧了吧，至于那人日后总能有机会找到的。”
“让小厨房里的婆子多烧些水，我还要沐浴更衣一趟。”不管送东西那人用意如何，阿妩便是再坦然，心里也终究多了个疙瘩，现在也只能靠沐浴更衣这种方式来稍微让自己欢快些。
这是一段阿妩所不知道的故事，血嫁衣与几个即将碰面的前世的熟人有关。
那是在玄武门发生之后，接连丧子丧孙，尤其是痛失爱子太子李建成后，李渊一夜间苍老了下来，渐渐体力不支，没几个月也就决定禅位给那个‘弑兄逼父’的儿子，也是现在的太子——李世民。
而新帝登基后，没多久闹出了一个震惊朝野的事情——所有大臣都知道了，咱家皇帝要纳弟媳妇为妃。
朝中大臣纷纷谏言阻止，哪怕是昔日秦/王府的部下，也都不希望当今的一世英名毁于这样一桩事情上，史官更是翻阅历史典籍，纷纷查找案例。
就差把前朝亡国之君提溜出来当例子了。
连房玄龄和魏征都有些按耐不住了，朝中上下唯独国舅大人一人该吃吃该喝喝，浑然像个没事人。
不过，皇帝这回硬是一意孤行，最终没有举行什么盛大仪式，就是在皇后的操持下，普普通通的把人迎进宫来。
其实也就是一顶轿子，几桌酒的事情，皇后说后宫姐妹乐呵一下。
皇帝觉得落了面子，几日兴致不高，朝上连着发了好几通火，矛头还专对着那些反对他纳杨氏的臣子。
最后，还是皇后出马，没人知道说了些什么，从皇后宫里出来时，皇帝脸上再不见阴晴不定的神色。
无论是宫人们，还是朝臣们都纷纷松口了口气，暗中感谢及时出手的皇后。
到了昔日巢王妃杨氏入宫的日子。
大明宫外，不远处的一间宅子里，一片寂静，似乎完全没有新嫁娘该有的热闹。
杨韶把皇后派来为她梳妆的宫女都打发了出去，沐浴更衣后，一个人静静的在屋子里对这铜镜梳妆打扮着，等待着天黑后入宫。
午后，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推开了屋子的大门，正在打理着一头青丝的杨韶诧异的看着那个本不该也不可能出现的人。
不过，倒也没觉得多奇怪，了然一笑，“是我们那位‘好心的’皇后让你来的吧。”
来人一身青黑色打扮，浑身不见半点首饰，唯发髻上插着象征守孝的白花。“她不素来都是个好人嘛！”沙哑的嗓音，外加这人颇有深意的语气，使得这话听上去尤其的怪异。
“听说你要再嫁，昔日妯娌一场，我自然要来给你添点嫁妆才是。”来人摘下披着的斗篷，露出一张未施脂粉的脸蛋，似是二十来岁，但看上去却又尤为的沧桑。
褪去斗篷后，这时方才露出她单手拿着的一个小木箱子来。
没等杨韶回答，那人已然打开了这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件深蓝色嫁衣来，甫一展开，胸口处那圈惊心醒目的血渍就这样展现在了杨韶眼前。
杨韶一声冷笑，“大嫂，你这是何意？”说完，仍旧自顾自梳着一头青丝。
“你家郎君身上的血还热乎着，你却要嫁给那个杀死他们父子的凶手。你这难道不是带着先夫和幼子的鲜血出嫁吗？你对得起四郎和你那个无辜可怜的孩子吗？”妇人厉声质问着。
“有何不可，我又为何要为了那等乱臣贼子而搭上自己的一辈子。”杨韶捻起摆在梳妆台中央的那张红到艳丽的红纸，微抬起手来，袖摆滑至弯曲的手肘处，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臂，红纸放置在上下唇间，轻轻一抿，原本苍白的唇色霎时间如激丹般鲜艳。
她看着铜镜中的倒影，神情恍惚，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总是爱在清晨吃她唇上第一口胭脂的少年郎，而后他总是将她抱在怀里一笔一划的在她眉间画着那不怎么好看的花钿，又总是因为不满意而轻柔的擦拭干净。
他说：“韶娘，你是最美的人儿，以后我一定能给你画出最漂亮的花钿来。”
脑海中那个人的那些事不断浮现出来，女子原本含笑的嘴角又一点点收了回来，眼帘下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杨韶慢慢拿起一旁的娟帕往一侧的杯子里沾了沾水，对着铜镜把精心画了一下午的额间处的花钿擦一点点擦去，“大嫂，你知道吗，四郎最爱给我画花钿，往日里只要宿在我屋子里的日子，第二日必定会亲自为我添上一朵。他说，我就该适合天底下最好的花钿样子。”
“他画了几年了，也没有什么长进。”韶娘微眯着眼，探着头贴近那块有着不少的干涸水渍的铜镜，仔细地看了眼略微发红的额间，从摊开的匣子里拿出一片金箔梅花状花钿来，小心且仔细的贴附在额上。
“可是，当那一日另一个男人亲自把这梅花妆花钿落在我额间时，我才知道，不对的人哪怕一件事做了几年也终究是不对，而对的人，哪怕什么都没做，我也觉得自己已然是最美的。”想起另一个男人，韶娘面色转好了不少。
兄弟之妻又如何？
他能纳因造反而被诛杀的罪臣李珉之妻韦氏为妾！
他抢了杨家的天下却能把前朝灭国公主杨氏收为侧室！
能纳瓦岗自立为王的反贼王世充的儿媳妇小韦氏为妾！
能把曾杀了李家幼子，掀了李家祖坟的阴世师的女儿收入府中！
那她杨韶为何就不能成为他的女人？
享受这天下的富贵！
“你别忘了你的男人是他的部下杀死的，你儿子是他亲自下令诛杀的。”说话的妇人嘶哑的嗓音，像是年岁甚老的婆子发出的声音，而言语间，一词一句，更是咬牙切齿，撕心裂肺，恨意绵绵。
杨韶转过头来打量着这个从头到脚都被黑布包裹着的妇人——先太子妃郑观音，哪怕是浑身都被笼罩在宽大的衣服之下，也能看出这她消瘦单薄到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了，甚至已经到了撑不起一件衣服的地步了。
杨韶不由得想起，几年前，那个风采照人，人人奉承甚至连那个女人都不得不避其锋芒的太子妃，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凄凉。
“胜者为王败者寇，他倒是好，死得干净，我又为何要为他的错误而搭上一辈子？”至于儿子，杨韶不由自主的在小腹处轻轻摸着，心中有着些许期待，不知道那一夜之后，他的种可曾落在她的腹中.....
杨韶的态度狠狠的刺激着郑观音的神经，她一个跨步走至杨韶跟前，拎起杨韶的衣襟狠狠地将她拉至自己面前，两人鼻尖相对着，郑观音愤恨不已的质问道：“你这样你对得起四弟吗？对得起你年幼的儿子吗？我记得他才刚刚学会叫阿娘吧........”
数月的哭泣让她的嗓子早已不堪重负，哪怕用尽全力，声音也细若蚊蝇，甚至时有时无。
杨韶挑了挑眉，不悦的挣开郑观音的钳制，镇定的对上她的视线，蓦地，似个少女般娇俏的笑着：“我还不到二十岁，好日子都还没开始，我凭什么要为了他的过错而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没有理会面前这人的不甘心，杨韶把自己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后，就一把将其推倒跌落在地。“像大嫂这样日日为了那些连名字都不能提起的人偷偷哭泣着？穿着一袭黑衣，一直守寡至死？”
杨韶的眼中出现了几丝几不可见迷茫与挣扎，弯曲的食指在郑观音苍老的面颊上勾画着，未及一圈她的眼中只有更加的坚定不移。
突然，杨韶噗嗤一笑，“这天下能接手我的只有那个男人，而能接手大嫂这前太子妃的却无一人。”
“你真是配不上四弟对你的一番情义。”郑观音再抬头时，看向杨韶的眼中只剩满满的冷意。“只是，我就不知道，你穿着沾满了你郎君，你幼子，你们府上那么多口人的鲜血的嫁衣嫁与那人，那人——可还愿意碰你？”
还没等杨韶回答，郑观音已经撑起身子站了起来，似是自言自语道：“也对，那人好像就爱碰这些穿着沾满鲜血的嫁衣的女人。”
闻言，杨韶浑然不在意的笑了笑，“大嫂若真是那般干净，今日又怎么会上我这破屋来。”打从一开始她就倾心于那个男人，更何况现在那人是唯一能救她脱离苦海的浮萍，亦是唯一能让她享受富贵荣华的男人，她又怎会在这种时候同这样一个疯癫了的女人胡闹，最后平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劝大嫂你一句，当然，这也是我最后一回喊你大嫂了，日后，我们这一世怕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莫作糊涂事。他当时留下了你和几个娘子的性命，那就说明你只要不犯糊涂，必然一世无忧。可倘若，真要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记得大嫂你还要照顾五个娘子吧。”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杨韶这话说的还是比较诚恳的。
郑观音深深的看了眼杨韶，最终转身离去，只是在抬脚跨过门槛时，微微驻足了片刻，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只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知道那无声的话语到底是什么内容。
过了不知道多久，直至屋子渐渐昏暗，一直跪坐在席子上愣神的杨韶方才回声，只见她慢慢拿起那件胸前沾了鲜血的衣服。
眼前划过李四郎被人一箭射穿胸膛的场景，她不曾见过他被杀的那刻，但看到了他死后的样子。
为何你偏偏是李四郎，那个阿耶不疼，阿娘不爱的李四郎。
嘴边划过一丝苦笑，杨韶颤抖着双手轻轻抚摸着那块被血渍晕染着的地方。
你终究不明白，韶娘要的从来都不是你在我额间画的最好的花式，而是韶娘要用天底下最好的花钿。
昏昏沉沉的屋子里，杨韶独自跪坐在这偌大空旷的屋子里，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用锦帕层层包裹着的金锁，上头刻着孩子的小名和生辰八字。
她没有求那个男人放过她儿子，她知道这是无用的，而她更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顶着这般罪人的身份痛苦的活着。
孩子是灌了药走的，走之前，她曾第一次听到儿子唤她一句阿娘。
这辈子第一次，也是他这辈子的最后一句阿娘。
正好，还不懂事，也就不会那般痛苦了。
而她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他们会是天之骄子，甚至会达到那无人能及的至高处。
想起她会和那个男人未来会有的孩子，韶娘就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那个男人现在的孩子，以及为他诞下长子的那个女人。
韶娘的眼中划过一丝不甘——凭什么都是李家的儿媳，她要苦苦挣扎着费尽心思谋求一切，而那个女人却只用坐在那里享受地位，权势和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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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娘最终把那件染了血迹的嫁衣和那把童锁锁在了盒子里，后来就再也没人见过这个箱子了。
而当时喃喃自语的郑观音说了这么一段话——
“皇帝吗？”郑观音一声轻嗤，“我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但是终此一生，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你们夫妇阴阳永隔，看着你的儿子互相残杀，你的女儿一个个短命离世，而哪怕活着的，也要终生遭受病痛的折磨。看着你抢来的天下总被他人抢走，看着这个王朝一步步走向没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我就要亲眼替我的郎君，我无辜枉死的孩子们看着你们一点点遭到报应。”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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