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桥柳院》白桉

17、第十七章 软硬兼施

　　谢玉英回到屋里的时候，青梅靠坐在门口睡得正沉，她不敢惊动，轻手轻脚踏进门，青梅还是醒了。青梅揉揉眼睛，将谢玉英盯着上上下下一番打量。
　　“在看什么。”谢玉英不自觉将身上衣衫紧了紧。她以为青梅瞧出什么端倪。
　　青梅嗤嗤一笑，道：“我回来不见小主，床上又丢着换过的襦衣，只当您又一声不吭出门去了，心里做好十天半月不见小主的准备，没料到又回来了。”
　　“今后都不会出去了。”谢玉英想示以微笑，又紧了唇尖儿，只做了抿嘴的动作来，然后别过眼眉，开始解披帛。
　　“小主去了哪里，回的这么晚。”青梅一面问着，过来着手帮着谢玉英将披帛褪下折好。
　　“见个朋友。”谢玉英一语带过。
　　如果陈厉玄能算得朋友的话。
　　却听见身旁青梅“咦”了一声，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谢玉英皱了眉：“怎么了？”
　　青梅咬咬嘴唇，微笑摇头表示没什么，然后将干净衣物捧到谢玉英手上：“小主先换着，青梅去给您端热水。”
　　看一眼青梅背影，谢玉英抿了抿嘴，不去管她，将门掩了更换衣物。
　　手触到脖颈锁骨，适才陈厉玄唇舌的触感依旧明显。
　　咬牙，用手狠狠的擦拭，粉白的肌肤迅速拉扯得通红一片。
　　还是消不去那份粘腻。
　　谢玉英奔出门去，蹲下，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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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良枫站在大街上，有些难堪。
　　果然被柳七轻易丢了出来，这让他颇为懊恼。
　　这白衣白衫的柳七，明明还柔柔弱弱缠绵病榻，身上伤尚且未好全，拒绝他的力气倒是挺大。
　　想起适才强去拉他腕子的感觉，似乎比以前更加不盈一握，心道他痛了半月病了半月，面上虽没有清减，身上倒是愈发清瘦了。孟良枫皱着眉，对自己那性子暴躁的父亲的怨艾，不免又多了几分。
　　柳三接非常惭愧的站在他面前，沉厚致歉：“孟公子不要责怪舍弟。他无意冒犯，只是毕竟孟大人…柳孟两家虽平日里并无来往，但你与舍弟打小交好，在下也是看在眼里。他这伤是给孟大人打的，迁怒在你身上确实不该。孟公子好意探访，三接感激不尽，但若孟公子不嫌弃，还请给舍弟一点时间，让他慢慢想透。”
　　孟良枫不禁苦笑，只怕他柳七咬定一件事，给他一辈子时间考虑，也不见得会改变主意。再说柳七心里的伤是因为他孟良枫的迟疑懦弱，所以谈不上迁怒，只是这层原因，孟良枫没有胆量对柳三接坦白。
　　见着孟良枫期期艾艾的神情，柳三接眼眉皱了皱，沉声道：“三日之后，是舍弟和倩娘的喜辰，那天你再过来瞧瞧，没准儿会有转机。”
　　说到柳七的大婚，孟良枫心神一凛：“在下其实本是为此事而来。”自己父亲说的话做的事确实过分，柳七毅然决然与他绝交，他无言以对，柳七怨他恨他，亦无可厚非。所以他来看柳七亦没指望就能得到他的原谅，更多的倒是为了这桩婚事。
　　“婚事难道有何不妥？”见着孟良枫乌云密布的表情，柳三接有些莫名紧张。
　　孟良枫沉吟一声，心下有了计较，拱手道：“这件事，良枫自会寻个时间跟他细细讲来，良峰今日多有打扰，他日再来拜会。”
　　“孟公子好走。”
　　目送孟良枫走远了，柳三接回身进了院子拉上门阀，看一眼一旁立着的轮值的下人。
　　“孟公子下次再来，不要给他开门，他若继续纠缠，就说是三变少爷吩咐的。记住了？”
　　“是。”
　　孟良枫走在街上，眼神冷峻焦虑，揉了揉眉心骨，心下合计着，柳七这一关怕是闯不过去了，剩下的，只有一个法子。
　　六月的江州早集向来热闹，红墙绿瓦，雕梁画栋，金璧辉煌，鳞次栉比，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摩肩接踵人烟稠密，茶馆休息的，看相算命的，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差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孟良枫走在集市里，偶尔顿住避过拥挤的人群。他手上拎着刚买的山楂葡萄等果品，包得工工整整漂漂亮亮。
　　走在这样的集市里，他挺拔的身形坦荡的气质，并清明的眼神和明显鹤立鸡群的样貌，让他丝毫没有因拥挤的人潮而湮没，反而被众人衬托得越发卓然超群。
　　他安安静静走着。
　　“先生，可曾见过这个人？”
　　“没有。”
　　“先生，可见过这个人么，大约是这个模样，手里喜欢拿着扇子…有时，也喜欢别在颈后。”
　　“没见过没见过。”
　　“这位先生…”
　　只片刻，适才那清越婉转的男声突兀滑进耳中。
　　粗布麻衣，头发松松散散挽着髻，眉清目秀粉面朱唇，看得出是男儿，但俊俏风流似在女儿之上。
　　这人身长只及自己眉眼，微仰着看着他的眼里闪烁纯良与焦虑的神色，细看之下才见细腻的皮肤带着些许风霜痕迹。
　　“先…生…请教这位先生，您可曾见过这样一位公子？”或许见着孟良枫衣着打扮不似市井俗人，这人迟疑着，话到嘴边，费力转换成似乎会显得文雅一点的问法，眼里焦急神色不减：“扎着高高的束发，笑声极爽利。”
　　递到眼前的纸，是略微泛黄的草萱，画着一个眉毛耸立神采飞扬的公子。那张纸似乎被抚摩了无数遍，虽边角卷曲，但这人看似颇为爱护，如此纤薄的纸张竟没有一点折痕。
　　见孟良枫呆愣着看着手中的纸不回话，这人似乎非常欢喜，眼里有了希望的颜色，赶紧又道：“这是我描述着请摊子上的卖画先生画的，恐有些不像，但差不多是这样的形貌，公子可曾见过？”
　　孟良枫摇了摇头。看一眼面前这人的眼睛，孟良枫有些微愣。
　　适才这人眼里仿佛燃着一支跳跃的火烛，待听到自己的回复后转瞬掐灭成青烟，而这人又似乎真被那青烟熏到，眉目泛起朦胧的水雾。
　　“那…谢谢公子…”
　　孟良枫错身掠过，踏步走开。那人的声音在身后复又响起。
　　“请教先生，可曾见过这样一个男子…”
　　人流众多，孟良枫走得缓慢，身后的声音也很快被嘈杂的叫卖声淹没。
　　终有些在意，孟良枫回过头去看了看。
　　只看到那身灰衣被一个玄色衣衫的男人领着，往一条巷子拐了进去。
　　是…找着了吧？心里这样想着，略微安心。
　　与拥挤的人群较了半天的劲，终于到了倩娘的茶叶行当门前。倩娘由垂髫小婢搀着，支着腰指点着堂口做事，见孟良枫来了展颜笑笑，向着他走过来。
　　“七郎还是不愿意见你？”孟良枫还未说明来意，倩娘已经先肯定的问了。倩娘的聪慧向来让他咂舌，孟良枫有些讷讷，将果品放下，道：“刚得知，你们三日之日成亲，恭喜了。”
　　“成亲之日你又不是不来，要贺喜尽管留在三日后吧。”倩娘摆了摆手，“我们楼上去说。”
　　这行当两层，底层卖茶，楼上是品茶遣闷的茶肆。在靠窗的位子坐了，倩娘吩咐小婢沏茶，一面道，“你们多年兄弟情义，七郎这样有些过分，我回去少不得说他的。但你也知道他性子，所以莫往心里去才好。”
　　孟良枫闷闷点头，道：“身子不便为何还撑着管铺子，让新请的常贵做去，你该回去休养着。”
　　“可不是呢，下半日还要去小十字口那里的店去看看，我近日确实越发容易乏了，坐不得好久就得躺会儿。只是柳家除了他兄弟俩，没个靠得住的亲戚在这里，下人里也没几个能管事儿的。七郎又是不操心的，二哥每日要去塾里背书，只能我再撑着管些日子，”倩娘顿了顿，道，“说起来，最近有一趟茶叶买卖，让我有些在意…”
　　“什么样的买卖？”
　　倩娘蹙眉道：“这事儿不甚清朗，我还没忖度明白，日后再跟你讲也不迟…话说回来，今日来找我，就只为七郎的事儿？”
　　默默听着倩娘说话，孟良枫吃着茶，心里倒一直徘徊不定，思量着要不要跟倩娘提及，但又想想，都在一个江州住着，就算他不说怕也迟早会撞见，于是放下茶杯，道：“陈厉玄回来了…你可晓得？”
　　倩娘笑容微微有些凝滞：“回来了…也好…”
　　“昨日家父在丘家吃酒，遇到陈厉玄同丘家总管顾合德交割生意。”孟良枫皱眉道，“我正思索怎么对七郎讲这个事儿，还得细细问问他的心思念头。”
　　倩娘涩然笑笑：“我确实不方便问他，还真得靠你去说说…”
　　孟良枫理解的点点头，愁道：“可惜我一脚刚进得他的屋子，就被他一顿冷嘲热讽给赶了出来，他不愿见我，我也什么都说不得。”
　　“这事儿可简单了，也值得犯愁成这个样子？”倩娘掩唇含笑，“七郎什么性子，还要我说？他向来软硬不吃，但恰恰奈何不了软硬兼施。”
　　一句话看似矛盾，却让孟良枫头脑立刻清明起来。
　　倩娘笑道：“别人做不得，对你孟公子来说不过就足点地，手推窗。只是要看孟公子放不放得下这个身段，毕竟是偷鸡摸狗上梁下栋的事儿。”
　　耳听着倩娘故意将这个“软硬兼施”的法子说得越来越俗劣，孟良枫脸上一阵青红。
　　然而也没有别的法子，对那柳七，还真得越直接越好。要跟柳七比花花肠子，这天下估计没人比得下去。要跟柳七花言讨饶，这天下估计没人比柳七唇舌更利索。
　　谈的顺利，也就不需要多费口舌，孟良枫将一盏茶吃了，便告辞出来，这时日头依旧徜徉在东天，约摸刚近隅中，时间还早，孟良枫心下澄明也就不急不缓只等晚上到来。然而没走多久，从人堆里散出的另外一个消息就让他瞠目结舌焦虑万分。
　　是一个非要让柳七立即知晓不可的消息。
　　“你听说没，刚才知府门口张贴了红书，知府的大公子三天后要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