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青楼血案  ...
            
                
                
                    - 
                          次日午时,叶西绫在海棠楼的胭脂厢悠闲地品着香茗。
  “小生见过叶状师。”李聪拱手揖道。
  “李公子很守时。”西绫放下茶盏,吩咐为他上茶。
  “叶状师,我的案子……”
  “你放心,接了你的状纸我就一定会帮你打赢这场官司。不过你既然找我打官司就必须要信得过我。”
  “这是当然。”李聪放心不少。
  “你在田员外家做了一年的教书先生,之前半年田员外从来没有拖欠过你的束脩,田家不缺银两为什么田员外要拖欠你的束脩?而你一家三口都是靠着这份束脩为生,为什么由着他拖欠了半年才递状纸?”
  “我……”
  见李聪支支吾吾,西绫取出了他的状纸和十两银子:“既然李公子信不过我叶西绫就另请高明吧。送客。”
  “叶状师,我……”李聪忙道,“罢了,就算现在不说他日上了公堂怕也是瞒不住的。其实我和田家二小姐田绣馨情投意合,这件事被田员外知道了,因为我和田家有三年的契约田员外不能辞退我,所以就借拖欠束脩逼我离开田家。”
  西绫重新端起茶盏,细细呡了一口:“这么说的话,这场官司倒也不是太难打。”
  “可是我听说田员外请了宋至裔宋状师……”
  “怕我输给他?”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李聪忙改口道,“只是宋状师出了名的诡计多端,我怕他会耍什么花样,担心叶状师你不好应付。”
  “放心,那些下流手段我从来就没怕过。”
  是夜。
  “小姐,你再过两个月就要成亲了,后天还要和未来姑爷对簿公堂,不太合适吧。”奶妈徐氏看见李聪那张状纸,苦口婆心劝道,“听奶妈一句,金盆洗手别再当这劳什子状师了,以后有什么案子让未来姑爷去打,男主外女主内,这才像样嘛。”
  “什么未来姑爷,我又不打算嫁他。”
  “不嫁?这门亲事是老爷十几年前就定下的,还由着你不嫁?再说了,你这张嘴,整个灵霄县怕是只有宋至裔这个第一状师才治得住。”
  叶西绫放下手上的笔,郑重其事道:“徐妈,第一,亲事是爹定的不是我,嫁人的是我不是爹,我叶西绫的事向来是自己做主,我不想做的事从来没人能逼得了我;第二,谁说宋至裔能治得住我,我从来不觉得他比我强,他那第一状师的名头是靠卑鄙下流的手段换来的,我叶西绫绝不嫁给那个龌龊小人!”
  “好了好了,别动气,可是你们的婚事整个县的人都知道,你还能悔婚不成?”
  “为何不能?要不是怕爹拦着我早就悔婚了。我都想好了,过几天爹到邻县去参加娘亲的堂叔的表外甥女的喜宴,我就写好状纸告上衙门,和姓宋的解除婚约。”
  “那未来姑爷,不,是姓宋的,他能同意吗?”
  “徐妈你忘了吗,婚约上写了,他要入赘我们叶家以后跟着我姓叶,还要一辈子忠贞不二。宋至裔这个人心高气傲的怎么可能甘心入赘,何况他离了青楼就像鱼儿离了水,要他遵守婚约怕是比要我不当状师还难,依我看他早就想悔婚了。
  “他若是想悔婚为何早不上衙门去,要托到现在婚期都快到了?”
  “怎么说当初也是我爹出手帮父母度过难关他才答应入赘,若是他提出取消婚约就会被人骂忘恩负义,所以就只能由我出手了。”
  “这倒也是。”徐妈又道,“可是明个就是老爷的寿辰了,宋状师肯定会出席,你们这水火不相容的样子若是让老爷见着了,怕是不会放心去参加别人的婚宴,一心盯着你上花轿。”
  “有道理。”西绫停下笔,吹了吹状纸,“看来明天我要好好演场戏。”
  翌日,海棠楼座无虚席。
  西绫的父亲叶长书曾是一代名状,金盆洗手之后开班授徒,方圆千里内的状师大多出自他的门下,其中包括了宋至裔。
  “恩师别来无恙。”宋至裔双手奉上一盒百年灵芝,“愿恩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小小心意,望恩师笑纳。”
  叶长书笑道:“至裔你是我最得意的徒弟,长胜不败已是给我最好的贺礼了。”
  “学生能有今日的成就多得恩师教导有方。”
  “裔哥哥。”叶西绫一袭海棠红的云纱长裙飘逸动人,飞仙髻上一朵盛开的海棠花衬得风姿更绰,娥眉淡扫,傅粉施朱,宛若海棠花仙。
  一声甜柔的“裔哥哥”令宋至裔有一刹的错愕,仿佛二人还在稚龄。
  那时,西绫尚未及笄,宋至裔在叶家学艺。西绫总是拉着他一起嬉闹,月下共读,花间扑蝶,形影不离,一口一声的裔哥哥,亲昵无比。
  “裔哥哥怎么来得这么迟,让西绫好等。”
  “西绫妹妹见谅,被一些琐事耽搁所以来迟了。”宋至裔怎么会不知道如今的叶西绫早已不是他当年的那个西绫妹妹,不过陪她演完这场戏又何妨。
  “裔哥哥,我画了几幅丹青,不如你帮我看看,指点指点?”
  西绫笑靥动人,拉着宋至裔离开叶长书岳父看女婿的目光。
  “西绫妹妹今天真漂亮。”宋至裔调笑着拨弄叶西绫的青丝。
  叶西绫冷着脸挑开他的手:“宋状师还是叫我叶状师的好。”
  “好,叶状师,今天对宋某人这么客气是不是想求我明天手下留情,别让你输得太惨?”
  “宋状师多虑了,我是怕明天下了宋状师的面子,所以今天提前赔罪。”
  “哦,那我可要多谢叶状师了。不过就这样赔罪似乎诚意欠奉,不如叶状师今晚陪我把酒言欢,共度良宵。”
  “下流!”
  “过奖,过奖。”宋至裔狡黠一笑,“我这个下流之人也能当上叶状师的乘龙快婿,真是三生有幸啊。”
  “是三生有幸还是三生不幸你我心知肚明。”叶西绫别着脸,没好声气。
  “怎么会是不幸呢?叶状师伶牙俐齿、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方圆百里谁人不知?能娶得叶状师这样的佳人说不幸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哪比得上宋状师见钱眼开的绝技令人钦佩?”
  “看来叶状师很满意我这个未来夫婿呀,总是这样夸我,宋某人脸都要红了。”
  叶西绫冷笑:“你的脸皮也能红得起来?别怪我戳穿你,你根本就不想娶我。你放心,过几天我就如你所愿解除婚约,到时候你我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好啊,不过现在我们是时候去向师父敬酒了。”宋至裔弓腰摆手,“夫人请。”
  叶西绫气鼓鼓地瞟了他一眼,换回刚才的和颜悦色,与宋至裔并肩回席。
  酒席上众人已敬了叶长书一轮,叶长书古拙的脸上露出几分醉态,见到这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心里更添喜悦。
  “爹,少喝些酒,伤身子。”叶西绫劝道。
  “爹今天高兴,喝些酒不碍事的。”叶长书继续饮下杯中物。
  “西绫妹妹担心恩师身体,恩师就少饮些吧,不如让至裔代饮。”宋至裔一饮而尽。
  谈笑间,海棠楼外传来一声女子惨叫,紧接着是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这样的两声响动难免让人联想到一些可怖的画面。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果见对面的揽香楼门口有一女子倒在血泊之中。那女子面容姣好,衣饰华丽而张扬暴露,显然是楼中妓人。揽香楼上一名华服男子扶着栏杆颤颤地望着楼下已然殒命的美人。
  “那个男的不是方谦吗?”叶西绫一眼就认出了那凭栏发怔的男子正是昨日与她对簿公堂的状师方谦。
  揽香楼的几个护院冲到楼上要押方谦见官,方谦这才回过神来,大呼那女子是自己跳下楼去,与他无关。老鸨如何肯信,硬是将他拉了出来。
  方谦看到了海棠楼上的宋至裔,忙喊道:“宋状师,宋状师救我。”
  宋至裔摇着扇子,悠哉道:“方兄寻花问柳惹出这等麻烦,宋某人又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如何搭救?”
  “宋状师不能起死回生却可助我脱罪,只要宋状师愿意做我的状师,方某愿重金答谢。”
  “那我便姑且为之。”宋至裔下了楼,俯身检查死者尸身。身为状师通常都会涉猎一些验尸的技巧,宋至裔这样一等一的状师自不必说。
  揽香楼的姑娘都知道宋至裔口若悬河,生怕他颠倒是非让这个杀害姐妹的凶手逍遥法外,正巧在围观人群中看见了与宋至裔齐名的叶西绫。
  几个妓人跪在叶西绫面前,央道:“素闻叶状师古道热肠、口才了得,今日涟漪妹妹惨遭杀害,我等恳请叶状师出手相助,帮涟漪讨回公道。”
  “起来说话。”叶西绫本就不满宋至裔见钱眼开,几个妓人苦苦哀求她更不会推脱,“倘若涟漪姑娘确系枉死,任有心人如何狡辩也逃不过恢恢天网。”
  众人只当叶西绫话中所指是方谦,唯有宋至裔心中有数。
  “方兄,不知适才在这楼内发生了何事?”宋至裔问方谦道。
  “适才我与涟漪姑娘在雅厢饮酒,交谈甚欢,涟漪姑娘拉着我走到那护栏边上,忽然在后用力推我,幸而我酒醉三分醒,及时抱住了一旁的柱子。我问涟漪姑娘为何要这样做,涟漪姑娘什么也没说,纵身跳下楼来,我拉也拉不住。”
  “你胡说!”妓人柳絮道,“涟漪那样温顺善良的姑娘怎么会要杀你,一定是你欺负她,她不从,你便狠下杀手!”
  方谦闻言一声冷哼:“一个青楼女子还说什么欺负,可笑!”
  “你以为我们天生就甘心下贱吗?若是没有难处,哪个愿意委身青楼。”柳絮触动伤心事,话带泪意,“我与涟漪自幼一起长大,我是因家中贫苦才被爹娘狠心卖入青楼,涟漪却是为了帮哥哥筹集上京赴考的盘缠自愿卖身。你们这些天生富贵的人又怎么会明白我们的苦处。”
  柳絮梨花带雨不免令人动容,宋至裔暗自叹了口气,问方谦道:“方兄与这位涟漪姑娘可有仇怨?”
  “素不相识。”
  “那适才是方兄主动找了涟漪姑娘相陪,还是涟漪姑娘找的方兄。”
  “是她投怀送抱的。”方谦脸上跃着欣喜,似乎自己已经洗脱罪名一般。
  叶西绫问老鸨道:“涟漪姑娘入行多久了?”
  “一年多了。”
  “可曾做过什么被客人投诉的事?”
  “没有,没有,涟漪丫头乖觉得很,从来也没闹过别扭,更别说推人下楼了。”老鸨斜眼瞪着方谦,为自己死去的姑娘抱不平。
  “西绫妹妹。”宋至裔故意在众人面前与叶西绫大秀亲密,冷不防的这一声妹妹教叶西绫一个哆嗦,“不如我们到楼上去看看。”
  “好啊。”叶西绫展露甜甜的笑容,毕竟自己的爹爹还在一旁看着呢。
  两个人并肩上楼,一个曳扇谈笑,一个掩唇轻笑,旁人不由赞起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过来许久,宋至裔和叶西绫才下了楼。几个妓人焦灼不安,见西绫出来连忙围过来询问。叶西绫轻声一叹:“看来我帮不了涟漪姑娘。”
  “为什么?叶状师还没上公堂怎么就认输了?”柳絮急道。
  “因为涟漪姑娘确系自杀。”
  众人哗然,柳絮面露惊讶,听叶西绫道:“方才我们二人在楼上看过了,护栏上有涟漪姑娘的鞋印,但却是踩在栏杆上的,如果是被人推下挣扎之时留下的鞋印应当是抵着栏杆的。”
  柳絮脸色发青,叶西绫继续道:“方才我们还去了涟漪姑娘的房间,涟漪姑娘入行多时,攒下的珠宝玉器应当不少,可是涟漪姑娘房里的首饰却寥寥无几。后来佩玉姑娘告诉我们,自从知道要搬来灵霄县后,涟漪姑娘就慢慢把自己的衣裳首饰都送了其他姐妹。”
  “涟漪不爱金银财帛而重姐妹情分,所以才把首饰给了我们。那鞋印一定是这个人为了掩饰罪行故意制造出来的。“柳絮指着方谦道。
  “鞋印或许可以伪装,但这堕楼身亡的样子却是伪装不来的。”宋至裔摇着纸扇,“如果是方兄将涟漪姑娘推落高楼,依那护栏的高度除非方兄将涟漪姑娘抱起,先将脚置与栏杆外再松手否则涟漪姑娘一定是头先落地。若是头先着地颅骨必然粉碎,甚至七窍出血,而从涟漪姑娘的尸身看来却并非如此,所以是她自己爬上栏杆,纵身跃下。”
  “你凭什么肯定不是方谦把涟漪抱起扔下?”柳絮仍旧坚持方谦是杀人凶手。
  “若是有人要杀姑娘难道姑娘会不喊救命吗?将人抱起再把脚伸到那么高的栏杆外,对方兄这副身子骨来说可不容易啊,就算能做得到也绝不在瞬息,为何涟漪姑娘不呼救?”
  “这……”柳絮颦眉,忽抬眼帘,“一定是他捂住了涟漪的嘴。”
  “一只手捂嘴,一只手抱人?”宋至裔无奈于柳絮的顽固,“再者,横死之人大多会挣扎,死不瞑目,但涟漪姑娘的尸首却是双目紧闭,表情安详,显然她是知道自己要死,而是安然赴死,而非遭人杀害。”若不是见涟漪死得那样安详宋至裔方才也不会答应接方谦的案子,赚这一笔银子了。
  柳絮无言以对,老鸨道:“可是我们到这灵霄县才几天,涟漪也是今天才见着方公子的,怎么会想要杀他,谋杀不成还要自杀来陷害他?”
  “这个柳絮姑娘应该知道。”宋至裔依旧摇着他的纸扇,“否则刚才又怎么会找那么多借口反驳,坚持要将方兄入罪,还要请西绫妹妹出手。”
  柳絮黯然:“没想到涟漪死得这样惨却还是完成不了她的遗愿。”柳絮斜眼瞪着方谦,“当年涟漪的父亲被富户家的狗咬断了一条腿,是这个无良状师帮那富户打官司,不仅不赔涟漪他们医药费,还要他们卖田卖屋地赔偿那条狗,结果涟漪的父亲气得吐血身亡,涟漪不得不卖身青楼让哥哥赴京赶考。而他的哥哥也中了举人,却在回乡的路上被一个富家子打死了,又是这个混蛋帮那富家子脱罪。涟漪说过,她已生无可恋,但死也要拉上这个害了她全家的状师。”
  一时间方谦成了众矢之的,几个妓人含泪收殓了涟漪的尸身。叶西绫对宋至裔道:“前车可鉴,宋状师以后做人最好厚道些,不然他日恐怕要找我来替你打官司了。”
  “多谢叶状师关心。”宋至裔依然春风满面,“如今天色已晚,宋某明日还要上公堂,先行告辞了。西绫妹妹,明日公堂见。”
  方谦迎上宋至裔,拱手道:“多谢宋状师相助。”
  “免了,谢这一字最不值钱,方兄记得把银子送到我府上就好。”方谦为人宋至裔亦不耻,赚这种人的银子最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