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仁》文疆

2、第二章

　　里屋没有窗户，灯光更加昏暗，一种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借着灯光，一个店员正整理着手上的卷轴，还有七八张薄薄的白纸似的东西悬挂在房梁上，这应该就是他所说的材质了吧。这里真像个阴暗的加工厂，宝日想到这儿，忽然笑了，可不就是个加工厂吗，包铝的方台上散落着闪光的刀片，和一米长的油滑的面杖，没有裁完的扇面堆在一旁，方台下面是一些完工后的下脚料，还有一个不知名的机器矗立在一旁，，两条锃亮的滚轴似乎是用来碾压什么东西。虽然消毒水的味道无处不在，可是仍然有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不时的涌上来，真想象不出那些精巧异常的扇子是从怎么从这里制作出来的。有那么一瞬间，宝日几乎彻底打消了做扇子的念头。
　　恶心的味道令宝日一阵反胃，她有些撑不住赶忙退到门口，刚刚弯腰想要穿过柜台，忽然，大门外传来一声阴仄仄的叫嚷声：“是谁把血弄在外头！还想不想活命！关门！关门！乌鵻来了！”
　　宝日吓得惊慌失措，一转身，猫进柜台下面的暗格里。
　　轰隆隆的声音中，大门死死的关紧了，接着就是墙壁上的两扇窗户哗啦一声封上了铁栅栏。宝日的心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想要冲出去的渴望远远比不上此时此刻缠绕全身的恐惧，这种恐惧是一种直觉，一种身处危险的直觉，她握起双手，蜷成冰冷的一团，紧张的神经禁不住发起抖来。
　　“都死到哪去了？”阴鸷中带着沙哑，尖细的声调立刻在宝日的脊梁上掀起一阵寒意。
　　里屋传来扑腾扑腾的脚步声，宝日瑟缩着放下暗格上的麻布帘子，双手交叉抱在腿上，
　　“师傅。”是他的声音，宝日心中暗想，这时，一列扑腾扑腾的脚步从里面走出来。
　　“嗯——，是哪个不长眼的又破浆了？”
　　“师傅，是我没有看好师弟们，您不要生气了。”
　　“小心儿啊，我说过多少次了，别把自己跟这群废物们放在一块，你可是我的心肝儿，我最杰出的作品。瞧瞧这群废物们，生生玷污了你。。。。。。”
　　“师傅——”
　　“我知道，让我看看那个破浆的家伙散了没有？”
　　“师——傅——傅——”粗黯的嗓音酽酽的好像吞了一口浓茶，扑出的涩味几乎触手可及。
　　“嗯？就知道是你，一头大蠢驴！破了汤都不知道舔干净！”，啪的一声，好像棍子抽打在身上，胖子“嗷——”的惨叫起来，暗格中的宝日冷不丁的哆嗦起来。
　　“师傅——，丙受了伤，情况紧急，是我一时疏忽，忘记清理血迹，您别再罚他了。”
　　“小心儿啊，师傅不是个硬心肠的人，你是知道的，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群没用的废物毁了你，你可是我半生的心血啊！”阴鸷的声音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点温情，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肉麻，宝日诧异的猜测起这个人的身份。
　　啪——，啪——，窗户上传来凌乱的敲打声
　　“师傅——”几个店员惶恐的聚作一团，“没出息的废物！都。。。都给我滚进去！肥丙，把地上的浆舔干净了！”
　　“小心儿，过来！扶住师傅。鸡毛猴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进去，挨鞭子的东西！”
　　扑腾扑腾的脚步声又陆续朝柜台走来，宝日屏住呼吸，轻轻的蜷缩了一下身体。
　　就在笨拙的店员们过去以后，一个满身白花花的东西飞速的窜了进去，接着，一个穿着拄着拐棍的干巴老头在徒弟的牵引下，穿过柜台，走向门洞。
　　“等等——”老头带着墨镜，抖动着腮边几缕虾胡须，狠狠的嗅了嗅，“嗯？有生人味儿？”
　　宝日的心陡的皱成一团！
　　“师傅，买扇子的人刚走，兴许这味道还没散呢，您进去吧。”
　　啪啪——，啪——，窗外，大门上，敲打的声音好像正在下着一场冰雹，伴随着凌厉的鸟叫声让人心惊肉跳！
　　老头撇了撇嘴，怏怏的走进门洞。那黛色的身影紧跟其后，不经意的回头，就在那一瞬间，透过薄薄的麻布帘子，宝日分明感觉到他向这里投来的匆匆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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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啪啪的敲打声渐渐停歇。宝日的双腿也僵硬的难以自持。
　　又是那道白花花的影子，倏地从门洞里窜出来，后面想起尖细的叫嚷声：“把它给我抓回来！反了天的家伙！快去，废物们！”
　　扑腾扑腾的脚步乱糟糟的涌了出来。
　　那个白花花的东西异常灵活，上蹦下跳，活像一只特大号的老母鸡，只是声音稚嫩，惊恐的“啊——，啊——”乱叫。
　　宝日清晰的听见，它窜上了柜台，将扇子扔了一地。
　　几个店员嗬嗬的吼叫着，迅速聚拢到柜台前围捕它，鸡毛猴被逼的红了眼，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猛的跳下柜台，从几个店员身下的缝隙里钻了过去，它慌不择路，不顾一切的想要脱身，在一片追打声中，慌忙的滚到柜下的暗格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宝日林猝不及防，本能的后退跌坐在一角，看到宝日，鸡毛猴也瞪大了眼睛，脸上雪白的羽毛悚然的树立起来，看上去更加恐怖！狭小的空间内，鸡毛猴瑟缩着大叫出声，腾腾的脚步围聚过来，每一脚都仿佛踩碎了宝日的心脏，静等着末日来临的宣判，宝日狠狠的咬住了颤抖的下唇。
　　“你们都进去吧，让我来好了！”一条黛色的身影挡在暗格外，沉静的下着指示
　　他的声音就像一针安定剂，宝日意外的突然想要流泪。杂乱的脚步声过后，一只手掀开了麻帘，迅速的捂在鸡毛猴的嘴上，鸡毛猴挣扎片刻，瞪着眼睛，将长满羽毛的手指指向宝日。
　　一张白皙的脸，探了进来。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依然温润如玉，充满神采。他极快的瞥了宝日一眼，便将目光凝聚在鸡毛猴的脸上，轻轻的，理了理它腮边的羽毛，用一种凝重的，带着警告的眼神注视着它，摇了摇头。
　　鸡毛猴的眼睛里一下子涌出大颗的泪水来，宝日这才发现，它虽然叫做鸡毛猴，可是身形体貌却像极了5、6岁的小孩，只是通体布满雪白的羽毛。
　　鸡毛猴似乎在乞求着什么，它泪流满面，嘴里发出呜呜的啼哭声。
　　他的眼神霎时充满了悲悯，将鸡毛猴揽入自己怀中，温柔的抚慰着它。
　　“搞到了没有？小心儿——”阴仄仄的嗓音催促起来，吓得鸡毛猴一阵冷战
　　他没有说话，眼神落在宝日身上，轻轻的点了下头，便抱着鸡毛猴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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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度的惊吓让宝日看起来有些眩晕，像鞭打的陀螺，在这个狭小昏暗的空间里感到一片茫茫然。
　　这是什么鬼地方？这都是些什么人？
　　宝日呆呆的望着麻帘透过的灯光，心，一阵一阵的抽搐。
　　“啊——”，是鸡毛猴的惊叫声
　　“师傅，这些羽毛粗硬不齐，赶明儿我再去找一些细软的过来，您也累了，上补子的事就交给我吧。”
　　“切——，这些不中用的东西，真是气死我了！你个小兔崽子，再要是乱跑，看我不活活戳死你！”
　　“啊-"鸡毛猴又惊又怕的躲到师兄后面，死死的攥住他的衣襟。
　　“哼——，灌了浆都去干活去！一群废物！”声色俱厉的说完这句话，老头转而眯起两颗黑豆般的凶狠狡黠的小眼睛，弯起刀片一样的细长嘴唇，拿着强调腻腻的说道：“小心儿，留——下——。”
　　老头从蓝花布包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血袋，深红的，跳动的血液，倒到一个白瓷大海碗中，
　　“快来，快来，我的宝贝儿，我要亲眼看着你喝，嚯嚯——”恻恻的笑声，飘出屋外，让人不寒而栗。
　　。。。。。。。。
　　不知过了多久，宝日被恐惧折磨的幻象重生，身体的僵硬和麻木更加重了思虑的混乱。
　　“啊——”迷迷糊糊之间，一只手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宝日猛的惊醒，吸了一口冷气。
　　“是你——”
　　“嘘——”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样子，嘴角挂起一丝无奈的浅笑。
　　里屋传来劳作的声音，有时窸窸窣窣，好像在做一些细活，有时机器启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压榨声。
　　他盯着她，深情的眼底闪过一丝疑问。
　　“我出不去了？”宝日凝视着那双神秘又迷人的眼睛，既像是询问，又像是在回答。
　　他微微的一笑，回过一个了然的眼神。
　　“你能帮我吗？”
　　他没有说话，目光越过宝日的脸颊，停留在她的发丝上。昏暗中，她的头发俏皮的曲卷着，就像她现在这样，有一点忐忑，有一点动人，无助而又真实的曲卷着。
　　“你的存在是一种勇气。”他淡然的声调中带着一缕伤感，
　　“也是一种愚蠢。”宝日垂下眼帘，定定的说，“我不该在这儿。”
　　“我知道。”
　　宝日抬起头，看着他，多么令人感叹的面孔！不知道上天把多少精髓倾注在他身上，以至于每一处都那么神采动人。她就这么看着他，那一弯微卷的纤长的睫毛，像是掩映在湖泊边的茂密的树林，
　　“你是镇上的吗？”他开口问道，
　　“我在镇上上学。”
　　“你叫‘小心’？”，宝日的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犯了一个莫大的错误，他的脸霎时黯了下来，嘴角不自主的抽搐几下，眼神也跟着变得冷冽。
　　“我。。。。。，对不起，我也许，听错了。。。。”看到他忽然间的转变，宝日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明天送你出去，乖乖的呆在这儿！”他放下麻帘，不容分说便起身离开了。
　　宝日既困顿又懊恼，丝毫没有感受到最后那句话带来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