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仁》文疆

1、第一章

　　四月份的小镇。
　　杨柳春风吹得人非常舒服，天气没有想象中那么晴好，几片薄薄的云彩遮住了耀眼的阳光，让小镇上的喧闹平添了几分灰色的俏皮。
　　“宝日，我敢说你肯定没有见过他，真的。。。。。。”鹅蛋脸，红扑扑的面庞，晃动着齐耳的短发，一个身形圆润的女孩抿起嘴唇带着某种陶醉的神情微微的眯起眼睛。
　　身旁，那个唤作宝日的女孩轻笑着啄了下下巴，如丝的眼角闪过冰雪消融的灿烂，这是一个静谧的女孩。她的脚步轻盈，像一朵花瓣掠过柔滑的丝绸。
　　“我只听说，那儿的团扇很好。”
　　“人，更好。。。。。。，呵呵呵，我不骗你的。。。。。，虽然只见过一次，怎么，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人呢，哎。。。。。。。”短发女孩握起双手，脸颊绽放出动人的颜色。
　　宝日不置可否，挂起一副淡淡的笑容。
　　阳光划过云层，投射在青色的小镇上。外围一圈树林，升起如烟如幻的薄雾，静候在草窠里的露水显得心事重重。
　　穿过一条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紧靠着郊外的树林，一座古庙似的房子怯生生的嵌在后面的山丘上。
　　“嘻——，就是，这里啦！”
　　“古灵，人很多啊！”
　　“是啊，怎么搞的，这么多人，看来不该在集日上来，唉，他在不在啊？”古灵喃喃的踮起脚尖朝屋里探着头，四下观望。
　　“走吧。”
　　“哎，干嘛，好容易休假一天，这么远来了，还没进去呢就要走？”古灵不满的嘟起又小又厚的嘴唇，非常不解的看着她，
　　“人太多了，怎么能挑到合适的扇子呢，还是等人少的时候再慢慢选吧。'”
　　“我们又不是单买扇子来的，怎么能走嘛，看一眼就好，看一眼就好，我想亲眼看看他到底长的帅不帅？”
　　“嗯？你不是见过一次吗？”
　　“是，是啊，可那次。。。是个背影啊！”
　　宝日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任由着她撒娇似的牵扯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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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声响，要好好的藏起自己的感情，还有向往。任凭着它们在心灵深处升起，降落，不断回荡。你应该默默的看着它们。就像欣赏夜空中的点点星光。”
　　斑驳的栗色书架，一个小木圆桌，一把椅子。圆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破旧的《海外诗歌选粹》，一支没有笔帽的圆珠笔夹在中间，扉页上一句诗的下面划着蓝色的波浪，新润的笔油似乎缱绻着难以名状的游走的哀愁。
　　宝日斜倚在半旧的圆桌上，用指尖轻轻的划过诗词下的曲线，一边思忖着，猜度着，直到一缕阳光异常明媚的穿过格子窗户和喧腾的尘埃，落在木桌的狭缝里——一个被人遗忘，又充满好奇的角落。她才微微的抬起头，大屋里灯光依旧昏黄，嘈杂的人声渐渐的飘出屋外。古灵还在齐腰的柜台前心不在焉的挑挑拣拣，三四个面目丑陋的店员，穿着一色的麻布罩衫，泥塑一样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收拾着台面上散乱的团扇，丝毫不假理会古灵的左顾右盼。
　　“都没看见。。。。，再等一会儿，好吧？”
　　宝日移到柜台跟前，只听见古灵压低声音掩着扇面细微的乞求，她会意的扬了扬嘴角，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师兄——”
　　如果不是亲见，宝日都不可能相信这几个泥塑似的呆呆的嘴里会吐出声音来，不只是他们面目上的丑陋，更多的是一种感觉，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气息从那个不协调的身体里散发出来，所以，她才一进门，第一眼后就躲到了远远的靠近窗子的角落里，那是一种莫名烦厌的的感觉。
　　“师兄——”稀稀落落的又蹦出两个沉闷的声音。一道暗色的身影极快的从外面走来，倏地弯下腰穿过柜台上的挡板，一打门帘，径直隐没在大屋的里间。
　　“就是他吧？”古灵惊愕的看着那条黛色身影消失的门洞，迷惑而又无限遗憾的自语道，
　　“嗯？”宝日递过一个满含笑意的眼神，继续流连手中的扇面，只是心中隐隐觉得，也许被她说着了，比起旁边这几个毫无生气又呆板的店员，那个人明显灵活多了，如果不是同样面目狰狞的话，或许就是她翘首期盼的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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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日，古灵，你们都在这儿！”
　　“萧楚！”
　　“你怎么也来了？”古灵奔上前去，一把挽住她，低下身窃窃的压住笑意问道：“是来看帅哥的吗？”
　　“去你的！给我嫂子买一把团扇，明儿我侄子就要摆满月了，我啊，送嫂子一把团扇！”
　　“哼——，我还以为你也是来。。。。嘿嘿。。。。”
　　“我才没你无聊呢，不说了，买了扇子，我好要赶紧走呢，家里。。。。。。。。”
　　“师兄——，师兄——”门外赫然跌进一个面目黢黑的胖子，两只手在胸前抓挠，嘴里急促的叫嚷着，和那几个店员一样，面目不堪，黑红色厚实的嘴唇，颌下一粒豆大的黑痣分外鲜明，窄如苇叶的前额，深深的刻着几道皱纹，朝天的鼻孔喘着粗气，一时竟吓得萧楚忘记了谈话，惊跳着偎到古灵身后。
　　“什么事？”黛色的身影快速的穿过柜台，不带一点温度，没有一丝慌乱，就是这雨落青石般的声音让眼前急躁不安的胖子瞬时放松了眉头，腼腆的露出憨憨的笑容。
　　“师傅，师傅。。。。。。”
　　“我知道了。”依旧是波澜不惊，迅速的走出门外。
　　宝日正要重拾团扇时，那黛色的身影又折了回来，一张白皙的脸，近乎苍白，清秀的眉峰，掩映着一双难以描述的眼睛，深似幽潭，却又异常聪慧，眼波轻动，犹如月下银辉。。。。。。
　　他的眼睛非常动人。当他瞥向宝日时，宝日心里轻轻一震。
　　“确实不错，只是文弱了一点儿，唉——”
　　“就是他？还行吧？！”等那个身影挟着一个蓝花包袱进去以后，古灵和萧楚收起刚才的惊慌，悄悄地咬着耳朵评论，不知道她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只听见一阵吃吃的笑声。
　　宝日若有所思的扶着柜台，盯着手中的扇面。
　　“宝日，我们去看看萧楚的小侄子，好不好？”一扫方才的闷气，古灵眨着俏皮的眼睛向宝日说道，
　　“嗯，好，你先去，我挑一把扇子再走。”宝日微笑着挥了挥手中的团扇，
　　“那好，我们先去买点东西，7点钟，萧楚家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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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扇面，怎么会做的这么奇妙？
　　各色图案，都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欲说还休的心事。在这上面，看不到妙曼的宫廷仕女，看不到奢华的亭台楼阁，没有富丽堂皇的牡丹芍药，也没有深谷幽兰，蜻蜓蝴蝶。。。。。。。。。。，只有一条蜿蜒的曲线，一只旋转地陀螺；一条风吹起的纱幔，一道看不见尽头的长河。。。。。。所有的图案都让人觉得心里莫名的空虚，只是你盯着它，看下去，仿佛那图案不是浮在扇面上，而是深陷其中，从某一个时空里截取出来，固定在团扇上。扇面的柔韧和光滑，透着丝丝亮光，任凭是再简约的图案也变得熠熠生辉。
　　宝日一把一把的拿起，看了又看，突然一双手递过一把颜色纯白的团扇，
　　“看看这个合意吗？”声音清冽，透着不着痕迹的优雅。
　　宝日下意识的没有抬头，那双眼睛迅速的浮现在她的脑海。
　　“都很好，只是，我想做一副自己的图案，可以吗？”
　　“你是第一次来？”
　　“是。”
　　“哦，没有一幅合意的吗？”
　　“我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扇子，那些扇子让我看到了别人的心事。”
　　“嗯——，”他略怔了一下，仍然温婉的问道：“你有画稿吗？”
　　“现在有，给我一支笔。”宝日伏在柜台的草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几丛荒草，一座嶙峋的假山，山上一簇狗尾，对着空中一弯弦月。
　　“这个吗？”他深邃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疑惑，仍然微笑的问道，
　　“这是我记忆中的花园，我要把他印在扇面上，可以吗？”宝日抬起头，面对那双不置可否的眼睛，坚定而淡然的说道，
　　“嗯，让我试试。”他盯着那幅画，凝神回答道，“要什么样的底料？”
　　“哦？”
　　“我是说，颜色？材质？”他笑着解释，
　　“我不太知道，”宝日轻抿嘴唇，踌躇的答道，
　　“这个，怎样？”他拿起一把的扇子，递到宝日手中，
　　“还好，这是什么做的？”宝日忍不住问道，
　　“阿，哦，是一种工艺，很新的工艺。。。。。”他似乎并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宝日知趣的闭上嘴巴，“请稍等，我要看看我们是不是还有这种材质？”他略带歉意的笑了笑，转身走向后面的门洞，
　　“师兄——，师兄——”粗重的喘息带着点点哭腔，大胖子又跌坐在门口，脸上，胳膊上，满是擦破的伤口，混着泥土，流着深谙色的粘稠的血液。
　　他皱了皱眉头，赶忙穿过柜台，急切的向胖子走去。
　　“没事，快跟我进来，快——”他一把拉起胖子，好像抓起一把漏气的皮瓤，宝日惊异的看着他们，他已无暇顾及，只递过来一个更加抱歉的眼神便匆匆的扶着胖子拐进柜台后的门洞里。
　　地上蜿蜒着一条暗红色的血线，粘稠的好像化不开似的。
　　柜台里，两个店员突然被电到一样，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他们对视了一眼，也笨拙的移动着不太协调的身体一言不发的钻进门洞里。
　　宝日有些不自在起来，她茫然的看着偌大的屋子，散落在柜上的团扇，一时间竟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好。
　　柜台后面的门洞，打着一条麻布门帘，灯光到了那里似乎更加昏暗。
　　阳光在一点一点消逝，尤其在多云的日子里，黑夜似乎来的更加早些。空荡荡的屋子，宝日坐立不安，时间已经划过6点三刻，昏暗的灯光拉长了停留在屋外的影子。
　　宝日决定不再等待，她迈开步子悄悄的穿过柜台挡板，掀起门帘，向里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