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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暮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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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凉起萧索,月黑风高夜,杀意凛然,竹林之中剑拔弩张却一派管弦丝竹的旖旎之色.
极乐堂的杀手个个风雅至极,仅骆雪沉一人用剑,其余人的兵器莫不是些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乐器。
狄暮水与段秋风更是气度风雅的翩翩佳公子,狄暮水纤指落在琴弦上,挑抹劈砍之间便是行云流水,起落参差皆化为旷达气势,段秋风一袭紫衣,在月下起舞却丝毫不显女子的扭捏之态,端的是朗月清风,如柳如松。
是夜,秋风起,飒飒拨弄着树叶,林中只闻得狄暮水悠扬的琴声,段秋风以轻功配合剑舞宛若要飞仙一般,舞得出神入化,正在这风雅极盛之时,忽地闯入一段清越的笛音,抑扬顿挫与狄暮水的琴声暗暗契合又稍有出入,仿佛是新加入的乐师要与这二人合奏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
“怎会是你?骆雪沉呢?”狄暮水不动声色地拨弄着琴弦,却只听槽槽错错,琴音中早已杀机毕现,段秋水凤眸一敛,心随琴音而动,每一招剑舞都仿佛要杀人于无形之中,只是这二人一唱一和却半晌未见那笛音的主人。
“霜师兄,既来之,何妨现身相见?”段秋水冷眉一挑,将手中长剑送向月影深处,只见密密匝匝的树林中淡淡走出一个人影,一袭水色长袍,下摆被微风撩起,执笛浅奏,人未到,声先至,其音如泣如诉似是动了真情,令听者随之哀伤。
“暮水师弟,秋水师弟,别来无恙啊……”冷千霜半张脸藏在面具下,看不出喜怒,只听得调子还是那样的秋毫无犯、沉着冷静。
“呵呵,霜师兄,你不联合我们干掉你那宿敌骆雪沉,却跑来向我兄弟二人发难是何意?”狄暮水垂首徐徐抚弄起琴弦,缓缓的寒音调从此指尖流泻,刹那间天地似入了昆仑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之中,冷彻心扉,寒意刺骨。
“我来跟你们算账啊!哈哈哈哈哈!”冷千霜朗笑大声,凌空掠过林中的一池浅塘,激起阵阵涟漪,狄暮水与段秋水见势也追了过去,三人在月下对峙,各怀心思却秘而不宣。
冷千霜的笛声一直未断,晚风撩起他的长袖,飘飘渺渺恍若神仙姿态,不由令人想窥探那面具下究竟是怎样一张脸。
“今日不是你们死,便是我亡,毫无退路可言,入了这极乐堂便是断了前尘后路。”冷千霜的笛音里已经起了杀意,幻象已起,狄暮水的琴音也迎了上去愈奏愈急,段秋水的身姿也早已千旋百转舞地越来越急。
引魂笛下,幻象百生。
这世上最难击倒的不是肉身,而是人心,没有谁比冷千霜更懂这个道理,他的笛子不但可以引起万物生灵的共鸣,引百毒化百蛊为其所用,更能将蛊惑的幻觉在敌人面前演一幕,再于敌人疏于防备、内心溃败之时长驱直入,直取人命,这一招百试不爽,无论多么强大的敌人都会被一招毙命。
狄暮水与段秋水又怎逃得过,就算这二人的内心已千锤百炼到百毒不侵,可是唯有他们的霜师兄知道这亲密无间的二者如何击破,一琴一舞若是生了间隙,起了疑心,便无法融洽配合,这便是击杀二者的最好时机。
冷千霜的清越笛音终是胜了一筹,狄暮水与段秋水双双陷入幻境之中。
那年繁花似锦、桃花如许,你拾起了我的双剑,披上紫衣裳,我拿起了你心爱的古琴,奏一曲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起初是狄暮水喜起舞,段秋水喜奏琴,姑姑却阴差阳错的让二人换了所学技艺,世事就是如此弄人,二人本是同时被收入极乐堂,又因之年纪相仿,感情自然是旁人比不了,可是这一换却让二者心中甚不是滋味,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眼睁睁看别人在登峰造极,怕是难堪。
这二人表面上看来感情甚好,其实狄暮水暗地里嫉妒段秋水能在剑舞上舞得精妙绝伦,而段秋水则嫉恨狄暮水能用得上这世上最好的古琴,与其说是惺惺相惜不如说谁都想看看对方能做到多好。
狄暮水只有八根手指,那一年他尚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姑姑见他琴技越来越精湛,便拿出了自己心爱的“博雅琴”赠于狄暮水,谁知不出三日,博雅琴竟被莫名焚毁,姑姑看到宝琴被毁,怒火中烧,大怒之下,竟生生割断狄暮水两根手指,至此之后,狄暮水非但没有泄气,反而更加刻苦卓绝地精研琴技,不出五年竟成为一方名家。
熊熊烈焰在幻境中燃起,身形矮小的少年偷偷从屋子里出来,面容在火光中清晰,竟是段秋水,那“博雅琴”正是被段秋水一时行差神错而毁。
狄暮水望见这幻境中的一幕,心中生生滴出了血,眸中杀机又现,只是这次的目标竟化作了段秋水,那凌乱却凛冽的杀机已完全朝向了段秋水一人。
“血舞双煞、剑魄琴心,不过如此……”摊开了真相,谁得被刺得遍体鳞伤,冷千霜静静地看着这二人投入无尽的厮杀之中,仿佛看到了不久后的自己,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昔日的兄弟这就要拔剑相向了。
冷千霜沉思的并非是自己能否笑到最后,他只愿骆雪沉有足够的狠心给他一个痛快。
剑誓
暮秋二人已死,雪沉也该到了。
飞鸟张开乌翅从月下掠过,月色犹如笼罩在一片薄纱之中,无端觉得心头血气翻涌,喉头腥甜,是恨别鸟惊心了吧?我冷千霜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不怕死却怕与她离别,一想起往后这些年岁里再也看不见雪沉,我将枯骨长埋幽冥,便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来。
梦境里无数次看见她提剑挟风惊雷而来,却未曾想过真到了这一天,一切是如此的平静,雪沉这些年在极乐堂手下办事早已习得杀手的从容与冷静,她一袭白衣做男子打扮,端得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她来了,脚步很轻,只听得鞋履踏过废枝枯叶的声音,轻得我连自己颤抖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霜师兄,没想到你的行动如此迅速……”雪沉手中宝剑已然出鞘,我也未放下引魂笛,我们就像命中的宿敌一般要在今晚将对方杀得片甲不留。
可是她不知道,我早已溃不成军,我已不是平日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冷千霜,此时此地,我只需要将二十年来的惊心谋划付诸行动,我只需要等待命运将我的人头落地。
“那是那是,想必姑姑也告诉你真相了吧,那一夜你家中大火乃是我所放……”我的调子一贯的清冷带着邪意,眼睁睁看着雪沉一双秋水似地眸子中被我激起怒火,飞雪剑似得到了主人召唤一般,剑光在月色下越发凌烈,杀机四起。
“冷千霜!你为何如此心狠手辣,我一家人与你无冤无仇,你怎么可以做出如此不仁之事!”
“哈哈哈哈,笑话,那你所杀之人又与你有何恩怨瓜葛?你不过为了在极乐堂中多活下去一日,你便用那些无辜之人的鲜血祭了你那柄飞雪宝剑,难道那些死于你剑下之人就没有妻子孩子了吗?”我步步紧逼,嘴下绝不扰人,无论如何都要将雪沉对我的幻想一一粉碎。
她要下十足的狠心,才能杀死我这个对手。她只有杀了我,才有能力杀得了姑姑。
姑姑根本没想将衣钵传给任何人,她只是想找出我们几个师兄弟中容色绝佳,武功高强的作为她的傀儡肉身,姑姑绝非凡人,她似乎在这个人世间活够了好几个轮回,这一世她本来选中了我,但我若献祭于她,便意味着我必须杀死其余的师兄弟。
二十年恩义一笔勾销,一朝之间师兄弟们反目成仇。
你若要问这是为了什么,概因姑姑的法力实在太过强大,我们从她的羽翼庇护下成长起来,比谁都清楚她的可怕,也正因为如此,为了那所谓权利的诱惑长生的梦我们要相互厮杀直至那唯一的胜利者脱颖而出。
太残酷了,活着比什么都要残酷,我依稀还记得我们师兄弟几个被扔入荒无人烟的枯骨山,那时候我不过才十多岁的年纪,极乐堂里还有很多人,只是那一次求生之后,我们为了让自己活下来,硬是生生地杀死了那些学艺不精之人,他们沦为我们的剑下亡魂,只在传闻中听过的野蛮吃人之举活生生的出现在了眼前。我不想吃人,更不想被人吃掉,我只有马不停蹄的跑,感觉自己快要跑到世界尽头,再下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在我气喘嘘嘘,累得筋疲力尽之时,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轮廓,她掰了一半干粮给我,再醒来,极乐堂还是那个风雅的极乐堂,而身边的师兄弟却少了很多。
他们死了,死在了枯骨山。
雪沉的剑法甚是精妙,她仿佛天生就擅于剑术,那长剑生风,游龙走蛇,刹那间就模糊了光影,我的眼前徒留剑光漫天,仿佛每一束光都要穿透我的五脏六腑,将我五马分尸,扔入十八极狱。
引魂笛下,幻象百生,它需要吹笛之人心无杂念,意志坚定,我的内心防线已全面溃散,何谈意志坚定,引魂笛笛音越来越乱,不成阵法,而雪沉则势如破竹,剑影越来越近,直至轻轻触碰到我的鼻尖,直至再一剑刺入我的胸前。
还不够,还不够啊,雪沉,你终是不够狠心,没能一剑杀了我。
可是面具却被震碎成了两半,我第一次感到呼吸的美好,每日沉沦在面具之中,活得如此压抑与窒息,却未曾想到只有在死前这一刻我才彻底解脱。
不过这一剑已足以让我无法再奏引魂笛,我漫不经心地冷笑着,试图以这笑意再次激怒雪沉,我慢慢地靠近她——“雪…沉…我,我想跟你说句话……”,血已顺着我的唇角滑下,我想象不到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第一次如此坦诚地看见心爱的你,我却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合着一身的血污肮脏。
“我愿化作剑中一缕孤魂,生生死死佑主人平安,我愿舍弃长生,但求她永世安康。”我将手中长针刺入雪沉颈项,与她永结 “剑誓”,从此你杀多少人我便是我杀多少人,我为你揽尽所有肮脏血污。
这一切一切你都不需要知道。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就让这个秘密从此长眠吧,我只愿你后半生走马江湖,逍遥度日,再也不要囿于俗世红尘的烦恼。
“哈哈哈哈,师弟,死在你剑下,我平生亦无憾了!”我肆无忌惮地笑着,实则是解脱,飞雪剑刺入我身躯,从此剑誓长存,我与这飞雪剑融为一体,成为剑中之灵,任凭雪沉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