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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江湖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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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凤还巢
我轻轻地靠在雪沉肩上,鲜血浸染了她无暇的白衣,触目惊心的红,犹如寒梅绽放在雪地之中。
第一次离你如此之近,感受到你轻微的呼吸与心跳起伏,竟是在我死之刻。
今夜六月飞霜,雪花在薄如轻纱的朦胧月色中翩翩舞着,不远处轻轻落下一个人影,婀娜轮廓恍如神仙妃子,姑姑来了,她终于要来取我们的命了。
雪沉眼角滑过一滴泪,滴在飞雪剑上,我嗅到那泪中无限的悲恸,难道,难道雪沉在为我之死而难过吗?她难过的是我的欺骗与背叛吗?
我已无暇去深思,强敌已来犯,我仅以剑中之灵,佑雪沉生生世世平安,我愿魂飞魄撒,佑她赢此场必输之战。
“雪沉,你竟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杀了千霜,实力真是不容小觑,不愧为为师的爱徒……”
姑姑的调子一如既往的深沉暗哑,她惯以左手持剑,今日不知为何,却换了一把刀,刀身狭短,是一柄我们从未见过的兵器。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终将变成你喜欢的模样了吗?那个死于十二年前的女子终是阴魂不散了。”姑姑背对着雪沉,在月下喃喃自语,“骆青涯,你到底去了哪里?我做了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难道我费劲心机所下的情蛊让你死在了天涯海角?哈哈哈,怎么可能,你女儿身上不也有那情蛊之毒吗?她活不过十八岁……”
“骆雪沉,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姑姑陡然转过身来,气势凌人,仿佛即刻便要雪沉人头落地,雪沉忽地昂起头,眸中依稀还有泪光,却早已长剑支地,坚定的站了起来,冷冷地注视着姑姑道:“难道那夜我家中大火,也有姑姑一份‘功劳’?或者……或者这一切与师兄毫无干系,都是姑姑你演地一场好戏?”
“你觉得呢?雪沉啊,你活了多久,姑姑活了多久?你活了十八载不足,我却在这世上待了足足百年……”姑姑垂眸爱怜地摩挲起那柄短刀,又兀自低语道:“青涯,想不到吧?你多年前送我防身的短刀,我今日要以你女儿之血来祭它,祭你这几十年来躲着我,避着我,爱上别的女子,辜负我一番痴心……”
“果然是你……”飞雪落在雪沉额前缕缕青丝上,似一夜白头,她卯足了力气持剑而立,心中已下定了决心要与姑姑决一死战。
只见姑姑忽地摘下额前面具,一道扭曲的伤疤从她侧脸蜿蜒下来,本来姣好的五官生生被扭碎地丑陋无比,像是两张人脸以奇异地方式缝合在一起,与她轻盈婀娜地体态颇为相反,让人不忍再细看下去。
“我引凤一族虽不会死,可会老啊,老比死更可怕,你会在漫长无涯的岁月里看到太多悲欢离合,你再也无法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爱人面前,这么久的日子里难保他不变心,呵,又或者他轮回了几世,你一直紧紧地跟随着他,可是他却再也忆不起你的前尘旧事,他会搂着新的人,忘记了你这个旧人。”姑姑将那柄短刀护在怀里,仿佛拥着爱人的离魂。
原来姑姑竟也是我引凤一族的人,儿时娘亲所说的故事忽地涌进我脑海之中,传说我们引凤一族中有一个支脉,这一族的人虽可长生容貌却会衰老至年老的模样,若是想永驻容颜则必须于鬼帝缔结誓约,如此则可每经历三十年便寻得一副宿主之躯,以那人的模样变为自己的模样,而那个受控制的傀儡则等同于死去一般。
原来这极乐堂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姑姑这一世选一个宿主傀儡而已。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原来这个看似不可攻破、不可一世的女子与我乃是血脉相依的族人,何时才能引凤还巢?恐怕我们这上古遗族再也无法苟活于人世了,永生不死本就是逆天之举。
“看剑!”雪沉一声娇喝,身形已动如脱兔,飞雪剑剑芒暴涨,直直朝姑姑掠去,岂知电光火石之时,飞雪剑被生生格挡回来,姑姑周身笼罩在一片血光之中,宛如万千游魂为其所用,轻烟缭绕间竟已看不清她的身法。
“啊!……”一声凄厉地叫声划破长空,姑姑手中短刀不知何时化为碎屑与飞镖,随风刺入雪沉身中,我以飞雪剑为念化去一半伤害,却还是无法抵住姑姑凌烈地攻势,我感到雪沉节节败退,浑身血流如注,果不出我的猜测,雪沉是赢不了姑姑的。
不出片刻,雪沉已倒在地上,姑姑猛地从冲过来扼住雪沉地咽喉道:“你这个孽种,青涯根本就不爱那个柳依依,竟和她生下了你这个孽种……”姑姑眸中杀机怒火灼烧地正盛,我在这飞雪剑中却无可奈何,但求我那一针与我这一命能救得活雪沉。
雪沉,你要忍一忍,凤凰涅槃,浴火方可重生。
姑姑拽住雪沉,将那柄短刀刺进雪沉胸腔之中,我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那刀刺得是我,刺得我遍体鳞伤也好,可是心下也只好默然颂咒,但愿这一切牺牲值得。
雪沉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又拾起滑落手中的飞雪剑,将那剑身猛地刺进姑姑身后,姑姑没有想到雪沉竟还有此之力,猝不及防竟受了这一剑,我感到鲜血淌过剑身的温度还有腥热。
“呵呵,你真以为你可以不死吗?你以这吴钩宝刀杀我之时,便是你长生之身被破之时,爹爹他以自己的性命为注,为娘亲报仇,你竟以为爹爹不爱我娘亲,哈哈哈哈,不知道是谁在痴人说梦,爱与不爱,日久见人心,岂是你这等妖妇可以看透的?”雪沉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似酝酿了极久。
我竟没有想到雪沉会有如此大的本事,但我也知道她拼尽了全力,此刻等待她的唯有一死,她是下了与姑姑同归于尽的决心。
姑姑眸中除了惊诧还有恐惧,她从未想到温顺如雪沉竟也有如此处心积虑的表现,可是一切为时已晚,她口中吐出一大滩鲜血,手中宝刀也“叮”一声掉落在地。
雪沉面上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缓缓闭上双眸。原来这么多年她都与我一样,向死而生。
云中残月袅袅,我静静地看着雪沉躺在一边,再过不久她便会醒来,而我也将魂飞魄散,不再存在于这人世之间,世上再无冷千霜其人,连魂都没有。
“若是你爱上一个女子,你愿意拿自己的命换她的命吗?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生与死啊……”冷长老的话再一次回荡在我的耳畔,而这次我竟真的弃了这长生之身。
飞雪剑凌空而起,化为数道光痕缭绕在雪沉周身,我也该走了,再看一眼她,我便可以走了。
说好去看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可是我却要缺席了。
从此,江湖再见,天涯相隔。
江湖何处
很多年以后,江湖上多了一个带着面具的侠客,仗三尺剑,腰间悬一壶酒,一柄吴钩刀。而那日竹林之战后,极乐堂三个字也从江湖上销声匿迹,徒留雕梁画栋的影子,那些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冷血杀手竟是一夜之间失了踪影。
又到一年清明时,青冢前,那人白衣,将桂花酿洒在一处坟头前,他施施然抬起头,眸若秋水,眉如柳叶,一张脸白皙如冠玉,竟比女子还要美艳三分,只是浑身杀气与侠气并存,自有一股磊落分明的气质,正是骆雪沉。
“霜师兄,我又来看你了……”只一句,往事如烟便又清晰了起来,骆雪沉低声道:“师兄,你忘了雪沉能看到人死之前所想吗?你太傻,太傻了,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雪沉今生无以为报。”说完竟是潸然泪下,再也不能自已。
落花满地,霜雪无痕,故人已逝,情深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