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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之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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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利以一种奇异的专注姿态抚弄着墙上的远古图纹,“那……现在你还能展开封印吗,”顿了顿,似补充一般又加了一句,“意思是……如果沙妖冲破封印,你还能……”
“呃,大概不行了吧。”村田随意转动起手电,一圈圈昏黄的光晕扩展消散,嵌进土墙上的凹纹,化为无尽的暗。
怎么说明。四千年前,若没有他化作利刃的那一击,那时的自己,也许就真的会死在这里。况且,经历那样漫长的时间,纵使因转生的缘故得以灵力保全,术法也必定生疏了。当时封印住沙妖的“九冥之印”,现在的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展不开了吧。
还是果然,就像他当年所说那样,没有那个人在他身边,他无法应对。只因已经习惯追随那个人的决策和命令,抱着要帮助那个人的实现理想这样的想法毫不犹豫地去实践,大贤者才是大贤者。
更多时候村田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顶着“大贤者”名号,供这些真魔国后辈憧憬的存在罢了。他们恭敬虔诚地看着他,一口一声“猊下”,不过是透过他隐约窥见与那个人一同流去被称之为传奇的历史。
无论是历史或民族,大多数记得的也只是愿意记住的那一部分。以强势的力量令自己困在四千年的梦魇里记住所有的过往,无论是欢乐的、悲伤的、愉悦的、哀痛的,村田忽然开始觉得自己有一点伟大。人是一种脆弱的生物,因为脆弱所以想要逃避,因为想要逃避所以想要忘记。他们执意认为时间是一剂良药,可以治愈所有的伤痛,所以为了活下去而选择忘却。想到这里村田不觉苦笑,因为自己连选择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如果从那个人把自己的灵魂囚禁在真王庙里,最原始的自己进入轮回之道算起,往后的记忆推移因为缺乏主心骨而有些杂乱交错,独有那个人完整贯穿在村田记忆里最清晰的部分。村田很突兀地记起漫长几千年中遇到过的那个金发蓝眼的美丽外国女子。那个满眼都是媚骨的女子后来说她爱他,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爱上了他东方人所特有的含蓄与他自身的睿智沉稳。面对她的爱情,他礼貌地笑,然后说“对不起”。他把她宽慰似地拥在怀里,看见她湛蓝眼睛里不断蒙上水汽模糊,忽然就开始心疼。恍恍惚惚他透过她的眼眸穿越了时空的隔阂,沦陷入他最为迷恋的那片颜色:也曾有过那么一个人把他揽在怀里,用湛蓝的眼睛凝视他,然后舒展开淘气的笑颜。
那个金发蓝眼的女子早已随着时间洪流卷走,而他依然安安静静地静止在岁月里。他和他隔越了时空和岁月,看不见,听不见,只有那个人的湛蓝那个人的脸,在记忆里出现,然后舒展开淘气的笑颜。
就像是人类的进步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科技革命飞跃,革新的周期也以迅猛的速度缩短,历史被书写在龟背上、竹笺上、羊皮纸上,散成一页一页,落满尘埃。那个人和他终究也只是浩瀚历史中的渺小,有什么终将逝去再也抓不回。
时间不是良药,时间是一部质量上乘的照相机,瞬间即是永恒。
村田盯着眼前晃过一圈又一圈的光晕陷入回忆里。他和这样无尽的黑暗产生了莫名的共鸣。他的耳边似有似无地萦回着四千年前那句吟唱似的诅咒:
你是夜,永远追逐不到光明的黑夜。
村田蓦地加重了拇指的力,手电以一个快速的三百六十度旋转作平抛运动飞离出手心撞上了墙,“咔”,清脆的破裂声音,四周重新笼上压抑的黑暗。
有利被突然的黑暗吓了一跳,慌忙把手从墙上挪开。村田出神的那一小段时间里,有利觉得自己的意识不在自己的控制下,他甚至忘了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确看见谁倾泻下一片乌黑瀑布,随之而来一种深切哀伤的奇异之感夹杂着深切的恨意席卷上来,像是穿透了时空的屏障,充斥心间。
胳膊被人抓住,身后的人贴在耳边出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随着呼吸喷出的气息痒痒地钻入脖颈,有利突然觉得有一股安定涌出,压制住了心中奇怪的烦闷。
“呃,便宜甩卖的手电质量果然不好呢,下次绝对不去那家了。”村田的声音闷闷从下方传出,伴随着一阵悉悉僁僁的摸索声,“呀,好像摸到了。”
手电飞出去的那一瞬间村田猛然从回忆里惊醒过来。虽然说不上为什么,但他本能觉得如果这时失去了唯一的光源,他们三人一定会被这片扯不开浓墨的暗吞噬。
摸黑捣鼓手电的残骸显然是一件困难的事,村田最后只得把手电扔下准备摸黑前进。
“难道就没有别的可照明了?火,一点点火也可以啊……”有利难得灵光了一回。
“火啊!所有司火的龙啊……”保鲁夫拉姆指尖蹦出一团小小的、明亮的火花,欢快地跳跃着,映出一小片暖暖的金红,却照见对面贤者一脸恐慌。
“熄灭它!熄灭它!不能用魔火……”村田竟然惊慌起来。
“?”,虽然没有明白,保鲁夫拉姆还是听从准备撤去魔法。他甩了甩手指,那团火竟然灭不掉,像是牢牢扎根在指尖一般随着晃动煽起一片金红。“怎么会这样?”,保鲁夫拉姆烦躁地拼命甩手,那团火只是诡异地继续燃烧。
“封印虽然淡化了,但九冥之火作为火之起源,在这个有封印的空间里增强了火系魔法,而且,”村田的语调又恢复了平静,“因为增强火系魔法的能力补充到另外个体,封印本身根据等价交换将会更加弱化。”
“那即是说,”有利恐慌地看着保鲁夫拉姆指尖越来越明亮的火团,“封印会提前破开。”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你还说得这么轻松!沙妖出来了我们要怎么打败那个怪物!”保鲁夫拉姆一边甩手一边说,恨不得把整只手掌砍下来。
“哈!那我们就快跑啊!趁封印力量没有完全淡化之前跑出这里再想办法。”有利说着顺势把保鲁夫拉姆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臂挽住,准备起跑。
“说实话,涉谷今天还真是出乎意料地灵光呢。”
“到是猊下今天出乎意料地迟钝。”保鲁夫拉姆拉着有利开始向前跑。
村田呆了呆,似乎的确是这样。
“怎么还没有到头啊,村田,隧道有多长啊。”
“你每天早上和威拉卿的晨跑训练根本没效果,果然是在背着我找单独约会的借口!”
“保鲁夫拉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啦……”有利几乎是被保鲁夫拉姆架着在跑,腿下已是一片棉软,灌了铅似的沉重。
“住嘴你这个废柴,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情况里,这也是很严肃重要的话题。”若不是一手架住有利在跑,一手抬着让指尖的火花照亮前方的路,保鲁夫拉姆想在有利的脑袋上狠狠地敲N记。
“貌似因为年代久远,我也忘了有多长了,好像没两三个星期是走不出这里的吧~~”村田跟在后面悠闲得云淡风轻,表现出了良好的心理素质和与外表不相称的良好体力。
有利很无力地瞪着保鲁夫拉姆指间渐渐扩大的火光,心想不会就这么累死在这个黑暗恐怖的隧道里了吧。心里的惧意一生,先前的烦闷又涌上来。
总觉得前方,火光照不到的前方,越来越浓的黑暗聚集叫嚣,在撕扯这个被禁锢的空间。
村田跑着跑着忽然停了下来,“不用跑了,它已经逃出来了。”
保鲁夫拉姆迟疑地停下来,有利很没风度地一屁股软在沙地上。
“出来吧。”村田镇静地盯着有利头顶上方。
奇怪的沙沙声响起,有利头顶上空地空气振动出波纹,缓缓凝起一个影。
“没想到被发现了,大贤者,你的直觉还是一样敏锐呢。”空荡荡的声音从上空传出来,说不出的恶毒冰冷通过耳膜直侵骨里,任谁听到都忍不住一颤。
“可是我要怎么出来呢?大贤者该不会忘了四千年前那场火,可是把我烧成灰烬了呢。”
“真是灼热的温度啊。九冥之火果然可以烧尽天地万物。”
“看来我还真是福份不浅,同时消受了传说中的九冥之印和九冥之火,大贤者,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空荡荡的声音冷冷扩散,句势是问句,却没有丝毫征询的意思。
“对了,我记起来了,他越出了轮回之道,所以我才失手被你封印住。呵呵,他可是再也不能合聚,只能沦入魔道,到头来还不是和我一样。”缓慢冰冷的语气里夹杂着时而爆发出的冷嘲,伴随着无边的压抑让村田丧失了语言能力一般发愣。
保鲁夫拉姆从最初的震惊里回过神来,便也忍不住地冲虚空吼道:“你不就是什么沙妖吧,有能耐和我决斗吗?”
虚空里的影慢慢清晰起来,一个长发的女子面容模糊,最终清朗。
瀑布般垂直过肩的黑发,秀丽苍白的脸,闪烁着冰冷的光的黑色眼眸,冷冽地勾起一弯幅度的嘴角带着嘲弄。
保鲁夫拉姆惊叫,“怎么会……和大贤着……一样……”
似乎不满有人打断,沙妖皱了皱眉,“自然一样。我是什么东西,大贤者就是什么东西,对不对啊,亚速。”
“亚速?”村田从发愣状态里清醒过来,这样陌生的名字引起内心里某一处共鸣,震荡着他四千年来的记忆,却又寻找不出这个名字的痕迹。然念着这个名字,仿佛眼前展开一片陌生迷离的蔚蓝,白色的云雾穿梭其间,刮过的风干净清爽……就是这样平和的感觉,难道他曾经有过那样平和的记忆,在那个人离开之后?村田摇摇头,抛开了脑海里奇怪的画面,疑惑地看向跟四千年前的自己容貌酷似的沙妖。
看他一脸茫然,一直盯着村田表情的沙妖反应过来,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开始狂放地笑起来,“哈哈,我也糊涂了,你不配拥有那个名字,你怎么配,你怎么配!”声音蓦得颤抖起来,竟带有一种呜咽的呼喊,只听得它不断颠狂地嘶叫“你不配你不配!”
“够了!从有利身上离开!”村田有些愤怒地斥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只是你快点从他的精神体里离开。”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从疯狂的嘶叫里喘过气的沙妖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扭曲地笑开了,秀丽的脸森然恐怖,它黑色的眼眸像在四千年前的火里那样黑亮骇人,“你说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原来你除了那四千年,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并将让你后悔。让后悔你当年的所作所为。”沙妖扭曲的脸上混杂着恶毒与哀伤,看了护着有利的保鲁夫拉姆一眼,嗤笑道,“又是金色。黑色与金色,就像黑暗与光明,最终只能互相吞噬,走向灭亡!”
沙妖的形体开始模糊,“魔王的精神体侵占起来果然吃力。亚速,不,大贤者,不要忘了诅咒之轮已经开始运转,终其一生,你想守护的终究不能守住。你会看见灭亡,在你眼前灭亡,哈哈,让你明白当年我有多痛苦,我要用这双眼睛看着所有走想灭亡,哈哈!哈哈!”
一切浑沌消散,空气里留下刺骨的寒冷,随着沙妖的笑声一点点消失。但有什么已经钻入了脑里,心里,蠢蠢欲动地牵引四千年之外的记忆。
“把涉谷扶起,封印破了,隧道便快要塌了。”
保鲁夫拉姆着急地拍打着有利的脸,“快醒醒啊,笨蛋。”
“啊!”有利吃痛叫了一声,抚着红肿的脸茫然问道,“我怎么了吗?喂,你干嘛打我,好痛!”
“少废话,隧道快踏了,快走!”保鲁夫拉姆气急败坏地解释,随即把有利的半个身子搭在肩上,“好重啊你这个笨蛋,平时都吃些什么啊……”
“还不是和你一样。”有利小声辩解。
“胡说!闭嘴,你知不知道你很沉啊,跟猪似的……”
村田迈开几步,转身回望了一眼被抛在身后的黑暗,只觉有什么浓墨般挥撒不开的暗涌在了更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