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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君子一别 ...

  •   君子一别
      书房里所有的东西都和以前一模一样,白色没有任何装饰的墙,书架上第一排的文学类书刊,最下边陈年的杂志,甚至是床头的相框还是走之前高一同学送的右下角缀有羽毛的铁质玻璃相框,照片上是四年之前的自己。这个时候,仿佛一切还停留在2008年的夏天,好像时间在跟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我驻足挥手想要告别的昨天根本就不存在一样。物是人非,我被一大堆静止在过去无人问津的往时记忆砸的欲哭无泪。
      七月流火。时间似乎不是用来记录旅程,把所有值得或是不值得的记忆留在某一个瞬间而是像一柄短小精悍的刻刀,所有的往日都被雕成了面目全非的伤痕,不经意间让人痛彻心扉。我不是想要刻意强调伤口的溃烂程度如何巨大,只是时间的力量难以让人忽略。
      我坐在床头,拿起自己的相框,眼睛却飘向窗外,没有了那棵香樟树,没有了淡淡袅远的香气,终究还是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宋云亭站在门口,倚着门框。木制的门框因为上了年纪已经发黑开始腐烂了,房间里灯光很暗,吊灯一晃一晃的像是随时会掉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见他起身背后吱呀的一声。
      “这次回来准备待多少天?”他坐在我旁边,却没有看我,黑色的眼镜框后是莫名的眼神。我忽然觉得,一切都在多年都变得不重要了,眼前的人不重要了,所有关于他的一切也不重要了。我放下相框,起身到书桌前支起胳膊,打开半扇窗户。
      “没想过,等你和童惠玉结过婚吧。”我的在意和不在意这时候都显得无足轻重,而我的确也没有任何不恰当的语气。就像一个多年不曾见面,感情也变淡薄的老朋友出席一场久违的同学聚会,不咸不淡,不温不火。
      “那……你就还住在这儿吧,过会儿带你去见云涛和大妈。”宋云亭大概觉得我的表现和以前是在是有天壤之别,略显得有一些怔忪。看了我一会儿觉得实在没什么异样就有偏过头去继续道:
      “还有文怡的坟你想什么时候去上柱香,毕竟你们以前……”
      “我回来就只是参加婚礼,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搞出其他的事情来的。”我颇为无奈却又不失礼貌地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你们,我也知道,当时只是……”宋云亭急着要解释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没有误解你,我只是想向你说明我回来的目的和顺便解释一些你不理解的地方。而且我绝无无理取闹,惹是生非的意思,不会像……”
      “四年前那样。”他笑着接过我的话,暗淡的眼睛也泛出了莫名的一丝光彩。“打从你一回来我就觉得你变了好多。可是现在我又觉得你再怎么变有一点还是一样,老是想要撇清立场好让别人觉得你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你的不拖泥带水会不会害了你呢,会不会让别人再次误以为你还心有眷恋……”
      “不会的,宋云亭,我现在是林文然,不是裴文然,所以关于关于裴文然的事情自然也跟我无关了。”这次我承认自己这次的确有点恼羞成怒,只为他语气里那种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自以为看穿一切。我回过头定定的看着他,想要从他身上找出一丝一毫当年的影子。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开始我是只把他当大哥哥,把云涛当弟弟,再后来把他当成生命中的唯一,甚至是到现在我也是把他当成我这一辈子最美的风景。只是当年那个温文尔雅,干净爽朗的学生,与眼前这个成熟内敛,寡淡冷清的男人相去甚远,让我连最后一丝质问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不再是那个每天骑着单车载我上下学的表哥,也不再是那个半夜帮我讲题给我煮面条的亲人,更不是那个连抱着我都会很温柔的少年……记忆是不会倒带的磁盘,唯一的重现就只有生生扯掉然后再重来。而我无论怎么想要删掉那些与他纠缠错综的的过往都显得有气无力,时间纵然改变了我们的外貌,冲淡了我们尖锐的情感,却无法压制我们心底喷涌而出的执着和不甘。
      “宋云亭,你到底是爱文怡还是……”我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忽然觉得很轻松。平静的连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宋云亭即使戴着黑色的普通眼镜还是难掩他漆黑泛光的眼瞳,那里面或许是我看不到的复杂情感,又或许我不敢承认的某些伤痛。他看着我一言不发,忽然轻笑了一下,貌似无奈,凄苦。
      “有些事情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答案,有何必来让我自欺欺人。我不是不敢说,不想说,只是不能说。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一辈子,你,也只有你才真正在我心里停留着,所以我跟谁结婚,就像演一部无声的电影一样了无生趣,既然跟谁都是过,我也无所谓了。”一段和四年前一模一样的话,像一根刺紧紧插在心尖上,我无力反驳,可是又堵在一处,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既爱着我却又和另外两个女人先后有了婚约。可是他既然过了四年还是不肯说出口我就明白自己跟他是绝不可能的了,我低着头然后很坚定的说:
      “宋云亭,我们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吧,从今往后你和惠玉好好过日子。我,你就放心吧,总会找到那个人的。”说完我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锦盒,里面是给他们的情侣手表。买这个花了我存了四年的零花钱,我回到林家之后很少跟他们要钱,所以这些钱存下来还是很不容易的。宋云亭接过之后,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盒子。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准备自己出门的时候他一把拽住我,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从嘴里吐出几个字,“那个人只能是我!”我被他吓了一跳,他前后变化太大我有点不能缓过情绪来。我看着他,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他这是在干吗,要我不计较名声,当他的小三吗,顿时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愤怒充斥着大脑。
      “凭什么?就凭我爱了你那么多年,你就笃定我不会拒绝吗?还有,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爱我胜过你的吗,我为什么要委曲求全,为什么不顾礼仪廉耻当一个小三?你以为我真的爱你爱的连什么叫底线都不知道吗?”我激动得几乎都要扇他一个耳光。而宋云亭似乎不为所动,死死拽着我,我挣扎着想要逃离就像当初逃离他的怀抱一样,我想把这些年深深浅浅的与他有关的不堪的纠结的统统丢掉,却又无奈被他死死捆住,我所做的努力都像被软禁在四年前的夏夜。
      四年前我才上初三,短发,运动服,不爱说话,成绩中等。对了,那时候我还叫裴文然,还是裴家的三妹。大约是七月初的日子,裴家大妈也就是我养母,把我叫到跟前说让裴文怡和我一起去宋姨夫家读高中,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也没多问。第二天大妈就带着我离开了黎城到了青镇。虽然只相隔了两个小时,却给我的人生带来了巨大的起伏。
      一样是热的让人喘不过起来的夏天,宋云亭却穿了一件长袖的衬衫搭配了一条牛仔裤,单眼皮的小眼睛男生,目光却炯炯有神就像夏夜中的璀璨星光,皮肤显得略微黝黑,却也不影响他清爽舒服的气质。旁边的宋云涛倒显得有些浮夸,人字拖百搭的花裤子,洗的发白的T恤,一样是小眼睛却显得有些妖气,眼角细长的暗纹更衬托出不符合男孩子气息的妩媚。文怡几乎是一看见宋云亭就“表哥表哥”的叫了出来,然后我就看见了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笑容。我显得有一些窘迫,也跟着文怡叫了声“表哥”。宋云亭倒是没在意,只是宋云涛打量了我一下,摸着下巴俨然一副小痞子摸样。“你这个表妹是哪冒出来的?”我看着他们探究的眼神倒也不是怕就是很紧张,特别是当着宋云亭的面。宋云涛这小子显然是跟我杠上了,一副我不说话就不饶了我的表情。我深吸一口气,补上一个的生涩的笑容,小心地叫了一句“小表哥好。”没想到这一叫让他们轰然大笑了一场,我更局促了,手放哪都不是,来回搓着差点皮都搓掉了。大概是宋云亭注意到了我的不安,止住了笑声,走到我面前,拿掉我身上的书包,用手揉揉我额前的刘海细语道:“我是你的表哥宋云亭,那个是你表弟宋云涛,我还知道你是七岁的时候大妈领养的女儿。”我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有轻轻点了点头,意思是我知道了。另一边的宋云涛蹲在地上一副笑到内伤的表情,实在是很欠扁。我走到他面前,故意装作老成的说道:“既然我是你表姐,为什么你不叫我一声,好没礼貌啊。”宋云涛怔了一下笑得更抽筋了,我没讨到便宜,只好默默压在心底。好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后宋云亭就这样悄悄进驻到我的生命里,像疯狂蔓延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待我发现时已经是不能自拔了。命运就这样让我们在命定的时间命定的地点相遇,让我们误以为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却不想怎么也躲不过宿命的纠缠。
      文怡和我一样并不是大妈亲生的,大妈是个独一无二的好妈妈。连宋氏俩兄弟都不避讳的直呼他们的二姨为大妈,可能在他们心中大妈的位子比亲生父母还要重要。我们去宋家的第一个暑假就在一大片凌霄花摇曳的清香中开始了。青镇的古朴是黎城比不了的,虽说都是中国有名的古都,但是黎城的游客却比青镇多了很多,一方面也许跟青镇偏僻的地理位置有关,另一方面也跟青镇的不谙世事有联系。黎城的古韵是外放的烟花,能在一时吸引别人的的注意力却很难让人永久驻足。我在黎城待了十年从来就没爱上它,但是一踏足青镇却迷恋上了。就好像我和文怡同时爱上宋云亭一样,好像是命中注定的。可是这件事我却先于文怡两年就知道了。
      宋氏兄弟将我们安顿在二楼,我们踩着木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文怡还有些害怕。我却觉得很稀奇,感觉像是踏着一曲悠扬的古筝岁月,掬一壶清酒就可以诗情画意的踩着月满青楼的辉影高歌一首。我一眼就看出拐角的小房间是有些年岁的,宋云亭指着这间屋子对我们介绍道:这是我外祖母的房间,很久没人住了。随后我们都进了屋子,窗户朝南有大片阳光斜射进来溢满流动的尘扬,四处都很干净,东面的墙角有一个书架,样式很简单应该是手工的,有些粗糙。窗户前有一张不符合这个年月的书桌,有三个抽屉,上面雕着细致的花纹,配上铜制的拉环,更显出历史的味道。桌面上放着一个类似梳妆台的木质盒子,有两扇小门,打开后有三层,最上边是嵌着一面镜子,下边两个是两个抽屉上了锁。我觉得这简直是稀世珍宝,好奇心顿起,立马自荐想要住在这间。他们仨看我激动的表现有些好笑,不过宋氏俩兄弟倒是有些惊奇,大概这种上了年纪的屋子的确没有什么人敢住进来吧。我在屋子里做左顾右盼,又忽然闻到一股清新扑鼻。我扑到窗前看看,一棵高大的香樟树映入眼帘。安静,充满阳光,古朴,简单,这就是我最理想的卧室。文怡后来因为实在是不敢上楼所以安排在楼下和云亭做邻居。不过也因为这事让云涛有点鄙视文怡,对我倒还亲近些,经常偷偷带着我去外面吃小吃。
      “菊有英,芙蓉冷,汉宫秋老,支荷化为衣,橙橘登,山药乳。” 九月份开学的时候我们去青桐高中报道,文怡坐在云亭的自行车后座上,我坐在云涛的后座上。晴空万里,风高气爽,我和文怡坐在菊花初绽的花坛边上等着宋氏兄弟办完手续。文怡悄悄对我说“我要嫁给宋云亭,你不许跟我抢。”我默默的点头心里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那时候我估计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爱上了宋云亭,所以不明白自己心里的失落和淡淡的难过从何而来。等到云亭和云涛回来文怡说让云亭带他去逛逛校园,让云涛陪我。我跟在云涛后边,他走路很快,不过他没有带我在校园里停留而是径直走后门去了校外一条小吃街。我们坐在一家很普通的摊子前要了两碗凉面,周围人都熙熙攘攘的却不显得拥挤。九月还是有一些余热的,我吃的很慢,可是汗还是沁出了鼻头。云涛从后面的的架子上取出一卷纸,撕下一段递给我。吃完后去付账的时候有人叫住云涛,他递给我钱让我去付。我走到柜台前跟老板说两碗凉面十块钱,递给他一张五十的。那个老板抬头见是我问了一句:云涛的新女朋友?我“啊”了一声,刚好云涛过来拉我走了。回去的时候没见文怡和云亭,我们就自己回去了。已经是傍晚,路上人不多,但是云涛在快到镇上时忽然停住了。我从后面探出头看见几个少年,和云涛一般大的年纪,堵在路口。我摇摇云涛的胳膊,他示意我不要说话,然后压低了声音说:一会儿你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跑掉。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我轰下车,向着那些人就冲了过去。我不是不想跑而是真没有力气了。我亲眼看着云涛被他们拉下车,被死死按在地上。我当时脑子里有一瞬间是空白的,然后就看见自己站在他们面前,拿起一块转头就砸了下去。那些人看见我就已经呆了,云涛从地上爬起来拽着我就跑了。我们一口气跑到家门口,我的手还在发抖,云涛拽着我的手安慰我说。没事的,你又没有砸到人,那些人早吓傻了也不会追过来的。我勉强回过神来,朝他虚弱一笑,却发现云亭站在我们身后,表情很奇怪,嘴角绷得很紧,眼神也很吓人。我就这么看着他,忽然就很心虚也很怕他。明明他没有骂我,也没说话,可我还是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大步,云涛看见了就挡在我前面。大概过了一会,大妈过来了,看见云涛一副邋遢的样子,衬衫被泥土和野草污染了,甚至是鞋子也掉了一只。云涛经常就穿着人字拖去学校,一副不拘小节的样子。这时我才仔细端详了云涛的新造型,让我笑得肚子疼。可惜就在我笑的前俯后仰的当儿忽然又看到云亭的冷脸就不敢笑了。大妈抡起墙角的扫把就追着云涛打出去了,剩下我一个人面对云亭,那天夕阳很安静,余辉像薄薄的金纱镀在西面的大鱼塘里,波光粼粼的水面轻轻荡在云亭细长的眼睫毛上。我不记得他是怎么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的,我就站在原地不敢挪动半分,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扶上的面颊,等我有了意识之后,他嘴角轻牵,眼波流转,指腹轻轻弹着我的眼睑下方。我艰难地挪挪步伐,他另一只手强拽住我,嘴里不悦的发出一句不大但很强势的话:不许动。然后我就真不敢动。大概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知道我对云亭的所有要求都是无法拒绝的。虽然后来才知道他不过是帮我清理脸上的灰尘,可我还是忍不住轻轻颤抖,忍不住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刻静静回味那一刻不属于我的温柔。
      即使后来我知道外表沉静的云亭并不是所有人看到那样的清儒无害,而是偏激霸道,但我还是泥足深陷无法自拔。而在我消失了四年之久,他依然如当初那样,想要霸着我的心不让我爱上其他人,即便他后天就要和我同窗三年的挚友结婚。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么后悔爱上他过。
      我用力一点一点的扳掉他困住我的手,转过身看他那双依旧漆黑有神的眼睛,那里面是我曾经迷恋的黑色海洋。
      “云亭,不管过去是怎么样,你坚持不爱我。不管是文怡还是惠玉,你既爱着她们,那么我就什么也不是。如果说是因为我是你表妹的身份,那么四年前我就已经认祖归宗,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了。况且,从前你不也是要娶你的文怡表妹吗?所以,现在你的任何借口我都不想听了,你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也是上天的安排,我们就放下这么多年的折磨,让彼此都有个更加幸福的未来。”
      说完我看也不看一眼就走了,在门口看见云涛冲我竖起大拇指狡黠的笑了笑。我揽过他的肩,会意的说喝酒去。
      清镇的酒吧更像客栈,古朴自然。我和云涛择窗而坐,要了很清淡的啤酒。只是我的酒量很不好,往往喝不了多少就本性暴露。所以在我要了一打啤酒时,云涛伸手拦住了我,握住我的手鼓励性的摇摇。这一幕被对面的故人看了去自然免不了一声询问。古民向我走过来,眼神示意云涛我是谁,此番情景与四年前实在相像。然而就在我准备自报家门的时候,古民一把撰住云涛的手,仔细查看了一番随即阴冷的问道,我给你的戒指呢。云涛似漫不经心,太丑,扔了。古民随即拖起云涛就要往外走,云涛抵住台柱不肯撒手。我以为他们之间又再生波折忙向古民解释,古老大,我是云涛表姐文然。可惜听到这个答案他更不满意,伸手把我抚到一边,又转头对云涛道,宋云涛,重新回到我身边,忘了裴文然,我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这样霸道的语气和相似的人物关系,让我完完全全又回想起四年前初见古民的场景了。
      古民的父母都是商界金领,父亲更是股市大亨。古家只有一子便是古民,性子冷淡,寡言少语。我是开学后一个多礼拜才认识他的,或者说才看见这个人的。那天放学后我照样在车棚等候云涛载我回家,后又有一个小个子男生过来带话,云涛在陪人打球不过来了。我寻思着左右无聊便缓缓向操场走过去。远远地看见云涛带球和另外一个个子更为高大的男生过场,那个男生足足有一米九,棱角分明的脸庞,淡褐色的眼瞳,较之云涛的阴柔显得阳刚英气。许是看见我过来,云涛扔下球走过来跟我打招呼问我要不要先走,我说看看他打球然后一起回家,他说好。我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拿出纸巾帮他擦汗,他好像心情很好,让我呆在操场上不要乱走。我后头看见那个男生用一种很冷很莫名的眼神看着,我浑身发颤,然后他慢慢走过来怕怕云涛的肩问我是谁。云涛开个了玩笑就说是我新女朋友啊,怎么样,长得标致吧。云涛刚说完,他就顺势一把把云涛拉过去圈在怀里,一记眼刀子就像我射过来,目露凶光。活脱脱一副我抢了他女朋友的样子。然而下一秒我就意识情况不妙,而且超出我平时所能理解的范围。因为我看见古民对着云涛的嘴唇就吻了下去,之所以说吻,是因为他眼神温柔又霸道。我知道当时我的样子一定比看到侏罗纪公园更夸张。云涛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朝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对着他就是一拳,你又在发什么疯。说完拿起书包就要牵起我的手走,古民从后面超过,甩开我和云涛牵着的手,把云涛按在原地一副受伤的表情。那天我听刘老板说你有了新的女朋友我还不信,为什么,跟着我不好吗?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我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云涛似乎骂了一句什么脏话,然后就坚决的往我这个方向走,古民又拽住他,碰巧脚下的书包带绊住云涛,一个踉跄云涛就跌在了地上。嘴里还“靠”的叫了一句。古民看见心疼的蹲下半抱住他,一个劲的问着有没有摔到哪里。云涛根本不为所动,铁了心的要走,古民没有办法只得由着他,看着我扶着云涛一点一点走远。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微黑了,云亭就站在门口等着我们。看见我们先是眼色一暗接着注意到云涛身上的伤微蹙了一下眉头,和我一左一右扶着云涛进去了。云涛的脚脱臼了,疼得很厉害,但我觉得恐怕真正令他伤心地应该是古民的那一番话吧。云亭问是怎么回事,云涛暗示我不用说话,云亭就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走开了。我刚想出去云涛一把拉住我凑近我耳边说道晚上到我房里来一趟。我点点头表示了解。
      我洗过澡回到阁楼上写完作业悄悄下楼,四周漆黑一片,大妈和宋家姨夫姨母都有早睡的习惯,而这个点云亭和文怡应该在一起做作业。我心下一松下了最后一节木梯。拐角出被人大力一拖带到角落里,我下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忽又被人捂住嘴角。回头一看竟是云亭。
      云亭带着我一路走到大鱼塘,我没有想到大鱼塘后面竟还隐藏着一片小荷塘。夜晚幽幽的凉风吹送着云亭身上的花露水味道,金银花混合着洋甘菊的淡淡清香像是有毒的气体,让我不敢多闻。这片小荷塘,就好像是云亭和我的秘密,以至于意识大脑缺氧就问了一句,文怡知道这里吗?云亭看着我,然后拉起我的手握住一直放到心口,我感受到他的心跳,但是自己的心跳得快要出来了。他说,文然,看着我的眼睛,不许逃避我,也不要怕我。这里是只属于我和你的秘密,别人是不知道的。再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了,感觉好像什么都不是自己的,好像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我不愿意从那个梦里醒来。
      我和云亭牵着手回到家里的时候,看见门口蹲着两个人,文怡看见我们走过来立马站起来,一脸的不高兴。云涛倚着门口看不见表情。云亭握着我的手忽然就松了,他走过去半搂住文怡半带责备的语气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没有休息。文怡半带娇羞的回道,醒来发现你忽然不在就出来了。然后拿很得意的眼神向我瞄了一眼。我就傻傻站在原地看他们走进去,大脑还没认清现实。云涛咳嗽了一声把我拉回到了现实。他眼带揶揄的看了我一眼,还不快来扶扶,等了你好一会也不见来。我走过去,扶他到房里。我知道他要跟我说他和古民的事,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今天古民亲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没想到话一出口把他吓了一跳,刚喝到嘴里的水差点就喷了出来。他眼神闪烁,不一样的,这要我怎么说。看着我疑惑的眼神,他只好继续说。
      “其实古民是个很孤独的孩子。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出去打拼,把他扔给他外婆,也就是在我们青镇。十几年来他父母只来过两回,除了定期给他生活费,其他基本不闻不问。所以他性格很孤僻,不太爱和别人说话。他虽然只比我大两岁但是处处想得比别人周到,他奶奶在他很小的时候经常把他绑在身上,怕他一个人在家出什么意外。后来他奶奶得了癌症死了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我去他家找他的时候瘦的真只是个皮包骨头,我看着不知道有多心疼。我们从小就认识,他也只跟我一个人亲近,也不许别人跟我亲近。他那天抱着我问我愿不愿意永远陪着他,我答应了他才终于肯出来吃饭,性情也变的稍微开朗了一点。我带着他一起出去玩,打球,吃饭,甚至是睡觉。”
      “啊,睡……睡觉?”我显然有点昏头,搞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男女关系。其实是男男关系吧?
      “但是……”没等云涛说完我就很体贴的说。
      “放心吧,我明白,我会替你保密的,而且你以后还是我的好兄弟,我不会对你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特别看法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和云涛在一起我就像个假小子,而一遇到云亭我就什么话也不会说了,甚至连思考也不是我自己的了。
      “你明白什么呀,我说的……”云涛第三次说话被我打断,我让他安心养伤,这段时间我负责全权照料他的所有事情。他好像很开心似的就没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到学校我先去云涛班主任那告假,再去找了古民。他出来看见我也不像那天那般冷清敌对,反而极为关切云涛的伤势。我告诉他云涛在家休息一两个月才能重返学校,他好像很心疼。站在走廊上一句话也不说,然后抱着头极为懊恼,反复就只有一句话,都怪我,都怪我。我见他那样于心不忍走过安抚道,你也不用自责,有时间可以去宋家看看。他听到这一句话又有了信心,眼睛里都有了光彩。我又跟他说,我是云涛的表姐。他听懂我的意思冲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以前只在电视看过关于同性恋的故事,总觉得不真实。现在我终于明白爱情是不分年龄性别的,因为爱情本身就是最好的分辨率,让我们在最美好的年华里一回头就可以看到自己的付出与深情。而云涛和古民他们本身承认这分爱情就已经实属不易,更能说明爱之切肤入骨。从那以后,我和古民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正好是云涛养伤的日子,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照顾着我在学校的所有,所有都叫他古老大,我也随大流。也是从那时起,我才可以和文怡一样坐在云亭的自行车后。我是自私的,即使后来知道文怡病了,还是借着她生病的时间享受这偷来的幸福。
      那天找完古民之后我和林惠玉约好一起走着回家,却在中午去食堂的空当儿看见了云亭,他朝我走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唏嘘,女生们纷纷议论。话题不过是文怡和文然到底谁是他女朋友。他倒坦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坐下和我一起吃饭,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受宠若惊。一顿饭吃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吃罢,他又掏出手帕给我擦嘴。我讪笑着想要拒绝,被他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他给我擦完嘴,傍边的女生都快要在心里把我嚼得连骨头都不剩了。然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带我离开犯罪现场,我如临大赦。斜睨着他略带埋怨的说道。
      “表哥,你刚刚差点害我被他们的口水淹死。”宋云亭见我终于不再和他疏远,不过却又不像和云涛在一起时直呼他姓名,看不出哪不对劲。
      “表哥陪表妹吃饭不行吗,怎么你不开心吗?”云亭语调微挑。
      “那倒是,不过你今天不用陪文怡吗?她知道又要找我闹了。”我低下头,不知失落来自何处。
      “文怡生病了,早上就没来,我早上想要载你过来却发现你提前半小时就走了。文然,你在躲什么,我心里怎么想你不知道吗?还是我想错了,其实你喜欢云涛多一点所以故意和我疏远。”云亭的语气里一片诚然,然我不知如何回答。
      “不早点走,难道看着你和文怡一起去学校吗?”我还是低头,语气怨气颇深。只是云亭却开怀了,宠溺似的揉揉我的刘海把我带进怀里。我忽然就想到古民那时强抱云涛的场景觉得很幸福。
      放学后我雀跃的坐上云亭的后座,他嘴角轻牵。我们也并未直接回到宋宅,而是去了更远的小街道上,我们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穿梭,探看。仿佛不用做任何事就已经很满足,无意中看见古民打了招呼,他见我也笑眯眯的让我给他带东西给云涛。他傍边的应该是那天我和云涛吃面的那家老板,误会我和云涛关系的那个。云亭见我和古民打招呼有些意外,问怎么回事我就乱回了一个不打不相识。后来据云涛所言,那天打云涛的那伙人原也是古民的朋友不过不知因为什么事闹翻了所以才对云涛下手。
      回到老宅已经快要七点了,云亭说我去看看文怡,我说我去看看云涛。才进房间云涛就哀嚎,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带点东西回来孝敬孝敬我。我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略带神秘的拿出古民交给我的锦盒,他一脸的表情就立马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看着竟有些不好意思问那是什么,我打开看是一枚戒指,而且还是一枚真正的纯银镶有钻石的戒指。我打开后云涛的脸色又有了新变化,好像就知道是古民的做派。我腹诽,变脸变这么快,你以为你四川脸谱还是变色龙啊。云涛怔怔的看着我,怒气不知从何而起,又立即压制下去。你把这个还给他,谁让你乱接他东西的。明天立马还给他。我不解,大概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吧,但转念间有记起白天古民痛苦不堪的表情心里一窒,竟生出几分同情,摇摇云涛的胳膊讨好的说,古民其实是认真的,他是很爱你的,你们和好吧。云涛看我说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如你所愿。戴上那个戒指,挥挥手让我出去。我有在心里暗骂,真是见色忘义。
      以后种种便是悲喜参半。古民和云涛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只是没想到都是由我而起。四年之前,我被林家接走之后,云涛便和古民摊牌承认心中所爱另有其人,而其人原来指我。当初我走之时只有云涛送别,他那时一句话让我感触颇深。现在忆起时过景迁,忽有所悟。
      那时正是文怡与云亭订婚之日,我与订婚宴上大哭大闹,众人见不可调和就让林家提前送我离去。云亭至始至终不肯看我一眼,若那时我知道文怡早已病入膏肓无法根治我也不会歇斯底里,沦为众人的笑柄。汽车抵达车站,我原以为宋氏兄弟终会来送我一程,却只等来了云涛。我扯扯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他也没有像往日那样嬉笑滑皮,甚至面露悲戚。
      “裴文然,你,还会回来,对吧?”我从未见过他语气露出恳求的语气,又似期待,不忍回绝,只轻轻点了头。他却像得到莫大的承诺,冲上来死死抱住我,仿佛用尽力气。
      “云涛,你我兄弟一场。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此别过吧。”我强忍著泪水,不忍回头。
      “文然,这世上最难懂的是爱情,但最不悔的仍是爱情。我们总有一天都会找到那个最爱我们的人的。你要好好的,我们会再见的。”云涛大喊出声,我走上离别的火车,已无甚悲喜可言。
      只是回去第一天便遇到了惠玉,她竟是我姐姐。而现在她和云亭大学毕业却又要在我眼下办婚宴。我觉得上天待我太过刻薄,为什么老是这样反反复复,让我游走爱与恨的边缘。
      从酒吧出来我还是一脸震惊。云涛紧握着我的手表情严肃认真,他说,我会把所有你不知道的事情统统说出来,你到时如何选择全凭自己。
      宋氏原本与林氏、裴氏是三代至交,但二十年前,也就是我出生那年发生一件大事改变了我的命运。黎城裴氏难产而死,腹中胎儿也不幸夭折,而与此同时青镇林家却喜获双女,听闻噩耗林氏夫妇决定留有一女,再过继一女与裴家。那两女便是惠玉与我,只是半道上我被人拐走成为农家小幺,又过了七年裴氏找到我便收养了我。而文怡更是刚出生便被收养,时间较我更长。宋氏与林家本就有联姻的传统,但后来两家在生意上往来都有纠纷久而久之便越来越疏远,也就不再提联姻之事。后来在我十六岁那年,被送到宋家寄养,他们都是知道我是林家二女,但是那时裴氏牵扯人命官司,已经无暇顾及。我被送到宋家一年后,林家找上门来要接我回家。也就是那时,文怡查出白血病,且文怡是古家私生女,古宋联姻可助宋家在商场起死回生,所以在两家大人的撮合之下两人先办了订婚宴。只是文怡命薄,在我走后就匆匆而去,连我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我在林家四年,对林家现如今的状况也有所了解,生意场上的事本就没有人能完全掌握,更何况四年前的金融危机至今仍有影响,波及到的大小商业名门更是不胜枚举。所以联姻之事再次被提及,只是选择对象不是我,是惠玉罢了。
      听完这一段庸俗的故事,我倒还庆幸自己没有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也许少年的种种对我来说,只是镌刻在心头的画面,只能回味不能驻足回首了。宋云亭是我记忆中的一曲无名之师的情歌,我录不下来,他也忘了词曲。这样也好吧,我们终是无法交集的两条直线,沿着各自的轨道渐行渐远。
      “其实,云亭他这辈子最恨的大概就是宋家的身份了。无法自己选择,不像我做惯了闲散少爷不理家业。他肩头责任很重,连爱你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曾经也想过揽过他的责任,让你们可以在一起。但他说,我不适合,而且这是他的命。他谨守自己的心,爱你已是陌路却不想放弃。另一方面他也是个有才华和雄心的男人,宋家大业同样等着他复兴。”云涛看着我把这么多年来埋在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可是我又怎么会不懂,我只是没办法相信他选择弃我的事实。
      “还有,他跟我说,、这辈子不能和你在一起,但还是在离你最近的位子,他已经很满足了。”不知为何,听到这话,我却半分感动都没有。我想,云亭大概真的伤我很深。
      “那么,说说,我们的事吧。”我回云涛灿烂一笑。
      他愣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你当初若是说爱我,我们也不会错过四年之久。”我继续引导。
      他显然没料到我如此直接大胆。把我一把拽进怀里,我撞到一块硬硬的东西,“咦”了一声。他掏出来却红了脸,是一枚戒指。
      我直接套在无名指上,刚刚好,凑近云涛故意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手指尺寸的。他支支吾吾不肯说清楚。
      我却想起那个夏夜,他偷偷溜进我房中,我佯装睡着,他拿着一根红绳绑住了我的无名指,得意的弯了弯嘴角。在出门之前,偷袭了我的侧脸。
      是夜,月朗星稀,香樟如梦,清光浮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君子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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