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剑江湖》繁华过半

2、一、云山普洱茶更浓

　　妹在那屋里坐哟，
　　郎在那门外过哟，
　　敬杯香茶给郎喝，
　　给郎喝，
　　依呀依子哟，
　　阿娘叫哟，
　　淋湿了脚（juo）哟。
　　……
　　四五月的天气，正是银生城界六大茶山的姑娘们采茶的好季节，姑娘们一边采摘着茶树尖上春生的普洱茶，一边唱着悦耳的山歌。此时正值中午时分，太阳当头照，阳光虽然不是很炽热，但这些在茶树丛中嬉戏的姑娘们却早已香汗淋漓，其中有一个瘦高个的傣家姑娘，圆圆的笑脸好似天上的金乌，这一早的欢笑就属她的声音最甜美最大声，她在采茶的过程中偶一抬头眺望，连忙举起手臂大声挥舞：
　　“云大哥，云大哥，我在这儿。”
　　茶山的尽头出现一个月白的身影，依稀可见是个背着药箱的青年人，他的步子走得非常沉稳，甚至有点沉重的感觉。茶林里的其它姑娘哄然大笑，一时间各种俏皮话堆得満山満谷。
　　“是银生城的大夫喔，他又来收茶了哟。”
　　“孟珠玛，你的心上人又来了。”
　　“快点叫你阿妈打开门，金钵银钵捧出来。”
　　更有甚者唱起了山歌：
　　“对面的哥啊望一望，茶山的姑娘俊又俏，若是有意你停一停呀，停――。”
　　那人果真在茶丛边停了一停，姑娘们尖叫起来为，但山歌却是唱不下去了，高个儿的孟珠玛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双颊飞起了红云，她早就思量着这一天见了大夫该说些什么，可真见了本人，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到是大夫见这姑娘傻愣愣地站着，便在心里叹了口气，问道：
　　“孟珠玛，你们摘了几成了呀？”
　　“四成。”
　　声音小得象蚊子哼，大夫道了谢继续往前走，茶林里的姑娘不满地齐齐唱了起来：
　　银生的茶山哟，
　　采茶姑娘遍山哟
　　攸乐的孟珠玛
　　爱上了外姓郎哟
　　…
　　“死啦，”孟珠玛一把捂住一个唱得最大声的姑娘的口，娇嗔地瞪了她一眼，再看那月白色的身影，依然是平稳地向前走，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捂住人家的手不知不觉放了下来，旁边的姑娘都以为她要哭了，她却又高高举起手臂，大声喊道：
　　“我会等你的，我会一直等你的。”
　　茶山的姑娘们乐不可支，咯咯笑着说：
　　“孟珠玛，你傻了呀，大夫的耳子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听不见得啦。”

　　大夫的确是听不见，他的听力自从五年前就已经丧失了，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茶山姑娘的心意，就是因为知道了，所以才不得不向前走，不回头。
　　走过这片茶林，又穿过两道山沟，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大夫终于走到了攸乐的茶窝。每年春生夏长山民们便把采集到的茶叶堆成一捧捧，任山外的客人自由选择，一般来说，新茶价低，越陈的普洱价钱越好，会挑选的客人往往只通过辨别香气、汤色和叶底就能区分生茶和熟茶，那些存放时间超过十年以上的干仓熟茶差不多包包都可以制成贡品献给王亲贵族、大富乡绅。不过去年春季发生的一场抢茶风波，使得山民们对外来的陌生客都存了一股子戒心，非得遇上相识的买家才敢放心地把陈货亮出来。
　　大夫因为来了三年，又常常在这一带行医看病，山民们个个都对他很熟，刚来了还不到一会，已经有两家把他叫回去取陈茶，来回折腾了个两三遍，又有四五个山民围了上来，不过他们还没开口说话，一个六七岁大才刚换了牙的娃娃钻了进来，一进来就抱住了大夫的大腿，嚷嚷着：
　　“打（大）呼（夫），打（大）呼（夫），阿爷叫你。”
　　一旁有人认出这是寨主的小儿子海东召，连忙让出一条道。山里山情，一寨之主自古以来就是唯山独尊的大人物，何况海东召的父亲海连山当了寨主之后，攸乐的清贫改变了好多，人气旺了，连银生县的大老爷们都对这里重视了许多。

　　大夫一把抱起粘住自己裤脚不放的小娃娃，边走边问他：
　　“你的小姐妹呢？怎么都没个陪你玩的？”
　　小娃儿的嘴巴噘得比山还高，气呼呼地说：
　　“儿（二）鸽（哥）回来了，她们都不理我了。”
　　大夫笑笑，隐约猜到寨主叫他所为何事，不过嘴角才刚打个弯，旁边就有了唏嘘声：
　　“大夫笑起来好好看喔。”
　　“对哟，比倚邦跳孔雀舞的兰月还漂亮。”
　　这一下大夫的微笑变成了苦笑，自己这张比夜叉好看不到哪里去的脸，每每来到了六大茶山就变成了宋玉潘安，这要是给银生县里相识的那帮人听到不知会笑成怎样。
　　加快几下脚步，离开了人群，又走了大约五六分钟看到了开阔空间的一间大型竹楼，里里外外一共三层，三进三落，成排的凤尾竹芭蕉叶。早有人把大夫怀里的小娃儿接了过去，语带惊惶地说：
　　“小爷子，刚刚跑哪里去了，急死我们了。”
　　又对着大夫说：“大夫您来得正好，寨老爷正要派人去找您，说是给您备了很多陈年的好茶。”
　　大夫心里想着这茶一准不好拿，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去，有傣女跟着领路，直接进了主屋。
　　海连山正在屋里坐着，见大夫进来连忙走主位上跳了下来，笑着招呼道：
　　“东青，东青，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说的银生城里的名大夫云重生云先生。大夫，这是小犬海东青，刚刚从师门学艺归来。”
　　大夫这才注意到主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相貌生得很好看，但一双眼睛却透出鹰一般的犀利。
　　海东青，果然是好名字。
　　大夫在心里叹了今天的第二口气，上前稍稍行了个礼：
　　“寨主好，二公子好。”
　　海连山还了个礼，可那个叫海东青的年青人却一动也没动，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大夫，眼眸的颜色居然是淡绿色，透明得象翡翠。
　　罪过，罪过。大夫心一动，别过脸不再看这狂妄的少爷，却冷不丁地被人一把擒住了手腕。
　　“东青！”
　　“痛！”
　　海连山和大夫几乎同时发出大叫，所不同的是大夫叫得仿佛痛心痛肺，连腰都弯了下去。
　　东海缚龙术！
　　一上来就这么高深的武功，这个年青人不简单啊，大夫心想，可嘴里的叫声丝毫未停，手腕处象被火钳，一般人怎么也得痛得元神出窍了。好在海连山一训叱海东青就放了手，否则这只手腕怕是三天三夜也动弹不得。
　　“你不会武功？”年青人狐疑地看着大夫，“这么放肆地看我的眼睛还没事的你是第一个。”
　　“喂，跟你说话着哩！”看见大夫好象没反应一样，年青人又不禁火冒三丈。
　　“大夫他听不见，”海连山在一旁忙着帮大夫解释，心里嘀咕着这孩子怎么就和他死去的娘亲一样脾气火爆，“你要对着大夫的眼睛说话，他会读唇语。”
　　“原来是个哑巴呀，”年青人脸色一沉，写满了一脸的不悦，“那这人和个废物有什么两样，我不要。”说完，看也不看大夫一眼，竟径直出了房门。
　　“东青，东青。”
　　海连山在背后叫了两声，见他没回头，只好作罢。扶了大夫起来，满是歉意地说：
　　“大夫，对不起了，这孩子从小就死了娘亲，又在外头跟着他师父学了七八年的功夫，没什么礼数，你千万不要怪他。”
　　“没事，没事，”大夫忙圆场，“二少爷本性还是纯朴的，只是需要时日琢磨。”
　　海连山听得心花怒放，大夫心想要糟，果然海连山就象是觅到知音一般，握着大夫的手不放，仿佛竹筒里倒豆子，这个苦啊，终于找到了人倾述。
　　“你知道东青这孩子的娘亲，是个汉族的女子，那年苍山集会，我对她一见情钟，最后硬是把娶了过来，谁知她性子烈，我磨了三四年才总算从了我一回，还逼得我发誓在她有生之年不得再娶第二个。天地良心，我们洱海的神都可以见证我对她的一片真心，她要天上的月亮我恨不得把星星都摘给她，可就是这样，她还是熬不过生产，东青一落地她就断了气，死得时候还是美得象天上的仙女，这方圆几百里的茶山姑娘我看连一个配给她穿鞋的也找不到……。”
　　可后来你还不是又娶了四个夫人八个待妾！大夫不动声色地甩开海连山的手，自古红颜多薄命，人间不许到白头，千古之理。
　　“……我虽然待这孩子好，可他毕竟不是百分之百的纯正血脉，他大哥也总有一天会继了我的位子，你知道他大哥是革登那女子所生，因为东青的阿娘进了门而被我送回了家，恨他们娘俩恨得不得了。好在后一年东青他师父路过茶山，一眼就相中他带了去学艺，这一去七八年，我日也想夜也想，总算见着，这孩子却说只是路过，说是他师父差他去北边送个什么东西，问我有什么人懂些草药医术的，这不，我马上想到了大夫你。”
　　大夫翻了翻眼，心想：你饶了我罢！嘴上却说：“二少爷看来不太喜欢我，看来你得另外找其它大夫才行。”
　　“不成，”海连山的头摇得象个拨郎鼓，“前后已见了七八个大夫，那孩子一个都不喜欢，要再不成，那孩子准要杀人啦，你也见识过他的功夫，任谁也不是他的对手，若是不小心一发蛮，我这个寨子岂不是乱成了一锅粥，好歹大夫您就救我们一命吧，送那孩子出去，回来后我送你十担三十年生的好茶。”
　　原来这才是原因，大夫哭笑不得，摊开手，略显无奈地说：
　　“可是海老爷你自己也瞅见了，二少爷压根就不喜欢我这个大夫，你的茶虽好，看来我是无福消受的。”
　　“你错了，”海连山笑得象头老狐狸，“我看那孩子还是有些欣赏你的。前面几个大夫见了那孩子的眼神吓得差点六神无主，可你见了就没事，说实话，我这做阿爷的见了都心颤颤，还是大夫你厉害。总之你放心，我一定说服那孩子就是你了，那十担陈茶我一毫不动替你好生保管到你回来，放心，放心。”
　　我还没答应了，大夫刚想开口，海连山已是兴高采烈唤过下人带大夫去左厢房，大概在他看来，十担陈茶的诱惑无论如何也该够了。

　　左厢房就是原来那汉人女子的书房，自她去后，似是荒废了许久，刚开始是因为怕睹物思人，到了后来，大抵是妻妾成欢，回忆总会旧去。
　　大夫被引进厢房的时候，海东青正在里面站着，满屋子的书卷堆到了顶部，而隔着天窗洒下的夕阳象映红的胭脂。
　　海东青看着大夫，冷冷地说道：“你不象是一般的大夫。”
　　“是么？”下人悄悄退了出去，大夫微微笑着，放下药箱和收来的茶叶，舒服地坐到竹椅上，沁凉的竹木适时地慰藉了大夫心中慢慢升腾的不耐。
　　这孩子，不象看上去的那般卤莽。
　　“我听说你到银生也不过就是三五年的事，偶尔帮人看个病、收点茶叶买卖，可是，”海东青的目光一炯，“之前你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的，没有一个人知道，还有你脸上这些伤痕，你不良于行的破脚，你失聪的耳朵，正常的大夫怎么会有这么多经历？！”
　　“你派人查过我？”大夫眼神也跟着凌厉起来，“小孩子的好奇心最好不要那么重，否则－”
　　“否则怎样？”海东青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问。
　　大夫失笑：“否则会没人疼的。难怪你阿爷更喜欢你弟弟月召和东召，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生性，活泼好动嘴巴甜一点，个个都喜欢。”
　　海东青恼得脸发涩，气呼呼地说：
　　“我才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拿我跟我那两个白痴弟弟比，我在外面见的世面比他们一辈子还多――，”猛然觉得话题不对，想想原来被大夫牵着鼻子摆了一道，越加着恼，“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夫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什么人又与你有什么干系呢？你如果觉得我不可靠，大可向你阿爷推辞了我，我大不了从此不再来茶山收茶，犯得着摆你的少爷架子么？”
　　海东青哑言。他跟着师父学艺下山后，遇见的人不是折服于他的武功就是被他师父的名头吓到，对他客气不说，甚至谦恭也不为过，偏偏回了阿爷这小小山寨，一个不知哪里的游医，说话的口气居然比他阿爷还阿爷。
　　“你－。”海东青的翡翠色眼睛气得更亮了，总算记着这是阿娘的屋子没有一拳打了过去，只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一掌震碎了竹门，飞也似得冲了出去。

　　……
　　“东青啊，记得早去早回啊。”
　　“二哥，二哥，下次我还要老鹰的尾巴。”
　　一大早，一众闲杂人等就在院落里面大吵大嚷，大夫睁开眼还没清醒，就被几个勤快灵活的傣女侍候着穿衣洗脸，好不容易醒了几分，手上早被塞了几个干粮，连带药箱一个、衣物一包，然后在众人的连哭带喊中推出了海家的大门。
　　睁开眼，这回彻底醒了，一旁海东青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他。
　　可惜了一张好看的脸！大夫正感叹中，海东青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声音象高原上吹过的劲风：
　　“云大夫，这一路上请多多担带了。”
　　风力猛地上扬四级，大夫吸了口气，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可以知道、我们去哪，做什么吗？”
　　“跟着我就好了。”
　　年青人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