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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经筵 ...

  •   正德元年二月初二,因国丧停止多日的经筵日讲终于恢复了。这经筵日讲通俗点儿说就是由翰林院学士给太子或皇上讲授经世治国之道,日讲每日一次,经筵十天一堂。还是太子的朱厚照就无比痛恨这项活动,如今登基为帝,日日政务都忙不过来,刘健还一再上书要求恢复经筵日讲,朱厚照烦死了那老头子却不得不听,因为父亲临终时要自己倚重他们,更重要的是……在他自己还没有办法完全控制朝政的时候,这些重臣他一个都不能得罪。
      于是,那天清晨上朝之前,朱厚照对替他系衣带的刘瑾道:“阿家,待会儿讲课的时候你跟朕一起去,他们讲什么你替朕记下来,回来讲给朕听。”
      刘瑾抬头看他:“嗯?那皇上在那里做什么?”这半年来朱厚照的身高又窜了不少,刘瑾如今堪堪只到他的肩膀。
      朱厚照伸手抬起刘瑾的下巴,邪邪一笑:“发呆……想你!”
      刘瑾扭头躲开他的爪子:“皇上!”朱厚照哈哈一笑,转身便去上朝了。

      目送着朱厚照迎着朝阳走出去,朱红色的雕花门窗在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阳光下英挺的身影被映得更是灿烂夺目,刘瑾看得有些眼晕。这个人,是真的长大了;而他自己,已经老了。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的身子就好比被虫蛀过的雕栏,表面上光鲜亮丽,实际上内里早已朽烂。刘瑾知道自己的身子,年轻时受创过多,年纪一大便什么都显出来了,时常浑身酸痛,而且特别容易疲劳。
      困意袭来,刘瑾跌跌撞撞地朝偏殿行去。一夜操劳,朱厚照仍是精力充沛,他却早已顶不住。一进屋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刘瑾几乎是在瞬间就进入了梦乡。朦胧的时候,他仿佛看到朱厚照还是个小小的孩童。那个时候,朱厚照只有七岁吧,粉粉嫩嫩一个小人儿,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那一天,是朱厚照首次出阁讲学的日子。外面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朱厚照团成一团躲在被子里头都不见,嘴里模模糊糊地道:“困,再睡会儿!”
      怎么叫都叫不醒,刘瑾怕误了日讲,只得狠心把被子掀起来,朱厚照没了被子,直觉地寻找温暖的所在,扑到刘瑾怀里,八爪鱼似的不肯下来。刘瑾低头一看,那孩子已经闭上眼睛,鼻翼微微翕动,显然又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道透明的水迹,显然是睡觉时淌下来的哈喇子。刘瑾被小朱厚照整得哭笑不得,只有就着这姿势给他穿衣洗漱,喂他吃饭,完了再把他抱去文华殿。直到远远听到大臣们说话,朱厚照“蹭”地一声就从他身上蹿下来了,小猴子一样,刘瑾被逗得“噗”一声笑了。
      从那以后,这样一个场景每逢经筵日讲便要重复。每一次,朱厚照正襟危坐在那里听讲,刘瑾就站在一旁相陪。别看朱厚照装的老实,眼珠子转来转去未必听进去多少,反倒是刘瑾在一旁,该听的都听了……

      仿佛只是打了个盹儿,刘瑾就听到高凤唤他起来,说是皇上下了早朝,让他去文华殿候着。无奈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尚未清醒便匆匆忙忙朝文华殿赶去。刚赶到门口,就迷迷糊糊跟迎面走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惊了一记,人倒是清醒了。抬眸看去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的青年挺拔俊朗,气质儒雅,不是康海又是谁?
      刘瑾蹙了蹙眉:“怎么是你?你……”问到一半的时候方才想起,面前这位鼎鼎大名的状元公,除了翰林院修撰这一职位外,还兼了经筵讲官。
      康海朝刘瑾微一点头,先他一步进了文华殿。那小糊涂鬼一边走路一边睡觉的样子好笑极了,自己故意撞上去他都没有发觉,皱鼻子的样子好像小猫,可爱的要死。康海想着想着唇边不由露出一抹微笑,挺利落阴沉的一个人,竟也有这样可爱的不设防的时候。
      刘瑾看着康海的背影,微微有些失落。有些心事,康海自己都不曾察觉,刘瑾自然更不会知晓。

      这一日重开经筵,除了充任讲官的刘健、谢迁、李东阳、杨廷和等人和一些翰林学士之外,六部尚书、左右都御史也都在一旁陪听。
      刘瑾替朱厚照翻开书,静静站在他侧后方。朱厚照正襟危坐了不到半刻钟,便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发呆,不一会儿竟然滑到桌子上睡着了。刘瑾不禁腹诽,还不如小时候耐性好呢。
      正在讲《大学衍义》的讲官气得发抖,内阁大学士不发话,他也不敢说什么。康海负责讲历代通鉴,轮到他的时候倒是坦然,一字一句声调平稳,从容不迫。刘瑾听着听着就有些犯困,偷偷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正巧碰上康海的目光,他看见康海瞅着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好吧,打起精神来,若是听漏了回去讲不出来,还不知道朱厚照怎么折腾他。
      康海讲到兴起,朝下看了一眼,只见小皇帝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各部官员都板了一张脸,看不出是神游还是不屑。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更何况他初入官场,这些老油条们能看得起他才怪。只有小太监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随着他的讲述变换各种表情。康海看得有趣,于是在他蹙眉时讲得愈发详细,不耐烦时便一两句带过,沉思时放缓语速,赞赏时报以微笑。偌大的文华殿死气沉沉,只有康海和刘瑾在那里眉来眼去,好不热闹。刘瑾觉察到了康海的小动作,唇边噙了一抹笑,干脆故意做出各种表情来,引逗康海做出相应的反应。若不是正在严肃的经筵讲学中,刘瑾真想痛痛快快大笑一场。
      天气尚未回暖,但文华殿中的炭火烧得却很旺。刘瑾素来畏热,忍不住把棉服的领子稍稍松开了一点。康海一眼瞟过去,声音便是一滞,连睡梦中的朱厚照都微微动了一下。刘瑾诧异低头,立刻便发现了原因所在,敞开的领口处露出几个鲜红的印子,是朱厚照昨晚弄上去的。刘瑾一时间既是喜悦,又是忧愁。喜的是康海吃醋了,他显然在乎自己;忧的是经此一事,他大约更加瞧不起自己了吧,他一定会觉得自己脏,很脏很脏。
      直到大学士刘健盯了康海一眼,康海才故作平静地继续讲下去,不到盏茶时分便草草结束了。余下的时间,刘瑾一面低头听其他讲官讲经论史,一面感觉到康海的目光刀子一样定在他身上,剜得他的皮肉隐隐作痛。
      当真难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经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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