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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解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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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过了经筵日讲,又服侍朱厚照用过了午膳,刘瑾终于得空喘口气儿。下午朱厚照要去打猎,刘瑾以身子不爽为由推脱了,一个人出得宫来,慢慢向家中行去。
是的,家。刘瑾唇边不由漏出一抹笑来,自从那孩子来了,冷冰冰空荡荡的府邸终于有了生气。几日不见,刘瑾竟然有些想念那个阳光一样的小人儿——骆成阳。他去市集买了些瓜果蔬菜点心之类,当然没忘了给他家黄狗带了些胡萝卜。这狗并不是他刻意喂下的,前年的一个大雪飘飞的傍晚,他从宫中回府,雪中行人稀少,刘瑾总觉得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由毛骨悚然。刘瑾加快了脚步,可是那个声音始终不曾消失,最后终于忍不住回头的时候,却什么都没看到。
比后面有个面目狰狞的人更可怕的事情,就是后面什么也没有。
刘瑾吓得心跳都要停止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裤脚被什么东西拽了拽。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小小的脏脏的狗,那狗灰扑扑的几乎和夜色下的雪融为一体,只有一双圆溜溜黑黝黝的眼睛,几乎在发光。
自顾不暇的人,自然没什么心思喂狗。
刘瑾狠心踢开小狗,继续往前走。可是那狗始终锲而不舍地跟在后面,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却一步不落。
那狗一直跟到了门前,刘瑾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把脏兮兮的小狗抱了起来。一养,就是一年多。刘瑾不得不承认,那狗实在是不大会长,小时候还有那么一点儿可爱劲儿,可是长着长着就丑得不能看了。黄乎乎灰扑扑的毛,硬的扎手,罗圈腿大鼻子小耳朵,除了那眼睛亮晶晶的很是有神,可以说是一无是处。而且……这倒霉狗还喜欢吃胡萝卜,长得却一点儿都不像小白兔。
想着想着就到家了。刚打开门,那黄狗就飞奔而来,两只爪子搭在他肩膀上,大鼻子几乎贴上他的脸。刘瑾刚抱住狗头揉了揉,就听见内堂的门子一阵响,骆成阳朝着他飞奔过来,一面跑一面嚷:“哥哥你回来啦!”把狗一把扒拉下去,跳到刘瑾身上,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哥哥我好想你啊。”刘瑾听这两声“哥哥”,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论年岁小鬼无论如何该叫他一声叔叔,可是无论他怎么说小鬼都不听,到最后也只有由得他去了。
黄狗不满地哼哼了两声,就去一旁啃他的胡萝卜去了。刘瑾把小屁孩从身上摘下来,一面淘米洗菜,一面听骆成阳喋喋不休地讲师父如何,先生如何,狗狗如何,习武如何累,读了哪些书等等。黄伯在涵德堂中负责联络,懂一些武功,刘瑾便让黄伯教他些入门功夫,还请了个先生在家教他识字读书,找了个大妈给他做饭洗衣。一个冷清清的家瞬间就热闹起来了。
这一日大妈刚好回家了,黄伯有事外出,所以家中就只有刘瑾和骆成阳两个。骆成阳口沫横飞讲了总有小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刘瑾心道总算耳根清净了,不成想小家伙在背后悠悠地叹了口气:“哥哥这么贤惠。可惜……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啊。”
“噗。”刘瑾差点笑喷,真搞不懂那小脑瓜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
晚饭刚做好,黄伯便匆匆忙忙进来,在刘瑾耳边说了几句话。刘瑾面色徒变,叮嘱了骆成阳两句便匆匆赶往清凉寺。
陕西灾荒,救灾款项多方筹措仍是捉襟见肘,了然便铤而走险去“劫富济贫”,不料却被护院的暗器所伤。伤虽然不重,但暗器上却有毒,情况十分危急。
刘瑾到达的时候,了然一身白衣如雪,正在蒲团上打坐,口中念念有词:“欲识生死譬,且将冰水比。水结即成冰,冰消返成水。已死必应生,出生还复死。冰水不相伤,生死还双美……”
刘瑾见他还能坐着“念经”,心中不由一松,不由哂笑道:“那我就静待大师死后重生了。”
了然回头一看,微微一愣,继而咬牙:“刘瑾,你……”你明知道我说的是禅!一口气憋不住吐出一口黑血来。
刘瑾听了然喊出自己的名字,心中一惊,伸手一摸,方知自己一时心急,忘记戴面纱了。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赶忙替了然搭脉,好在毒性虽烈,却并不是什么难解的毒。刘瑾掏出怀里的玉瓶,倒了一粒喂进去,方才松了口气。
这瓶里的清芬玉露丸,还是安化王给的;这身摸脉看毒的本事,也是那时候练就的。刘瑾看着那瓶子,有些愣神。
了然调息半晌,吐了口气道:“去我房间里坐坐吧,这里冷。”
“不必了,今夜的月色这么好。”刘瑾走出大殿,一轮明月静静挂在天边,清清冷冷的光芒洒下来,这佛门之地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圣洁不染尘滓。刘瑾不由叹道:“真想不理凡尘俗世的纷纷扰扰,真想……出家。”
了然毫不客气地破坏了这氛围:“施主出家倒是相宜,单这色戒一端,就是想破也破不了啊。”
刘瑾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无言。
了然轻笑一声:“红尘中固然扰扰,但这僧庐之中,又何尝清静?”
刘瑾点头同意:“是啊,真正的清静,也许只有到死中去找寻了。”
寒夜烹茶,是十分风雅的事。用去年冬天收集的梅蕊雪水,烹六安瓜片,就不是风雅,而是烧包了。
不得不说,了然是烹茶的高手,刘瑾在一旁受宠若惊。他作为刘瑾的身份不过是第二次来,介意着了然的看法,心中很是忐忑,了然却似并不怎么在意。
待壶中翻滚着乳白色的细末,茶香随风四散飘去的时候,了然突然问道:“该称你谈先生还是刘公公呢?”
刘瑾捏着茶盅正想伸过去的手抖了抖,原来他早就认出自己了,倒难为自己每次来都蒙着面。待了然将滚烫的茶汤注入瓷杯,刘瑾方笑道:“大师这是着了相了。万物皆空,名字更是空外之空。”
了然笑道:“施主高论,贫僧自愧不如。”说完朝刘瑾眨了眨眼睛:“听说你养了一小屁孩儿?”
提到那小孩儿,刘瑾眼角抽搐了一下,默默点头:“是。”
于是了然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小玉,讲得刘瑾昏昏欲睡。睡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了然吗?明明就是个唠唠叨叨的老妈子!